走在御花園里,冬天花草大多都凋零了,眼睛幾乎看不見一點綠意,唯獨幾株白皮松依然是蒼翠挺拔,葉子一簇簇向外伸長著,像細針一般,掩映著幾攏翠竹,綠中泛著微微的黃,宛如一片片瑩色的翡翠片,在日光下滑膩出點點忽閃的光,玉璧般的色澤令人觀之愉悅。
子玉常日里喜歡把自己關在永和宮中一心只讀圣賢書,難得能有機會如今日一般跟她一塊兒在御花園中閑逛,和煦的陽光一連三日將大地烘得干凈爽朗,紫禁城中各處檐角上掛著的冰凌也早已漸漸融化開來,忽然想到有日子沒去看瑜妃了,便出聲詢問子玉的意思,“姐姐可想與我一道去儲秀宮給瑜妃娘娘請個安?”
子玉側目看著我問:“你經常去儲秀宮嗎?”
我笑道:“瑜妃娘娘身子不好,之前偶然撞見多聊了幾句,”轉過臉去迎上子玉投來的目光,又笑道,“瑜妃娘娘比之其他幾位太妃,也的確是個好相處的主。”
子玉緩緩移過視線,靜靜仰目看著一道道景明的陽光,不禁瞇一瞇眼,“瑜妃娘娘很少露面,而我自入宮以來也從未主動去過儲秀宮,本早該去請安問候的,說起來,我倒沒你懂事了。”
我拉住她的手,笑道:“那今日姐姐就同我一塊兒去儲秀宮,想來瑜妃娘娘若是看見姐姐定會無限歡快的。”
子玉點一點頭,道了:“也好。”
我拐著子玉的胳膊一道踏著彩石路面,轉過欽安殿,走了小半晌,就來到儲秀宮門前,我叫白歌上前去敲門,從里頭出來的毫無意外是丁香,她看見我們一眾人,先是請了安,隨后一面將我們迎進去,一面笑道:“說來今兒可不是巧了么!”
我笑問:“什么巧了?”
丁香領我們進了院子,笑道:“大公主前腳剛到,才在里頭說到珍小主,話音未落,就聽到外頭有人敲宮門了,奴婢一開門還真就是珍小主來了!”
我咧嘴一笑,“大公主也來了?”
丁香點了點頭,“是呢!”又看了一眼我旁邊的子玉,笑道,“沒成想瑾小主也來了,儲秀宮這下倒十分熱鬧了!”
儲秀宮明間未關門,我和子玉便一齊悄步入了進去,榮壽公主和瑜妃娘娘分別坐在小榻上磕著瓜子說笑,見到來人,忙讓出了位置,朝我擺手道:“許久未見你了!快來叫本宮看看!”
我拉著子玉走過去行禮,笑道:“瑜妃娘娘,這是奴才姐姐,與奴才一同被封入宮的瑾嬪。”
瑜妃抬眸上下打量著瑾嬪,一時笑得合不攏嘴,看樣子十分喜歡子玉,一把拽了子玉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認真的細看著子玉,目光從子玉的面上、脖頸上,最后慢慢游移到子玉的手腕、指尖,“瑾嬪長得珠圓玉潤,必定是有后福之人。”
子玉乍然聽得瑜妃的話,只有些不好意思地頷下首來,臉龐微微發紅,看著很是嫣然,倩倩道:“娘娘說笑了,奴才比不得妹妹受皇上寵愛。”
瑜妃拍一拍子玉的手背,“這福氣并不全在于是否受皇上寵愛,有時,能安穩富貴一生才是真正的福氣。”
我和榮壽公主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竟生出了一種獨特的默契,兩人正好對上眸子互覷一眼,不由地雙雙發笑,我走過去坐在她身側,用肩頭頂了她一下,笑問道:“大公主笑什么!”
榮壽公主抓了一把花生給我,“吃!”
我一面撥著花生米,一面看著對面的瑜妃總顧著和子玉說話并不理旁人,也就玩笑道:“早知道不帶姐姐過來了!”
瑜妃聽了我這話,回神一笑,目光落到我身上,隨即身子稍稍前傾,伸手過來狠扭了一下我的面頰,笑道:“你呀!”
我撂了一顆花生米在嘴里嚼著,“姐姐來了娘娘就只喜歡姐姐了,偏跟姐姐坐在一處說笑,反倒不愛理奴才了!”
榮壽公主也跟著起哄道:“還有我呢!”說著,一臂攬過我的腰際,“娘娘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這下我和珍兒都成舊人了,只能抱著相互取暖了!”說著,她另一臂又抱了上來,我順勢也抱住她,兩人面上裝作嗚咽模樣,余光輕輕瞥見瑜妃和子玉坐在對面只靜靜地看我們兩個表演,不到片刻,喉嚨里假意的瀝瀝嗚咽聲就都轉而變成了鈴鈴笑聲,我隨即放開榮壽公主嬉笑道:“不行了,不行了,裝不下去了!”
榮壽公主整個人全都伏在我的肩頭,也笑得一抽一抽的,“你還說呢!我都岔氣了!”說著,就又從袖中掏出一塊絲絹向瑜妃和子玉扔過去,“兩人就憑著這么看,也不知道來勸勸!”
子玉笑道:“一看便曉得你們是在打趣,難不成我和娘娘還要貼過去任更肆意的你們說笑嗎?”
瑜妃面上跟著笑,“正是呢!”
說笑間,丁香上來給眾人上了茶盞,里頭泡的是烏龍鐵觀音,平日里我并不常喝鐵觀音,只覺得味道過重,但今兒看著盞里的茶湯金黃丹紅,茶條在滾水中微微卷曲,肥壯圓結,又沉重勻整,色澤砂綠,形狀似蜻蜓頭,香氣入鼻倒別有一番風味,“娘娘這鐵觀音倒是極好的,不似尋常喝的烏龍鐵觀音那般冗雜沉悶。”
瑜妃微微含笑,“說起來這烏龍鐵觀音還是當年穆宗賞給孝哲毅皇后,孝哲毅皇后又賞給本宮的呢!”
丁香嘴角蓄著一縷輕笑,“娘娘一直放在庫里舍不得拿出來喝,近來大公主和珍小主常往儲秀宮跑,娘娘就吩咐奴婢說把這個拿出來招待。”
瑜妃朝丁香擺擺手,丁香自當會意,轉身就過去妝臺那邊收拾盒奩去了。
隨后瑜妃釋然一笑道:“不過是見你們平日里跑得勤,又沒好的招待,見你們可憐見的實在于心不忍,只把這個拿出來了,”又道,“平白放著也是可惜了,本宮這個身子你們也都是曉得的,日日喝著藥壺里的藥,到底也不能喝這些茶水。”
榮壽公主身子一凜,像是想起什么來了,大呼道:“我怎么忘了!”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榮壽公主身上,榮壽公主一嘆息,繼續道:“上次說是派人去廣州尋的西藥前幾日就送到我手上了,正逢前些日子事情多,就一直沒抽出空來提起這件事,”說著,榮壽公主拉過我的胳膊,“珍兒哪日有空閑來我住的承乾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