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華蔻心里又覺得心酸了。
她無聲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抬起手,輕輕地替福晉揉捏著小腿:“福晉,您別著急,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孩子們玩得高興,一時之間難舍難分也是有。用膳左右不過半個時辰,一會兒兩位小主子也就回來了——總還是要在您這里睡下的!”
“那邊”指的是哪邊,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華蔻默默地垂下了眼,低聲就道:“福晉,您這又是何苦……”
福晉一動不動地坐在正位上,低聲道:“爺不來我這里用膳——沒關系;爺寵著她,要去她那里,陪她用膳——那也沒關系。可爺不能把我的大格格和二阿哥也帶過去!帶去在她那里!”
小太監又一次起身行禮:“奴才遵命,奴才告退了。”
然后他弓著身子,倒退著一路小步子往外到門口,轉了身出來,兩三步溜下了臺階,才算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福晉坐在屋里,眼看著那小太監腳步匆匆,尷尬離去,就默不作聲地伸手覆上旁邊的茶盞。
華蔻跪在下面,其實很想說——大格格和二阿哥什么時候又成了您的了?
人家明明都各自有親生額娘好不好?
李側福晉和宋氏都還好好的在京城的貝勒府里呢……
可是華蔻轉念一想,對于福晉來說:她是嫡額娘,出行在外,況且四爺又是囑咐了的,說是讓她負責大格格和二阿哥。
難怪福晉把兩個孩子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
福晉這么想著,就順口問了后面一句:“四爺是在他院子里用膳呢?”
這話一出,那小太監額頭上的汗珠子就肉眼可見地往外冒了。
福晉看著這小太監臉色,就覺得不對勁。
但她畢竟是福晉,已經問到了這么微妙的分寸——也不好再往下逼人問了。
她抬了抬手,笑著道:“你回去吧。”
華蔻過去,低聲就道:“福晉,這茶水涼了,奴才再給您換一盞罷?”
她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捧起茶盞,結果卻被福晉猛地一伸手攥住了手腕:“去瞧瞧,爺今兒晚上是不是在那邊用膳?”
她這么想著,心里卻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安,想要提醒一句福晉:無論如何,一會兒等大格格和二阿哥回來了,可千萬別責難孩子們。
但是華蔻想了想,又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沒敢說出來。
她聰明了,就顯得主子蠢了。
現在主子用得上她,會視她為心腹。
但以后呢?
云山勝地。
寧櫻正屋里,晚膳擺上了桌。
和平日里相比,倒是不算豐盛,但是顯然很對小朋友的胃口——都是甜甜軟軟香香的那一掛。
力士還在小膳房里,婷兒幫著把一道道炒菜從小膳房端了出來。
藕粉桂花羹放在桌子正中,看上去一點熱氣都不冒,寧櫻卻在旁邊提醒孩子們——說這道菜其實現在還燙得很,千萬不能吃,要過一會兒再用。
然后她就親手給孩子們每人分了兩塊豆沙糕。
大格格和弘昐阿哥不一樣。
李側福晉雖然現在不招四阿哥待見,但好歹有個上了皇家玉牒的“側福晉”身份在那兒擺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吃穿用度一概不至于被搪塞。
所以弘昐還是錦衣玉食長大的。
至于大格格,因為親生母親是宋氏,位份低,不受寵,平日里的吃用住行是和二格格、三格格不能比的。
不過后來宋格格攀近了寧櫻,府里人見著,倒也有幾分忌憚。
大格格雖然也很喜歡寧側福晉做的糕點,但畢竟阿瑪就在面前,她不想在人前露出寒酸樣,讓人瞧扁了去——于是對著豆沙糕,一副不為所動,云淡風輕的模樣。
弘暉就不管那么多。
他兩只小胖手捧著豆沙糕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半,看見坐在旁邊的三格格,也伸手去拿豆沙糕,乳母怕三格格噎著,在旁邊用筷子給她一塊塊分開了,夾碎喂給她。
三格格搖頭晃腦地表示不要吃碎的,要像哥哥姐姐們一樣吃整塊的。
弘暉伸手就把妹妹的小腦袋給摟住了。
他一手用筷子夾了切碎的豆沙糕,一邊就給妹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
說來也怪——在乳母手上不聽話的三格格,被哥哥一喂,頓時就安安靜靜的吃的很香。
一邊吃,一邊還往哥哥懷里直鉆。
撒嬌的很。
四阿哥看的有趣,手里雖然拿著筷子,卻忘了吃,只是一臉慈父笑容,看著寧櫻的這對兒女,心里便想著:天家之中,雖然孩子多,到底還是一母所出的兩個孩子更親。
然后他就發散性思維——想到了德妃和十四阿哥。
寧櫻坐在邊上,本來笑著正看著弘暉喂三格格,然后一轉眼,就瞅見了四阿哥臉上的神情陰郁起來。
他低著頭,手里提著筷子,難得地在想自己的心事。
四阿哥還想到了今日深山古寺之中,那位住持老僧說過的話。
他說……
想到老僧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四阿哥只覺得心口熱血一蕩。
但隨即,他驀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緒。
不可能!
應當不可能吧……
寧櫻聽著弘暉和大格格有說有笑,三格格被弘暉抱著坐在他腿上,也夾雜在其中,就舉著小手,跟著嗯嗯啊啊地非要發表意見。
寧櫻伸了食指抵在唇間,微微俯身過去,對著他們就聲音又低又柔地道:“孩子們,聲音小一點。”
弘暉聽額娘這么一說,立即很聰明的領悟到了——阿瑪在想心事呢。
他抬頭看了阿瑪一眼,然后就伸手拉住大格格的手:“姐姐,我們來玩游戲。”
大格格反應要比他慢一拍。
但是對于弘暉弟弟提出的要求,無論是從形勢利弊,還是從情感上來說,她都是樂于配合的。
大格格伸出手,兩個孩子的手無聲地拉在了一起。
弘昐默不作聲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手里提著筷子,看著碗里的糕點發愣。
這糕點對他來說,口感有些太過甜膩。
他用筷子尖將那塊糕點翻轉了一個面,就聽見旁邊一個婢女的聲音恭恭敬敬地道:“大阿哥、奴才替您換一份咸味的糕點吧。”
即使是福晉最貼身的大婢女,她說的,也已經夠多了。
說得多,便意味著她懂得比主子多、看得比主子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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