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修回來的時候,暮色已經落了許久。
林冉正坐在軟榻上看書,看得入神之際,聽得院子外邊一片喧鬧。
卻是梅子美和幾個小廝攙扶著上官修回來了。
借著屋中明亮的燭火,林冉一眼看清了上官修面上的醉意。
只聽說修公子千杯不醉,她倒是真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上官修喝醉,不僅醉了,還是爛醉如泥。
“阿冉呢?阿冉呢?阿冉去哪兒了?”
上官修一進屋子就開始詢問林冉去了哪兒,左一句右一句,都在問他的阿冉。
梅子美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一眼風雨不動的林冉,只說,“爺,在呢,小夫人就在屋中。”
“讓她出來!”上官修一把推開攙扶著他的人,連梅子美都被推出去老遠。
“爺回來了!”上官修口齒不清的說,“她是爺的夫人,爺回來了,她為何不上前來?讓她出來,爺要見她,爺馬上要看見她的臉!”
上官修一邊說著,一邊步履蹣跚的往著前方走去。
身子往左偏偏,覺得不對,又往右偏偏,還是覺得不對,干脆朝著正前方走去。
正前方擺放著桌子凳子,按照上官修此時此刻的眼神,一定會摔得四腳朝天。
這跌跌撞撞的,怎么敢?
梅子美喊了一聲祖宗,忙不迭沖上前去,將上官修的手臂拽住,又瞪著一旁呆若木雞的幾個小廝,問,“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幫襯著將爺扶去床上躺著?”
小廝倒是想,巴不得趕緊兩人扶了躺下,他們也好溜之大吉,奈何這祖宗真就是個祖宗,清醒著的時候還好,這喝醉了,鬧起脾氣來,誰也奈何不了。
一個連環腿,直接將人踹了飛了出去。
“不要你們!”上官修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的往地上躺著的幾個人身上一指,不甚清醒的說,“你們算什么東西,也配得扶我上床?爺如今也是有夫人的人了,需要你們這五大三粗的莽漢?”
“好好好,不要莽漢,不要莽漢。”
梅子美揉一揉被摔疼的屁股,耐心的安慰著上官修,怕上官修一個不高興,再給他一腳。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靜坐在軟榻之上,完全沒有上前來攙扶一把意思的林冉,也不敢開口要求什么,只大聲喊著年年的名字,讓年年領著人進來伺候。
年年剛領著人進屋,剛碰到上官修的一片一角,又被上官修罵開了。
“爺不要你們!不要你們!”上官修拽回被年年握在手里的那片衣角,緊張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們不許貼身伺候,都離我遠遠的,遠遠的。”
上官修又往后退,左腳將右腳絆了,一個踉蹌,愣是將自己摔在了地上。
他爬起身來坐著,手里還握著那片衣角,他嘀嘀咕咕的說,“誰也不準貼身伺候,誰都不準貼身伺候……只有阿冉碰得……只有阿冉碰得……”
上官修醉得厲害了,自言自語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坐在地上,瞇著眼睛往四處看,應該是在找林冉,可惜醉眼朦朧,他看不清,始終都看不清他要尋找的那人在何處。
他收回目光,攥緊自己的一片衣角,委委屈屈的,竟是紅了眼眶。
屋中一片死寂,沒有人敢吭聲。
屋中站著的人,都是上官修院子里的人,都是聽從上官修安排的人,他們見慣了上官修的高傲,冷漠,不近人情,這樣的上官修,這樣爛醉如泥的上官修,竟讓他們心中都生出了心疼。
他們的小公子,他們的爺,從來都是站在云端的,何曾這樣卑微過。
他們知道上官修想要什么,也知道上官修想要的人就離他們幾步之遙,可他們不敢吭聲,更不敢怪罪。
連他們的主子都小心對待,生怕惹了不高興的人,他們說話的聲音都怕大了,又怎么敢怪罪。
“爺。”梅子美走上前,放柔了聲音說,“先起來吧。”
上官修搖頭,含糊不清的說,“不想起……”
又說,“我要阿冉。”
梅子美垂眸,不再說話。
滿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說話。
林冉將手中的書放下,一面走過去,一面問,“怎么讓爺喝這么多酒?”
無人回答。
誰也不知道上官修是何時喝的酒,誰也不知道上官修為何會喝這么多酒?
上官修一下子聽到了林冉的聲音,幾乎是在林冉出聲的那一瞬間,就扭頭朝著林冉所在的方向看去。
“阿冉,你在啊。”上官修說著,自顧自的笑了起來,還沒等林冉站定,一只手就已經伸了出去,“起,扶我起來。”
林冉看得直搖頭,做夢都沒想過上官修還會有這樣的一面。
她伸手,欲將上官修拉起來,沒成想,差點兒把自己送到了上官修懷里。
林冉站定,干脆不動了,她對上官修說,“要么讓他們將你扶起來,要么你自己起來。”
上官修點點頭,“起,我自己起。”
雙手撐在背后,也是用盡了力氣才站起來,站也站不穩,搖搖晃晃的,不知該往哪邊倒。
梅子美忙伸手將人扶穩。
這一次,上官修沒再將人推開,因為他笑呵呵的看著林冉,滿眼都只剩下林冉,已經沒有多余的閑暇去理會身邊還有什么人。
林冉食指往床的方向一指,還是問,“床在那邊,你是要自己走過去,還是要他們扶你過去?”
上官修一把將林冉纖細的手指握在手里,放在唇邊,輕輕的親了一下。
“阿冉……”
他嘀咕著,反反復復也不過一句阿冉,再沒有其他的話,卻再也不放手。
林冉看著上官修的眼睛,仔仔細細的看著,她想要弄清楚,上官修是真的醉了,還是借醉裝瘋。
可上官修的眼里明亮異常,瞳孔間倒映著的都是她,她的身影,那樣的清晰可見,看上去,是那樣的疏離與淡漠。
他是真的醉了,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醉得不知世事如何。
她卻是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清醒的看著他醉得這么厲害。
她沒有計較她的手還在他手中,也不同他計較他那再自然不過的一個親吻。
她對年年說,“去準備熱水來給他擦擦身子,吩咐廚房熬一碗醒酒湯過來。”
“好,奴婢這就過去。”
年年應聲離去,腳步似生了風。
林冉又對屋中其余人說,“都回去歇息吧。”
這句話剛說完,就被上官修一把拽得踉蹌。
上官修兩只手捧著林冉的臉,頗是不痛快的說,“不許同他們說話,同誰也不許說。”
梅子美擺手,屏退了眾人。
他自己也在走與不走間猶豫著。
就這猶豫的當兒,上官修的額頭已經抵上林冉的,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林冉,問,“你是不是阿冉?”
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卻是越來越看不清楚面前的人。
他問,“阿冉,你是不是阿冉?阿冉,林冉,你記不記得我?”
林冉想拉開捧著她臉的那雙手,嘗試了幾次,都未能如愿。
她沒好氣兒的回答,“是,我是林冉。”
上官修悶笑了一聲,終于不再捧著林冉的臉,兩只手改為環住林冉的腰,緊緊的摟著,怕被林冉掙脫了懷抱,又松松的摟著,怕弄疼了林冉。
他的下巴擱在林冉的肩窩,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是那樣的憂愁。
“上官修。”林冉對掙扎開,已經不抱任何的希望,她也懶得再做無用的嘗試,只是淡淡的喊了一聲上官修的名字,問,“你到底還想如何?”
“我去見景云了。”上官修無力的說,似是無奈,似是感慨。
說者無心,聽的人卻是連耳朵都豎了起來。
梅子美被嚇得臉色煞白,急急忙忙朝著林冉看去。
這幾個人之間的牽扯,別人不知道,他從頭看到尾,是全都知道的。
景云啊……
這個名字,千不該萬不該,都不應該在林冉的跟前提起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家爺,真不想將今夜熬過去了是嗎?
怪不得會喝這么多的酒,原來是去見了景云,見了景云,心里怎么可能好過?
林冉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來什么情緒,還是那樣淡淡的問了一句,“然后呢?他說了什么讓你不高興的話?”
林冉這么一問,上官修更加委屈了。
他貼在林冉耳邊,悶聲悶氣的說,“他準備了一桌子你喜歡吃的菜,滿滿一桌子,都是你喜歡的,他一定是不想我去,他要等的那個人,肯定是你。阿冉,你說他是不是很討厭,既然你都嫁給了我,既然他都說了他會走得遠遠的,為什么,他又想著藕斷絲連?為什么就不愿意干干脆脆的走?”
為什么?
因為他不會走
因為是她說了,不要他走。
因為他們約定好了,他們要一起走。
就是這樣而已。
驀地,林冉對上官修生出幾分不忍,這一切,本就和他無關的,他只是接了圣旨,娶了她而已。
林冉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伸出手,摸了一下上官修面上的滾燙。
“阿修,已經晚了,有什么事情我們明天再說,你先回床上躺著好嗎?”
林冉的語氣很平靜,態度很溫柔,那是上官修從未感受過的溫聲細語。
比他飲下的所有的酒加在一塊兒還要醉人。
上官修點點頭,邁步朝著床走去,卻還是沒有忘記牢牢牽住林冉的手。
到了床邊,梅子美要給上官修寬衣,上官修一把就將梅子美推開了。
“你出去,不要你。”上官修孩子氣的說,“我要阿冉,只要阿冉,你出去。”
梅子美一臉的絕望,絕望的看著林冉。
林冉也覺得頭疼,“你家也平日里醉酒是如何處理的?”
梅子美搖頭,如實相告,“這是第一次醉酒。”
以前,從未有過。
聽到這個回答,林冉的頭更疼了。
多好的事情,居然讓她給趕上了,這酩酊大醉的人,得如何處置才好?
“你也下去吧。”林冉說。
反正上官修不愿意讓靠近,留多少人在這兒都沒用。
這位爺,這位祖宗,勢必是要她親自伺候的。
梅子美有些不放心擔心林冉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也擔心林冉一怒之下干脆將人塞到角落里不照顧。
想了想,決定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兩個人的日子,總得是他們兩個人去過。
梅子美也走了。
林冉摻住站不穩的上官修,像之前那樣指揮著,“將衣衫脫了,自己躺到床上去。”
上官修咧嘴笑開了,“你不正經!”
“你居然這樣的不正經。”上官修捏了一把林冉的臉,無比確定的說,“你想占我便宜,還讓我自己脫嘍,你下流!”
林冉:……
“我不脫,要脫你脫!”
上官修張開雙臂,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林冉扶額,要不是上官修曾經救過她,看她愿不愿意理會這個醉鬼!
林冉咬牙去解上官修的腰帶,她發誓,以后誰要是再敢將上官修灌醉,她一定將那人大卸八塊。
“上官修,你要是再喝醉,我將你扒光了扔出去!”林冉威脅說。
上官修傻樂,“扒光?你是色鬼!阿冉,你有病,你好色,你貪圖我的美色!”
林冉的眉頭突突跳了兩下,終于發現這種時候說話是個不明智的選擇。
林冉便也不再說話,專心的將上官修的衣衫褪去,只留中衣。
她指著床說,“自己躺上去。”
“不,我不自己躺,一起躺。”
上官修說到做到,一把摟著林冉的腰,愣是將人拖著一并倒在了床上。
林冉倒在上官修的身上,她雙手抵住上官修的胸膛,想要起身,只見上官修一個翻轉,將林冉壓到了身下。
上官修眨眨眼睛,似是又一次看清了身下的人,他一本正經的問,“阿冉,我脫了,你要不要做點兒什么?沒關系,你要占我便宜,我給你占,誰也不敢找你算賬。你脫……脫嗎?脫光嗎?”
林冉的臉噌的紅透了。
她真是想一耳光扇到上官修的臉上去,真想一巴掌將上官修抽清醒。
清醒的時候沒個正行,醉了還滿嘴渾話!
上官修的手已經摸上林冉的腰帶,醉醺醺的說,“你幫我脫,我也幫你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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