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上仙大人,謝上仙大人!”
江晚照直是喜得手舞足蹈,深陷的眼窩里竟泛出了點點淚光。
被困在這不見天日之處長達四年之久,那種身陷大恐怖之中的無助感,以及偶窺仙界帶來的畏懼之意,已然耗盡了他所有jing力。
縱使肉身修為大漲,可他的神魂卻是不強反弱,這四年來他不敢有一刻放松,就連打盹兒都要睜著一只眼,jing神上的疲憊已然達到了極限。
如今,這位自稱蘇音的大能一伸手,便破去了那無形的賓牢籠,江晚照從未有一刻如此刻這般,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貴,一時間直是百感交集,險一險便要老淚縱橫。
總算他記起了自個兒的小孫女就在近前,倒也沒當著晚輩的面兒哭出來。
擦了擦眼角,他抬手摘下簪在腦袋上的那朵冰晶花,雙手高舉過頂往前一送,顫聲道:
“小妖江……江晚照,謝上仙大人解救之恩。此花乃我雪窟獨有的‘風花’,三百年一開花,佩之可清心、定神、固魂、凝魄,乃天地靈氣所蘊之花,請上仙大人笑納。”
停一息,又很貼心地給出了解釋:“上仙若是不喜它如今的樣兒,只消動一動念頭,便能改換它的形質,此花有靈,又被我蘊養了好幾年,很是聰明乖巧的。”
見他沒有半點不舍,說送就送,蘇音便也未曾推辭,謝他一聲,接過花來向袍角一拂。
竹青道袍上立時便多出了一朵繡花,卻是人間罕有的凸繡技法,銀藍絲線勾邊、花蕊如素錦重疊,花瓣四周更有煙嵐飄浮,極是jing致,且別具一番靈動。
蘇音提起青袍看了看,心下頗為滿意。
這風花確實是形隨意動,靈寶的名號果然不是白得的。
江晚照直看得兩眼直光,恨不能當下便將這花樣子照抄下來,可惜蘇音沒給他這個機會,素手轉過袍角,袖風一翻,駢指朝他眉心點去。
“嗚——空——”
一瞬間,高懸于識海上空的木琴飛霰如星,角弦與徵弦雙雙奏起,弦音先為蕭瑟,繼而空闊,余音漫入星霧。
周遭黑霧翻江倒海般地卷動起來,那仿佛恒定不變的混沌竟也變得不再穩定。
再一息,濃稠的霧氣竟仿佛對蘇音生出了懼意,霧潮戰栗著、畏縮著,向后退去了十余丈遠。
然而,這空出來的百余米方圓并不見清明,大團大團混沌的未知物仍舊是這里的主宰。只是其色澤較此前略淺,灰蒙蒙一片,與那背劍女鬼充作四肢的物質極為相似。
無邊無際的昏暗中,江晚照身上彌漫著的天元真靈,便是唯一的光源。
浩蕩星輝,如水流瀉。
那近乎乳白的霧氣將他的身形完全掩去,待到霧散,虛空中現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雪色蜘蛛,軟塌塌八只腳攤開,趴在那根丈許闊的蛛絲頂端。
蘇音伸出手,小心地將雪蛛自蛛絲上摘了下來。
這雪蛛便是江晚照的真身,比朱朱大了不少,卻還是挺小只的。
她將雪蛛輕輕放在肩頭,來回束了幾道天元真靈加以固定,復又望向前方。
與本體斷開的雪白蛛絲正在急速下墜,蛛絲末端沾染了少許天元真靈,散發出銀白的輝光,遠遠望去,像墮入夜幕的一顆流星。
蘇音一振衣袖,足底青蓮交疊浮現,衣袂翩飛的身影逐星而去,須臾沒入濃夜。
黃聲回到山間莊院時,已是天將過午。
雨下得正緊,遠處炊煙裊裊,山野人家的飯菜香氣隨涼風微雨拂來,帶著幾許暖意。
他回望身后,卻見山道上騰起了大團的白霧,半山腰已然被濃霧掩蔽,迷迷蒙蒙地,那漫山的紅樹黃葉有如水中化去的顏料,煙云漫卷,好似仙境。
“仙境啊——”
嘆息似地自語了一句,他的眉心便往當中聚了聚,神色間不見情緒。
這里的確是仙境。
他的仙境。
或者說,是他借了此地的一點仙機,生造出來了一處仙境。
看著眼前美妙的風物,黃聲的嘴角微微一勾。
猶記最初誤打誤撞尋到此處時,也不過一座浮空島罷了,島上無生無死,唯有寂然。
彼時他懷抱希望而來,卻不料那所謂降仙臺竟也不過是一處荒廢的秘境,什么都沒有,他直是懊喪無比。
過后他才發現,此地卻也大有玄機,說不得當真便曾有仙人駐留,只是,那仙人早不知何時便走了,徒留下了一座島、一張圖,與一點仙機。
便是借由這些遺存,他才造出了如今的仙境。
他黃聲,便是此境之造物主宰、天地神仙。
自然,這也少不得凡塵俗世中的口耳相傳,令得這一點仙機越發得以壯大。
正所謂“信則有、不信則無”。
眾生皆信,則此地的仙機便也愈加濃郁,到底他也算是為眾人造出了一個神話,撈些好處總不為過。
而既是仙境,自然便不能沒有仙人,而既有了仙人,便當有仆從仙民才成。
島上的這些人,便是由此而來的。
這世上總不乏癡心妄想之輩,總想著一朝得個機緣,就此踏上清虛、得證道果。
既然這樣的人很多,則他黃聲便滿足這些凡俗人等的愿望,給他們一個登天的造化。
至于這造化他們能不能受得住,進了這仙境里又能活上幾年,便要看他們的命格了。
舉凡命格夠硬、運道夠好、時機夠巧者,便能在此境長長久久地活著,畢竟這些人不是修士便是異人,一兩百年壽元還是有的。
反過來說,命、運、時皆弱者,便成了這仙境的養份,化云化泥,反哺此處。
也因為有了他們在,仙境已是日臻圓滿,如今竟也能允得凡人漁樵耕讀,卻也是這些凡人的福氣。
黃聲哂然一笑,聚攏的眉心卻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不知為什么,他的腦海中總會回響起那塚塋里凄慘的哭聲。
是幻聽益發嚴重了?還是有別事發生?
心神不寧地站了一會,他終究放心不下,以天地時氣為數,屈指草草卜了一卦,旋即目色微凝。
剝卦?
有些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