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棠

第二八一章 易容之術

/室內擺滿了各色的鮮花。

她的臉色依然是蒼白著,看來要想恢復得如從前一般,還需要大把的時間。

抬眼看了一眼將各種湯湯水水、點心水果以及肉松等食物擺滿了桌子的小宮女冰蕊,她再次問了一遍:“連日來,怎么不見錦青呢?”

半晌一言不敢發的冰蕊,終于將手中事忙完,下意識的將手在身上蹭了蹭,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擔心的搖頭又點頭道:

“回太子妃娘娘,我也不清楚她的去向。

不過,不過前個兒,忽又聞得侍衛在湖中撈出一人,說是雨天路滑,自行落入其中的,從手腕上帶著的手鐲上來看,像是錦青姑姑。嚇得沒有人敢上前去看。”

她一怔,突然站起身來,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

小宮女冰蕊雙腿一軟,直接跪在地面上,哭了起來,看來她是被太子妃娘娘虛弱的身子跟蒼白的臉色嚇壞了,感覺說了不應當說的話。

“起來,冰蕊,這和你沒有關系。”太子妃說道。

冰蕊跪地不起來,眼中都是淚的看看太子妃娘娘,又看著桌上的食物,她的意思很明顯,太子妃娘娘要是不吃上、喝上一口,她就跪著不起來。

灰蘭走了進來,知道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依著太子妃倔強的性子,必是要問得水落石出的。一五一十的將這件事情說出,最后說道:

“有太醫在現場,直接取走了錦青姑姑手腕上的鐲子,看著似覺不對。

瑪瑙與翠玉皆為同類,多數與沙石皆沉積在水底,遇水自不會有任何的反應,而這支瑪瑙鐲子似乎是被水泡出了窟窿一般,竟如百孔的洞石,看著異常。

太子妃娘娘放心,此瑪瑙鐲之事,定會密切關注。”

她忽然覺得周身疲憊,好似支撐不住,整個人陷入到椅子當中去。

眼前依然是初到海棠閣便見著錦青姑姑每日里圍繞在身邊,從托盤往下端飯擺菜的情景,手腕上腥紅的瑪瑙鐲子磕碰到盤碗的邊沿上叮當的作響。

錦青姑姑的死并沒有讓她感覺到太大的意外,卻也暗自吃驚不小。

驚馬事件之前,就已經察覺出她是一顆棄子,棄子落寞收場是必然的,但以這種方法令她永遠的閉嘴,她背后的主子,手段過于狠毒了。

然而,錦青致死依然是戴著這支瑪瑙鐲子,她是想要說什么呢?

若是鐲子有問題,她必是早就心中有數,為何不事先將其投入水底,或者丟棄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呢?

忽然想起,初冬來時,天空飄著冰雨,之后又降下大雪,從理當書閣回來的她鞋襪皆濕,腳被凍得形同冰坨一般。

玳瑁弄了溫熱的水,錦青姑姑上前為她泡腳。

手腕上的瑪瑙鐲子遇水而散發出的那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極其復雜的香味兒,形若大百花園百花盛開,腐葉、泥土還摻雜著雨水的腥氣,竟然與之后在貴妃身上散發出的香味差不了多少。

她早已經看出錦青姑姑是貴妃布在她身旁的一顆子,卻沒有想到,她提前布局,提前到在她最初還沒有入宮之時。

這一刻,她好像覺得,強烈的孕吐與小產的征兆或是都與錦青姑姑有著撇不清的關系,而當她正想著手查清這件事之時,她卻浮尸湖中,原因可笑得是雨天路滑,自行落入。

“娘娘,你覺得還好嗎?”小宮女冰蕊跪爬向前問道,“娘娘的臉異常蒼白。”

“啊,沒事,光線過于強烈的緣故,”太子妃道,“強烈的光線下,總是讓人的臉色看上去毫無血色。”

“娘娘,冰蕊膽子小,快吃些東西吧?”冰蕊道,“湯水一會兒,就會涼的。”

“冰蕊,太子妃娘娘知道,你的膽子可不小。”灰蘭接道,“驚馬在前,都敢直撲而上,恐怕這延慶宮里無有幾人。”

“那日早起來,冰蕊犯了錯,冰蕊的小命是太子妃娘娘給的。”

冰蕊感恩道:“冰蕊也是懵了,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跟著灰蘭、玳瑁身后撲向太子妃娘娘。蠢笨得實在是厲害,后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蠢也不笨,冰蕊起來。”太子妃道,“陪我一同用膳。”

無論怎么說,這個年歲尚小,勇氣可嘉的小宮女,無時不刻的護著她的主子。雖然做事有時會出錯,但盡力了就好。

忽見太子憔悴著臉走了進來,嚇得冰蕊臉色刷白的起身,低頭垂首的退至一旁邊。

“你的氣色好多了,多吃些東西。”他的嗓音有些干澀沙啞。坐在桌前近距離的看著太子妃。

一句子也說不出來,懵懵地望著他,形若扣著面具的臉,毫無與之說著關心的話匹配的表情,只有那一對游移不定的眼珠是在來來回回活動著的。

一陣的靜默。

稍后,他移動了一下椅子,依然是沒有什么表情的說道:“你慢慢吃著,我先去忙著。”

轉過身,朝門口走去,瞥見他踩著有些凌亂的腳步,走出室內。

空蕩蕩的門口處無有一人,她卻呆呆的向外張望著,只覺得他的背影之后出現一張臉,一個人站在那兒。

是貴妃。

她站在那里,沖著她獰笑著,臉上掛著洋洋自得的神情,而那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真是令人不勝的憎惡,形同掙脫地獄牢籠的魔鬼,什么罪惡的勾當都能干得出。

她閉上了眼睛,不想多看那鬼影一眼。

她以手撫著平平的腹部,仿佛還是昨日隆起如小鍋一般倒扣著的孕肚。

若不是他早起共用早膳之時,命令著她換上貴妃所送的那件大紅衣若不是御馬場他一直緊緊牽著她的手,暴露了他心中所思,她不可能想得到,他是任由貴妃所擺布的一顆子?

宛若牽線的木偶,任由操縱,而他卻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這是為何呢?

不惜賭上妻兒的性命,也要聽從擺布,到底是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身邊的女人多得是,誰都能給他生,還是這個狠毒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軟肋將他操控,玩弄股掌?

實在對不起,一瞬間本能的反應,不是存心故意。

這是在她醒來后,聽見他禱告一般跪在床榻前懺悔的話,并且哭泣不止,這不像是一個什么也不在乎的人所能說出的話,他有沒有真感情,她能看得出。

紛亂的思緒,攪得她頭痛不止,蜷縮在椅子當中的她,伸長的脖子,向窗外望了望。

一陣陣鳥兒的啼鳴,清幽悅耳。

北方的暮春時節,才正是百花競妍之時,大概相當于南方的孟春,而南方此時早已經進入了初夏。

出來散散步,沿著林中的小徑向前走。

身體感覺被掏得空空,只剩得一具軀殼,機械又茫然的向前走著。

狹長彎曲的林間小徑在腳下如長蛇一般彎曲出優美的曲線,縱是技藝巧奪天工的雕刻師也未必能雕刻出來如此優美的曲線。

陽光穿透林木的枝干,在小徑上投射下橙色的光影,微微晃動,光怪陸離。

頭重腳輕,虛弱無力,只感覺腳步有些踉蹌,就好像腳下一根細若小手指般粗細的樹枝就能將自己絆倒,狠摔在地,然后,被淚水糊住雙眼。

一只雨燕貼著地面疾飛,烏黑的羽毛,剪刀似的尾巴打在草葉之上。

仰頭看著天空,天空被樹木茂盛的枝葉拉上碧綠的帷幕,一絲絲的光影從帷幕的縫隙里透了進來。

一處歇息著的涼亭條椅上,她坐下來,感到腰膝酸軟,兩腿發沉,沒有一點的氣力。

木板的制成的條椅,高矮適中,又被陽光暖熱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她闔上雙眼,拋掉紛亂的思緒,靜靜的聞聽著林中清幽的鳥啼。

咳咳,

一聲鳥鳴在檐東,他卷簾而出。

“少爺,不可出來啊!醫者可是交待了好幾遍,我也跟著點頭了好幾遍,你這臉怕見風,怕見風啊!”

四津眼睛瞪得多老大,嘴不得閑地說著:“不是我斗膽嚇唬少爺,若是摘掉紗布的那一剎,臉上落下了疤,少爺可別怪我沒提醒著啊!”

“咳咳,哪來那么的廢話?

春光漸至尾聲,正是暖時,哪來的什么風?

況且,就算是落下個疤,又能有多大啊?影響四津吃飯嗎?”少爺咳了一聲說道。腔調依然是那么的副有磁性,那么的深沉幽遠。

“到是不影響四津吃飯,但是會成為一個記號,讓別人輕易的就記住了少爺的長相。少爺自己說說,在不在理兒上?”四津道。

“這,這么說,還貌似有點兒道理。”少爺道,“我只出來轉這一小會兒,不過是聽聽檐下的鳥鳴,大活人,總不能白天黑夜的不出屋子悶著吧!”

“少爺不是說讀書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嗎?才拿起書本,一個眨眼天就黑了,可是?”四津毫無相讓的反問道。

“你這嘴呀,越發變得討人厭了!”少爺煩惱道。

“不差這三、兩天了,待到醫者過來,把少爺臉上纏得厚厚的紗布摘下去,少爺就算睡在野地上,四津陪著就是,保證沒有話說。”

四津道:“在說了,不是我說你,少爺。

你看人家何夕有多聽話,就在屋子里一動不動地躺著,一步都不往出邁。

實際上,他長得真不怎么地啊!

但就是長得不怎么地的那么一張臉,還倍覺珍惜,可了不得了,一會兒就讓何依看看他臉上紗布有沒有纏歪啊,有沒有露出縫隙啊,煩得何依要命!”

“到底誰長得不怎么地啊?找收拾你知聲!”何夕站在門口處怒斥。

看不見他的表情,臉上蒙著重重的紗布,眼睛處也只露出一條縫隙,但明顯能感覺出來,他被四津的話氣得夠嗆。

“呃,你怎么沒在屋里躺著呢?”四津嚇了一跳,朝著何夕擠眉弄眼道,“我這不是不知道拿什么話能勸回來少爺,隨口說說的嗎,你別當真啊!”

“少爺,快回來,不可被風吹著了。”何依撂下手中的活計道,“哥,別楞著,扶少爺進來。”

忽聞得一陣腳步聲,睿王在前,飛溯與卷昊隨后而到。

“感覺到好多了,都跑到外面去了,特別是你,疊虛先生,非要我點名嗎?”睿王問道。

“沒有,門口站會兒,今兒天氣好,不像雨天時,感覺到陣陣的刺癢,鉆心的難受!”何夕道。

“即便是鉆心的刺癢,也不能伸手去抓撓啊,小心落疤!”卷昊上前仔細的看了看何夕臉上的纏著紗布道。

少刻,眾人落座,何依端上茶。

“在熬過三、兩日,醫者就會來掀開紗布。

反正罪是沒少了遭,但愿,如你所愿,易容之術,易之不易,容貌連你自己都認之不出。”睿王呷了一口涼茶,順著疊虛先生臉上紗布一線縫隙處,尋找著他的目光說道。

“咳咳,終不能因這無休止的追殺,而躲避不出,就這么的窩下去。”疊虛先生沉聲道。

“說來也是,竟連你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胡府苦苦追殺不放?”

睿王道:“區區一個病弱的三少爺胡百閑,對于他們來說,有那么重要嗎?

若說,胡百閑葬身火海,他們沒有親眼見到尸首,心中存疑,也可理解,但這一直不間斷的暗里追殺,就有些讓人費解了!

前一時,飛溯夜里巡視之時,捉得一賊頭賊腦之人,現押入大牢之中。嚴刑拷打之下,其果然說出,聽命于胡府大少爺,搜尋三少爺蹤跡,見者殺!”

“怕你緊張,影響了易容之術的效果,睿王只令我二人日夜守在此處,暫沒有告訴疊虛先生。”飛溯拱手道,“此時,易容術已經定型。”

“咳咳”疊虛先生咳了兩聲,急忙端起涼茶,飲了一口,往下壓著,看不見的臉色,約莫著因咳而變得發紅。

“啟稟睿王,胡大惡少哪里是苦苦追殺著疊虛先生不放?分明是自小開始,便投毒,暗害不斷,你問問疊虛先生,自小到大死過了多少回啊?”

何夕一旁邊道:“以前,我以為胡大惡少是為了爭奪、獨霸財產,而現在看來,壓根就不是那么回事!”

“哼?”聞得何夕言,眾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