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113章 大姐和外甥

井甘被一大家子人圍著說了許久的話。

徑兒已經把熱水燒好了,井甘便由香巧和徑兒照顧著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出來正好開飯。

熱熱鬧鬧地吃了飯,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覺離家這些天所有的疲倦、緊繃、忐忑一下子都消解了。

在行宮時她雖看著自在從容,胸有成足的樣子,但身處陌生的地方始終提著一顆心。

現在這顆心才徹底落了地。

果然家是最讓人放松自在的地方。

井甘雖離家了十多天,孫小娟在家卻也沒閑著。

作坊已經徹底開起來,正式開始運轉了。

每天甜品鋪子的甜品,和給壹蟬居、及幾個他縣鋪子供的貨都在作坊制作的。

幾家合作商家每日來接貨的地點也該到了作坊。

家里的工作間和甜品鋪子的后院都沒再制作甜品。

大朗也將鋪子后院整理了出來,換上了新家具,買了些字畫、擺件做裝飾,瞬間大變樣,成了談事的會客區。

孫小娟每日早晚按時去作坊忙碌,全部jing力都只需集中在作坊運作上。

茬子也搬到了作坊里,他這個助手也很給力,總能發現一些孫小娟沒能顧到的小細節,幫著孫小娟將作坊管理地井井有條。

孫小娟不在時,便由茬子監督工人們做工,工人們的生活瑣事也是由他管理。

孫小娟知道井甘有意培養茬子,所以也自然地將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給他去做,對他委以重任。

有茬子這個機靈的助手,孫小娟確實十分輕松,每日天未黑便能回家了。

時間松閑了下來,便把心思花在了吃食了,每日換著花樣給孩子們做飯,順帶照看孫老太爺。

鋪子里孫小娟不去了,便少了一個人,樟子嬸又重新日日去鋪子幫忙了。

井甘推開窗戶望向灶屋,用力吸了吸鼻子。

真香啊!

是粉蒸排骨,今晚又有口福了。

井甘在家里休息了兩天,蕭家便派了人來,送來了一份茶水街鋪面的租賃文書,時長兩年。

大門大戶,辦事果然利索。

井甘瞧那文書上的鋪面地址,是茶水街最中心的黃金地段,做什么生意都能穩賺。

這么槍手的位置,蕭家肯定花了心思才弄到手的吧。

不過這些不用她操心,這是她替皇太后治好病的報酬,收的理所當然。

送東西的下人順便傳了話,說蕭家想設宴重謝她的治病之恩,問她何時有時間。

井甘想等等看書先生那邊,看他能不能在這個月內把那二十八本書看完。

這決定著她下個月是能站起來直立行走,還是繼續坐輪椅。

所以她也沒回復準備時間,只說身體疲累想多休息休息,過些日子休息好了提前去信。

井甘一下午都摸著那份租賃文書呵呵笑,這可是多少做生意的商人眼饞都饞不來的好位置。

她要好好想想準備做個什么生意。

她自然是想把甜品生意做出留仙縣,做到省城去。

但現在只有一頭奶牛產奶,奶源跟不上,只能另找生意做。

具體做什么她要好好考察一下。

就算蕭家人不請她去省城做客,她也要去省城轉悠的。

就在井甘巴巴等著十一月的到來時,家中突然回來了兩個人。

孫小娟當時正在巷子里和彩娘子磕著瓜子嘮閑嗑,猛然瞧見那兩人,手里的瓜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急急忙忙把人領回家,連整日在外逍遙自在的井長富都被匆忙喊了回來。

井長富從酒桌上被喊回了家,脾氣很是不耐,一瞧見院子里坐著的人,也呆了一下。

“你怎么會來?”

說著指指女人身邊的男孩,“還把孩子帶回來了。”

井元菊緊張地摟著兒子,怯怯地垂著眼不敢看井長富,煞白著臉,半天說不出話。

這兩人正是井長富與前妻生的長女井元菊,以及她的兒子。

井元菊自嫁出去后再沒回過娘家,兒子劉佳自然也從沒來過外祖家。

劉佳靠在娘親身邊小心觀察著院子里的人。

雖然才六歲,但眼睛里帶著一股聰明勁,即便看得出有些緊張,但有著這個年紀沒有的沉穩,像個小大人。

“問你呢,怎么突然回來了?”

井長富見長女久久不說話,壞脾氣地一下子拔高了嗓子,把井元菊嚇得一個激靈。

在家時井元菊就害怕自己的爹,出嫁后也是過得戰戰兢兢、卑微謹慎的日子,所以那性子比起曾經更加膽小怯懦了。

井長富一個嗓門就嚇得她眼眶通紅,幾欲哭出聲來。

“我,我被夫人,趕出來了。”

“趕出來?怎么回事,你犯什么錯了被趕出來?”

井長富看見她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就是一肚子氣,嗯嗯啊啊半天崩不出一個屁,耐心更是被耗得干干凈凈。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只知道吼吼吼。”

孫小娟穿著圍裙端著兩碗肉絲面從灶屋里出來,將面條放在院中的桌子上。

邊拉著母子倆坐下吃面,邊罵井長富。

“元菊和佳佳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你也不知道關心關心,一回來就問這問那,等一會能急死你?”

“他們這都被趕出來了,還不急……”

“再大的事也得先吃飽了肚子再說。別管他,你們慢慢吃,不夠鍋里還有。”

孫小娟摸了摸劉佳的腦袋,又端了一碟子昨日剩下的涼拌生肉出來。

她看得出這母子必然是出了大事了。

想著他們回來的時候身上都背了包袱,面色憔悴,衣服也臟兮兮的,像逃難的一樣。

井元菊生母早逝,井長富又是個好吃懶做還不顧家的人,她自幼沒少吃苦。

長大了又被井長富賣給了劉家老爺做妾,過得也是受委屈的日子。

每每想起她來,都覺得是個苦命的孩子,讓人心疼。

母子倆一天沒吃東西了,劉佳吃得狼吞虎咽,井元菊也是大口大口地吃,邊吃邊流眼淚。

井長富急躁地坐在一邊抖腿,拳頭不停在桌子上敲擊著。

井元菊瞥眼瞧著他冷硬的拳頭,吞咽艱難。

母子倆還沒吃完面,井甘和阿蘭回來了,井長青三兄妹也一道。

孫小娟聽到聲音迎出去,“你們今天怎么一起回來的?”

平日井長青放學后要去練武,都回來地比較晚。

阿蘭也不會這么早回來,大多時候都是和井長青差不多時間回來的。

“師父說要勞逸結合,放我們休息一天。”

井長青胳膊一揚直接把書包甩在自己屋門口的小杌子上,頭一抬才瞧見家里多了兩個人,腳步一下頓住了。

“這是……”

他覺得有點點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這也不怪他,井元菊出嫁時弟弟妹妹們都還小,后來就沒怎么見過,不熟悉正常。

孫小娟熱絡地拉著孫嬌嬌幾人走過去,朗笑道,“快見見你們的姐姐還有小外甥。你們都有好幾年沒見過了吧,看你的弟弟妹妹們是不是又變樣了。”

孫小娟后一句是對井元菊說的,怕她局促,熱絡地拉著她的胳膊。

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們早就出嫁的大姐,和大姐的兒子。

他們怎么突然來了?

井長青最是自來熟,更何況還是親姐弟,率先沖上去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大姐,又捏了捏劉佳的臉蛋,讓他叫自己三舅舅。

井甘幾個跟著都叫了大姐。

井元菊看著一個個長大的弟弟妹妹,紅著眼眶啞著聲音一一應著。

劉佳沒有當即叫井長青舅舅,而是將幾個人都看了一遍,像是在挨著認人,然后才按著長幼順序叫了舅舅和姨媽。

禮數很周全,看來教養地不錯。

“大姐,你們是回來看我們的嗎,劉家準你回來?”

井長青不經意間戳到了井元菊的心事,孫小娟拍了他一下。

“你們大姐和外甥剛到家,累得很,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聊。”

然后就把幾人都趕走了。

孫小娟在書房里用木板搭了個簡易床給香巧和孫嬌嬌,把她倆的房間讓出來給井元菊母子倆睡。

暮飯時母子倆在屋里沒有出來,井長富臉色很難看,孫小娟也一晚上都沉默不語。

誰都瞧得出來井元菊母子倆是出了什么事,吃了飯都老老實實各忙各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井元菊住的屋子里發生了劇烈爭吵,全家人都聽見了。

井長青幾個瞧瞧趴在窗下偷聽,屋里除了井元菊母子還有井長富和孫小娟。

主要都是井長富在粗著嗓子罵人,孫小娟不時回懟幾句,然后寬慰井元菊。

井元菊則是不停地嗚嗚哭。

井甘躺在自己床上,戴著耳塞,把那房間里的情況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井元菊的夫君,那個劉家老爺病死了,當家主母便把她和劉佳趕出了家門。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當家主母不知哪兒找來個男人污蔑井元菊與人通奸,懷疑劉佳的血脈,連劉佳的名字都從族譜上抹去了。

他們母子倆就這么被一無所有地趕出了家門,還背負著一身污名。

井長富氣得又是掀桌子又是摔杯子,指著井元菊鼻子罵她蠢。

劉老爺在的時候不知道多扒拉點好處,整個一個唯唯諾諾的受氣包。

現在好了,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身無分文,還一身臭名,將來怎么活!

井長富那句“你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別指望著靠娘家。老子養你一場半點富沒占到,還帶回來一個拖油瓶。”

井甘聽著都覺得心寒,可想井元菊那個當事人會是怎樣的心情。

有他這種父親,真是兒女的悲哀。

“你明天就給老子滾回去,跪也好、求也好,那是你的夫家,你生死都是劉家的人。別指望著老子。”

混亂的最后是以井長富這句冷血到骨子里的話結尾的。

孫小娟嘆了又嘆,安慰了井元菊好一會,才輕手輕腳出了屋。

井長青幾個早在井長富摔門出來時便已經溜回了自己房間。

孫小娟在院子里站了一會,轉頭去了井甘的屋子。

井甘聽她把事情講完,沉默了一會道,“你把大姐叫來吧,我與她說說。”

如今家里大小事都是井甘做主,孫小娟也依賴她,很快便把井元菊叫來了。

劉佳也跟著她一起來的。

從方才混亂的爭吵里井甘就聽出來了,這個小外甥是個很有主見的小大人。

井元菊只知道哭,劉佳卻敢回嘴井長富,幫著自己娘親說話。

進了屋,井元菊忐忐忑忑地在桌邊坐下,劉佳則站在自己母親身邊,始終緊握著她的手。

井甘看了看這個小大人,溫柔地朝他笑笑,而后把他招到身邊。

“你外公那些話不必放在心上,他不幫你們二姨幫你們。”

說著她看向井元菊道,“此事我找人幫你們出面,大姐既是被污蔑的便不必怕,我會還你清白。但大姐可想過,洗刷污名之后,你們以后準備如何生活?”

“我,我可以自己帶佳佳。”

井元菊是個懦弱又沒主見的人,回答這話時目光還時不時瞥向六歲大的兒子,眼眸里充滿詢問和依賴。

看來這母子倆之間,是劉佳在做主。

既如此,井甘便直接問劉佳,“你有什么想法?”

劉佳用那稚嫩的童音認真地回答,“若二姨當真能為我娘洗刷污名,到時便要讓他們把我重新寫回族譜。爹死前留了遺書,給我留了不少家財。主母就是不想我分得財產才污蔑我娘通奸,說我不是劉家血脈。”

井甘沒料到有這樣的神轉折,方才與井長富爭吵時都沒交代這事。

看來這小家伙也看出來井長富靠不住。

“遺書呢?”井甘問。

“被我藏起來了。等我重新回到族譜上那份遺書才能有用。”

井甘贊賞地摸了摸他的頭。

井元菊在劉家過得雖不好,但這劉佳看來倒挺受劉老爺喜愛的。

有他爹留給他的一份家財,母子倆日后的生活想必也就不必愁了。

第二日井甘便把林木叫了來,將井元菊母子倆的事說了,讓他帶他們去省城找蕭千翎。

蕭千翎是捕快,最明白這些事該如何處理。

而且有她布政使之女的身份加持,想那劉家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就跟蕭千翎說,她幫我處理這件事,便給了報酬了。”

林木認真記下,便帶著井元菊母子倆出門了。

井甘辦事孫小娟從不擔心,也沒多問,去作坊忙去了。

倒是井長富今天起得早,靠在井甘門口朝她揚了下下巴。

“你確定能讓劉家把他們接回去?我可不想家里多養兩個吃白飯的。”

井甘看都不想看他,多看一眼都臟了自己的眼睛。

說得像是他在賺錢養家一揚,他自己就是個吃白飯的。

井長富討了個沒趣,也習慣了,哼了一聲又哼著小曲悠哉游哉出門逍遙去了。

十月末的最后一天,井甘忐忑激動,難以入眠。

從一只羊數到了一千八百只羊,大腦還是非常清醒,沒有一點睡意。

她放棄地睜開眼,側頭瞧了屏風外的單人塌一眼,不知道阿蘭睡著沒有。

她戳了戳阿蘭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沒有回應,看來是睡著了。

她盯著床頂發呆,回想自己自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種種,不知不覺已經快兩年了。

她當了兩年的癱子。

說不痛苦那是假的,雖然后來慢慢就適應了,但還是時時刻刻憧憬著能重新站起來。

她已經快忘記走路、奔跑是什么感覺了。

前世她身體健全,卻是個不愛動的懶人,沒什么喜歡的運動,也討厭跑步。

但她想若是自己重新站起來了,肯定會愛上運動。

她不會再像前世一樣當著懶人,她要盡情伸展自己健康自由的身體。

想著想著她不由笑出了聲,喃喃低語,“阿蘭,明天說不定我會給你一個大驚喜。”

井甘做了一個無厘頭的夢。

夢里有幾十支筆飄在空中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在寫什么,筆下也沒有紙,只不停地晃動著。

畫面一轉又露出書先生碩大的腦袋,他虎視眈眈地盯著那些筆,表情猙獰地不停喊著,”快,快,快……”

那些筆晃動的速度就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井甘正覺得眼花繚亂的時候,突然一聲大嗓門把她從夢中叫醒了。

“小甘,快起床了,方東家等會就要來了。別客人都到了你還沒起。”

井甘聽著孫小娟充滿穿透性的聲音,抬臂抹了把額上的汗。

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夢,好笑。

她感覺背上都有些汗濕了,衣裳不舒服地黏在背上。

側起身扯了扯衣裳,下意識彎坐起來。

手背在身后正抖著汗津津的衣服,突然感覺哪兒不對,動作瞬間定住。

她眼睛發直地慢慢低頭看自己,自己這是……坐起來了?

自己坐起來的。

明白了什么,驚喜瞬間將她包裹。

井甘激動地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穩穩地站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雙腳看。

她左腳邁一步,右腳邁一步,左右左右,在屋子里轉了好幾圈。

她真的站起來了,真的能自如活動了。

圖書館還壓在自己身上,但一下子從千斤巨石變成了棉花,感覺不到重量了。

她終于恢復自由了。

驚喜是有的,但這驚喜來得有所準備,所以井甘很快便平復了。

她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往院子里瞧。

阿蘭正在水井邊洗漱,孫小娟已經做好了朝飯,端到了堂屋里。

香巧在給孫嬌嬌梳頭發,井文松井長青在收拾書包。

所有人都在各自忙著自己的事。

她要是突然走出去,會不會把大家嚇著。

她很想看看大家是什么表情。

懷著捉弄人的心思,井甘就這么毫無提醒地打開了門,然后邁著平穩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