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雖非正式官職,但到底在衙門當差,比在外頭當差光鮮些。而且姨父只是秀才功名,是不可能為官的,想必這一點你也清楚。至于月錢約有六七百文,不算很多,就面子上比較好看。若你覺得月錢太少了,我另在外頭給你尋更掙錢的活計。”
只要馬文飛愿意出去掙錢,愿意上進,井甘定會盡心幫他們。
孫大妮對這差事很滿意。
馬文飛一輩子都好臉面,在大理寺里任職,外人聽著都風光。
六百文的月錢在繁華的京城里雖不多,但供一家人平淡過日已經完全足夠。
她自己再出去找個活干,賺的錢就能全部拿來存,這樣夠吃且有存,已經非常好了。
“我覺得行,你覺得呢?”
孫大妮詢問地看向馬文飛,馬文飛并不如她那么高興,表情有些淡,開口道,“這錢也太少了些。”
六百文也就吃個飽不挨餓,手頭一點都不寬裕,稍要買個什么都掣肘。
而且他日后在衙門里當差,少不得人情往來,衙門里都是個官老爺,他不得出手闊抽點。
別人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當他只是嫌月錢少。
井甘便道,“那我就另給你找個工錢多的……”
她話沒說完,馬文飛就打斷她,“我就要這個差事。”
井甘頓了一下,“你又嫌錢少,又要這個差事,到底怎么個意思?”
馬文飛理直氣壯地直了下腰,“那點月錢是少啊,你給我添點不就行了。”
井甘無語凝噎,孫大妮更是難堪地漲紅了臉,不客氣地直接在他胳膊上來了一巴掌。
“你說的什么狗屁話,小甘憑什么給你添補。”
井甘對馬文飛的不要臉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她沒心情再和他多談一個字,只丟下一句話。
“這個差事若要,明天去大理寺,過期不候。”
然后就大步走了,片刻不留。
孫大妮想解釋幾句,追兩步又停下來,一回頭目光就兇狠地瞪向馬文飛。
“你真是好大的臉吶!”
她怒然拍桌,已經氣得不想和他說話了,哼了一聲便扭頭回自己院子去了。
這夜孫大妮從里面鎖上門沒讓馬文飛進屋,馬文飛氣沖沖地在外拍門,罵了大半夜才偃旗息鼓,抱著身子在門口縮了一夜。
第二日馬文飛還是去了大理寺,jing神看著有些萎靡。
孫昭瞧他那樣子,心里并不太滿意,但既然都答應了井甘,還是把人留了下來,打算先用用看再說。
馬文飛有了差事,孫大妮也急著想找份活干。
她本就不是閑得住的人,坐在屋里享福這種事她可不適應,沒活干沒錢賺心里便有些慌。
孫大妮看井甘每天上課也忙,便想著自己先出去找找看,說不定能找著合適的。
她才找了一天,晚上井甘就讓她別去了,說是活已經給她找好了。
庇林和韓家合作后生意爆火,瞬間打響了名氣。
林老爺便準備在皇城腳下也開間分店,長子林文康不日就要來京城,親自負責這件事。
新店開張,必然需要許多人收。
孫大妮性子好又勤快,很適合做生意,井甘便想到時把人介紹到庇林去。
庇林有她的股份,她想安排一個人不過是件再簡單的事。
孫大妮聽后歡喜不已,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再三保證一定會好好干活,絕不會給她丟臉。
而后孫大妮又十分歉疚地為馬文飛那天的話給井甘道歉。
井甘點了下頭算是接受了道歉,猶豫片刻卻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大姨,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你應該放他成長。”
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馬文飛這般眼高手低,一部分責任也是孫大妮慣的。
孫大妮無條件養著他,給他收拾爛攤子,他有靠山,自然而然便目中無人,養成以自我為中心的性子。
孫大妮現在已經在改變,堅持要馬文飛放下臉面出去掙錢。
井甘這般提醒,也是希望她不要心軟,更不要半途而廢。
“我明白,你放心。他是家里的男人,他必須要擔起責任來。”
兩人正說著話,王澧蘭來了。
今天不是上課的時候,天色也晚了,他這個時候來應該是有什么事。
孫大妮識趣地先回院休息去了,走到大廳外正好和進來的王澧蘭打了個照面。
王澧蘭還算客氣地與她打了個招呼,然后便走進正廳內。
“這么晚來有什么事?”
王澧蘭進了廳里立馬吩咐丫鬟打盆水來,仔仔細細洗了個手,這才端起茶盞灌了一肚子水。
井甘瞧他這番舉動,往身后椅背一靠,問道,“你這從哪兒來?”
王澧蘭一杯茶不夠又灌了一杯,這才感覺通體舒暢,在椅子上坐下。
“停尸房。尸體剖過了,果然在胃里發現了紙條殘余。”
井甘眉一挑,“那可看得出上面寫了什么?”
王澧蘭惋惜地搖頭,“字跡全都模糊不清了,不過能看出都是兩個字三個字為一組,像是一個名單。”
“名單……”
這種東西若出現在諜戰里,就肯定是至關重要的秘密情報。
“紙條線索斷了,那就只能追著逃跑那人的線索查。”
王澧蘭兀自出了會神,醒過神來便問井甘,“有沒有興趣明天去看看你未來的弟媳?”
“弟媳?”
井甘被他說得有點糊涂。
她兩個弟弟還沒成親呢,哪兒來的弟媳?
不過井長青倒是有了喜歡的人。
“你說長青喜歡的那個鏢局東家?”
王澧蘭‘嗯哼’一聲,井甘莫名其妙,“長青喜歡誰你都知道?他可不會高興被你關注。”
王澧蘭切了一聲,“誰要關注他。你還沒見過你未來弟媳吧,剛好明兒順道一起去見見。”
井甘確實對井長青喜歡的女孩挺感興趣的,明兒休沐,那就一起去唄。
第二天一早王澧蘭便來井府接她,今日王澧蘭做便衣打扮,一身墨綠長袍矜貴瀟灑,坐在高頭大馬上,引無數路人側目。
井甘也獨自騎了一匹馬,兩人一道往虎威鏢局去。
虎威鏢局在京城新入駐,據井長青說,他們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氣,有好幾家分店。
京城因為是皇城腳下,他們更加重視,所以東家帶著鏢局的幾位重要長老一道在這里駐扎。
馬兒停在鏢局門口,井甘剛從馬背上跳下來,一個光溜溜的大腦門突然從視線中掃過,便見一個人影朝自己撲過來。
井甘下意識左腳后退扎穩馬步,準備承受那突如其來的沖撞。
結果沖撞并沒有到來,韓凡在距離井甘一步遠的位置被王澧蘭抓住了。
后脖領子被揪住,怎么扭動都掙脫不開。
他長得雖高,但比起王澧蘭還是差了小半個頭,被強健的王澧蘭拎著就像拎小雞仔一樣。
“你放手,放手!”
韓凡微微踮起腳尖去扯王澧蘭的手,奈何王澧蘭力氣大,他那流連煙花柳巷被掏空的身子,根本掰不動。
“你剛想干什么?”
王澧蘭冷聲質問,想著韓凡方才直接要抱井甘的動作,表情就越發難看。
他揪著后脖領子的手轉為掐住韓凡的后脖子,掌心不斷用力,冷然警告,“以后再敢碰她一下,剁了你的手,記住了!”
“你這個野蠻人!莽夫!你當你誰呀,憑什么命令我。小甘都沒說什么,關你屁事。”
韓凡倔強地掙扎,掐著后脖子的力道卻越來越重了。
韓凡疼得嗷嗷直叫喚,伸長胳膊朝井甘呼救,“救我救我,他要掐死我。”
井甘悠哉地抱著胳膊旁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是得有人好好教訓教訓你,免得老想吃我豆腐。”
說著她朝王澧蘭抬了下手,吩咐道,“給老師好好警告警告他,讓他以后見著我就退避三尺。”
王澧蘭配合地乖巧應聲,“好的,老師。”
井甘挺著背瀟瀟灑灑地進鏢局去了,丟下韓凡在后頭遭受王澧蘭的無情摧殘。
嗷嗷的痛呼聲久久沒有平息。
鏢局里面很忙碌,廊檐下不少人在清點、交接貨物,院子中央則有許多鏢師著裝的人在練武。
井甘一眼便瞧見了其中正與一個高個大漢較量的井長青。
井長青之前跟著尚野外出歷練了大半年,整個人成熟、老練了許多,不過在這些常年混跡江湖的鏢師手里還是太嫩了些,很快就敗下陣來。
不過他這個年紀有這樣的身手和氣場,已經很出色了。
井甘等到較量結束才喊了井長青一聲,井長青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看到姐姐,愣了一下,這才驚愕地跑了過來。
“姐姐,你怎么來這了?專程來找我的?”
井甘掏帕子給他擦汗,嗔了他一眼,“你倒是來得早。”
天剛亮就出門了,每天都來,跟上班一樣準時。
“你也該干點正事了,整日往這跑,死纏爛打,這樣是得不到女孩青睞的。”
井長青嘻嘻笑,拽著她胳膊就把她往屋里帶,迫不及待地道,“既然都來了,你就見見仇姐姐吧,你肯定會喜歡她的。”
井甘任由他拉著,穿過忙碌的穿堂進了主院,在主院的正房內見到了井長青整日掛在嘴邊的仇姐姐。
仇翡坐在一張小幾后聽著面前的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匯報著什么,但她注意力明顯有些渙散,視線呆呆地盯著小幾上的插瓶桂花,手指有意無意地輕輕撥弄著上面金燦燦的小花朵。
等中年人匯報完,喚了她兩聲,她這才醒過神,重新坐直身子。
“耿叔,您看著決定便好。”
被叫耿叔的人像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應了一聲是,合上手里的賬目就轉身退下,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井長青姐弟倆。
耿叔目光滿含探究地打量了井甘幾眼,井甘坦然而對。
對于這種探究目光她已經習以為常,鎮定從容地跟著井長青順著臺階走上回廊,而后跨進了主屋門檻。
“仇姐姐,我姐姐來看我,順道帶她來見見你。”
井長青看仇翡的眼神都是帶著光的,井甘在一旁瞧著,想著這弟弟是真動心了。
仇翡有些措手不及,局促地從位置上站起身,繞出小幾,便看向了井長青身后的井甘。
仇翡不動聲色地快速打量著面前這位聞名已久的當朝第一女官,井甘自也在打量她。
仇翡不算長得十分驚艷的女子,但通體氣質端重從容,落落大方。
穿著也不華麗嬌俏,是十分尋常的裝扮,但無論衣裙、首飾都有些極細微的別樣點綴,這些別出心裁的點綴小而不起眼,卻有著畫龍點睛之感,讓整個人看起來瞬間醒目起來。
這般心靈手巧、氣質出眾的姑娘,倒不像是鏢局這樣舞刀弄槍的環境長大的,反倒像大家族里教養出的閨秀。
仇翡的打量不過是一瞬,從驚訝中很快恢復平靜,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禮。
“民女仇翡參見井大學士。”
耿叔也折返了回來沒有走,跟著仇翡一齊見禮。
井甘是官員,是上位者,身份尊貴,便無需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打量著面前的倆人,頓了一會才把他們喚起來。
“仇東家不必多禮。我今日是隨朋友一道來的。”
“朋友?”
仇翡往井甘身后看了眼,沒別人了呀。
井甘也回頭望向遠去大門方向,王澧蘭已經教訓了韓凡,邁著大步而來。
氣宇軒昂,卓爾不群,站在那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韓凡喪眉耷眼地跟在后面,小步小步往前挪,手還扶著脖子,看著好不凄慘。
井甘笑著揚了下下巴,“喏,在那。”
仇翡和耿叔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瞧見王澧蘭后,表情齊齊肅然起來。
這人她們認識,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之前來鏢局調查過案子。
這王副指揮再次造訪,莫非還是為了上次那個案件?
王澧蘭的出現可是引起了井長青的老大不歡迎,他率先迎出去,站在門口擋著他不讓進,沒好態度地問,“你來干什么?”
“公事。”
王澧蘭丟給他兩個字回答,抓著他肩膀往旁邊一撇,輕松就把攔在面前的人撇到了一邊。
他跨進門檻,直奔仇翡。
“上次的案子,我還有些細節想要問你。”
仇翡規規矩矩疊放在身前的手捏緊了一下,面上端端正正地頷首應聲,“民女定竭力配合,知無不言。”
會客廳里幾個相關人員按主次落了座。
井甘和王澧蘭是官員,自然比其他白身尊貴些,便在最上首的兩個主位落座。
其他人依次在下手坐下。
王澧蘭是此案相關負責官員,便由他發話,“請再把當日賊人跑入鏢局的情況講述一下。”
這都是講過許多遍的,仇翡便從容不迫地再次重復。
“當時天也很暗,我和鏢局的幾個鏢師在院子里清點第二日準備運出京的貨物,就晃眼瞧見有人影子從房頂上跑過去,躍入了后院。當時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結果還有個鏢師也說看見有人跳進后院,我們這才反應過來進賊了。
之后我吩咐院子里的鏢師守好貨物,然后去召集其他鏢師一起去后院捉賊,等我們找到后院時賊人搶了鑰匙正想闖進庫房偷東西,庫管被他打傷倒在地上吐血。
賊人見我們反應迅速,來的人也多,丟了鑰匙便要逃。我們本想著人多勢眾,肯定能把人抓著,結果沒想到那人輕功了得,我們十來個人竟都沒把他抓住。
王副指揮也是這個時候趕來的,之后的情況王副指揮便都知曉了。”
王澧蘭趕到時只看到賊人翻墻溜走的背影,之后自然就是跟著追出去。
等他翻過墻時,發現墻下是一片桃樹林,隱秘漆黑,全然失去了賊人的方向。
賊人便是在此處跟丟的。
跟丟人之后王澧蘭派遣手下分散尋找,同時將鏢局角角落落也都搜查了一遍,并未有任何線索。
至于那個賊人相貌、身體上的細節,仇翡和那些鏢師也說不太清。
當時天色很暗,而且賊人見人趕來全然沒有遲疑和反抗便準備溜人,所以大家并未有太多機會好好看清那人到底長什么樣。
不過賊人的裝束和證人回憶的倒是差不多,頭發披散,是個江湖人的打扮。
到這里便也沒有什么可用的信息和線索,會客廳里有半晌的寂靜。
井甘突然開口,“從你們的講述看,賊人潛入后院直奔庫房,可見對鏢局情況很熟悉,有可能是熟人。你們可有什么懷疑的人?庫房應該是鏢局里很隱蔽重要的地方,都有哪些人知道庫房的位置?”
仇翡認真思索般手指捻著袖口的布料,眼睛不經意朝耿叔看了一眼,透著依賴的意味。
半晌她才回答,“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可懷疑的熟人。庫房也只有鏢局里的人才知曉具體位置,我也實在不知那人怎么會直奔庫房而去。”
“那有沒有可能就是鏢局里的人?”
王澧蘭這話讓仇翡一下緊張起來,脊背都僵直了,急切地反駁,“不可能,如果是我們自己人,不可能認不出來。那人給人的感覺很陌生。而且王副指揮當時將鏢局的人全都召集起來細數了一遍,一個沒少,這個您自己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