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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彼方尚有榮光在。
——《小怪獸日記》
丁羨從八歲開始就不過生日了。
那年弟弟出生,家里大大小小忙的都是丁俊聰的事,沒人注意到她。
葉婉嫻生丁俊聰時難產,在產房足足待了十四個小時,最后推出來時只剩下一口氣兒。連平日少言寡語的父親都忍不住在產房外憋紅了眼眶。
丁羨卻跟個局外人似的站在手術室門口。
奶奶說她從小心就狠,以后也不會疼弟弟,格外提防她,特地把丁俊聰接回老家養了一陣。
從小奶奶就不喜歡她,一定要葉婉嫻生個兒子,說是要留根。身旁的親戚妯娌也都愛跟丁羨開玩笑:“你媽要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第一次聽這話是三四歲,當場嚇哭了,抱著葉婉嫻的大腿哭哭嚷嚷地求。
可這些長輩就愛拿這些話嚇她,“有了弟弟,沒人疼你了。”
一回兩回,三回四回。
丁羨就把這些話記在心里了,直到有一次,奶奶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催促葉婉嫻生兒子,丁羨張口就哭:“我不要弟弟,生了我就把他丟掉!”
奶奶從那時起開始提防她,時常半夜起床看看,她是否真的把丁俊聰給扔出去了。
而葉婉嫻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兒子身上,時常忘記女兒的生日。
丁羨自己也很少提,除了父親偶爾有幾年想起來會帶她出去下館子。
現在她自己也幾乎忘的差不多了。
剛吃完飯,丁羨坐在歪脖樹前寫作業時,想起了明天是她生日。
明天……
看電影……
然后就沒心思寫作業了。
小姑娘托著腮,眼鏡眨巴眨巴眨。
說好了,明天就把一切都結束。
于是就一夜未眠。
床頭的鬧鐘看了五百遍,時鐘還是跟個老太太似的走得慢慢悠悠,丁羨輾轉難眠,翻來覆去,終于在天空將將泛起魚肚白之時,睡過去了。
電影約在下午。
丁羨八點醒了。
果不其然,在衛生間鏡子里,看見一雙深凹的熊貓眼。等她洗完臉出來,葉婉嫻已經做完早飯端出來,掃她一眼:“過來吃飯。”
丁羨跟過去,手剛撿了個饅頭往嘴里塞,聽見葉婉嫻把碗筷擱得砰砰作響,一邊對她說:“下午幫聰聰補下數學。”
丁羨拿下饅頭,剛要說話,就聽身后剛起床的丁俊聰大叫:“下午我跟小宇約好了!”
葉婉嫻:“你什么時候跟小宇約好了?”
“昨天約好了去滑旱冰!”丁俊聰義正嚴辭地喊。
葉婉嫻放縱慣了,柔聲說:“好好好,那明天再補,先吃飯。”
丁羨長吐一口氣,又把饅頭塞回嘴里,葉婉嫻忽然抬頭掃了她一眼,“你下午有事嗎?”
丁羨點頭,流利地說出提前背好的答案:“我下午回學校出板報,下周學校要檢查。”
葉婉嫻把筷子一擱:“你又當班干部了?”
丁羨忙說:“不是,就是幫忙而已。”
葉婉嫻點點頭:“這種活少干,吃力不討好,浪費學習時間。”
丁羨敷衍地點點頭,暫時決定不反駁。
吃完早飯,她快速地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躲回房間里寫了兩張卷子,等她在抬頭時,時鐘已經指向12點。
還是寫作業時間過的快。
吃完午飯,丁羨回房換衣服。
距離約會的時間越近,她的心好像要飛出來一樣,一面說著過了今天,一切都結束,一面又覺得,時間如果永遠停在這個下午就好了。
小人兒站在衣柜前思忖。
敞開的抽屜里丟了一大堆文.胸,或許還稱不上文.胸,類似小姑娘剛發育時期穿的裹胸。自從她上高中,葉婉嫻就給她買了兩個文胸還著穿。
葉婉嫻這人其實還挺注重保養的,特別是內衣跟內褲寧可少買幾件,也要往好的買。
成人的胸.罩,剛買回來時,丁羨穿過一次,總覺得哪哪都不舒服,又緊又箍,還熱。穿過兩次就被她丟在一邊,不過胸型確實比平時好看。
猶豫半晌。
她不服氣地想:我干嘛要為他穿文.胸啊。
下一秒,又乖乖把文.胸戴上了。
一邊戴,一邊想: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兩人約在胡同口等,丁羨到的時候,周斯越已經倚著胡同口的老石頭城墻跟一個坐在路邊拉著二胡的老大爺閑聊。
他真是跟誰都能聊。
老大爺始終抱著一把二胡,也不拉,一聲嘆,“這天兒怕是又要變了。”
周斯越背靠著墻,雙手抄在兜里,抬頭看了眼灰蒙蒙地天,笑了下:“您還不回?”
他在學校說話很少帶京腔,只偶爾跟宋子琪幾個兄弟玩鬧的時候會被逼出一句京罵,倒也難得聽他說京片兒。
他說京腔的時候,干凈的嗓音會帶上一絲吊兒郎當。
老大爺搖搖頭:“活了這些年頭,別的沒悟出什么,這老天爺的心思我倒是摸了個頂透兒,今天,這雨是下不來。”
周斯越輕笑:“可別把您手上的寶貝給淋了。”
老大爺詫異地看過去,兩眼放光:“可以啊小子,識貨?”
周斯越垂眼看過去,點頭:“可得有些年頭了。”
老大爺低頭跟摟寶貝似的把二胡摟的更緊,兩眼莫名閃了淚光:“是啊,老祖宗輩的東西,你看這蟒皮紋路,一點兒沒退。”
周斯越彎腰過去,確認了:“確實是好貨。”
老大爺跟偶遇了知音似的,滔滔不絕地跟他說起了這二胡的來歷,發現周斯越竟都聽懂了,包括這二胡的材質小葉紫檀都被他認出來了,目光深遠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你小子知道的倒是不少。”
少年笑得謙虛,“也就知道點毛皮。”
“小小年紀,不得了。”
丁羨忽然有點后悔。
或許今天不該來的,多跟他接觸一點兒,你只會多喜歡他一點兒。
老大爺聲音洪亮地問他:“站了老半天,你在這兒干嘛么?等人啊?”
周斯越雙手重新抄回兜里,背又靠回墻上,后腦勺盯著墻,仰著頭無奈地長嘆一聲,
“在等一只蝸牛。”
罵誰呢?
聽見這話,丁羨人已無意識朝著那個方向過去了,邁著自認為優雅的步伐。
“我來了。”
她像只輕盈的蝴蝶來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一掌按在她腦袋上,罵道:“你還真是蝸牛!”
你知不知道你跟老大爺說話都比跟我說話溫柔啊?!
周斯越:“這什么表情?”
委屈。
吃醋。
難過。
反正是你不會懂的表情。
老大爺在一旁看得樂呵呵,也不插話,直到周斯越拎著丁羨跟他道別:“走了。”
這才笑瞇瞇地沖他倆點頭,“走吧走吧,趁著年輕,別浪費了大好時光。”
你這個老不正經!
燕三有個破舊的電影院,看的人不多,但對于丁羨這種從來沒進過電影的土鱉來說,這影院已經很恢宏了。
丁羨小心翼翼地跟在周斯越的后頭。
兩人并排站到廣告牌前,周斯越側頭看她一眼,輕輕昂了昂下巴:“想看什么?”
四幅橫幅廣告。
那年九月有四部電影在上映,如沒記錯,應該是《三十八度》、《中國功夫少女組》、《天地英雄》以及《無間道》。
她在琢磨,他這樣的男生會喜歡什么樣的電影。
《三十八度》是愛情片,他一定不喜歡。
《中國功夫少女組》他肯定不喜歡。
《天地英雄》和《無間道》?
他也不催,難得紳士風度十足地告訴她:“慢慢想,不急。”說完整個人抱臂斜靠在墻上,表現出耐心十足的樣子。
他是不是跟女生出來都這么好商量?
丁羨不再多想:“無間道吧。”
他一挑眉:“決定了?”
丁羨點點頭。
“好。”周斯越揚眉,直起身去掏運動褲兜里的錢包,轉身去小窗口買票。
下午場人不多。
三三倆倆就幾對人,一對情侶,一對母子,一對閨蜜,還有他們這一對“同桌兒”。
周斯越個高,長相出眾,在所有人中最顯眼,丁羨一眼就能望見。
排在他身后的兩位姑娘用余光在偷偷打量他,笑著推推搡搡,一不小心,胳膊輕輕碰到前面少年挺拔的后背。
“啊,對不起。”
姑娘羞紅著臉道歉。
“沒事。”
少年冷淡的回。
那一瞬間,丁羨忽然想:如果他有女朋友,該是怎樣?也會陪她看電影,陪她逛街,會在無人的樹影下親吻嗎……
她被自己大膽的想法驚到了。
少年已經買完票回到她身旁,身旁還拎了一桶子爆米花,一把塞到她懷里。
“這什么?”
周斯越把電影票放桌上,錢包塞回褲兜里,就著她身旁的位子敞著腿坐下,后背靠在椅子上,閑散得目光四處掃了眼,言簡意賅:“吃的。”
當然知道看電影要配爆米花。
只是你這服務是不是太體貼了一點。
丁羨撿了顆爆米花塞進嘴里,又脆又甜,還挺好吃的。
在電影還沒開場,一盒爆米花已經吃完了。
少年服務周到,及時補貨,一臉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寵溺表情。
第二盒爆米花吃到一半。
丁羨疑似看到了楊純子和夏思寒,兩顆爆米花卡在喉嚨里,下不去又上不來,差點兒給她把眼淚逼出來,結果身旁周斯越直接一掌拍在她背上。
“吃那么急干嗎,誰跟你搶了?”
輕點不會?
我要被你拍死了。
丁羨熱淚盈眶的抬頭,終于把爆米花咳出來,滿眼淚花地看這周斯越。
那邊有人晃了晃手,喊:“斯越。”
周斯越轉回頭,楊純子跟夏思寒站在電影院門口,正朝他們過來,丁羨明顯感覺周斯越的后脊背僵硬了起來。
校草今天頭發又炸了起來,明明昨天都變成寸頭了啊。
他真是桀驁不馴,一天一個發型。
夏思寒看了眼丁羨,沖她一笑:“又見面了。”
他們之前什么時候見過?
見她一腦門問號,夏思寒笑著解釋,看起來格外溫和,跟他桀驁的外表一點兒都不符合:“在三班經常看見你,你跟斯越同桌。”
這么一對比,校草真是如脈脈春風的同學。
丁羨忙點頭,說:“你好,你好,我叫丁羨。”
校草沖她笑:“夏思寒。”
氣氛一陣尷尬,丁羨看了眼周斯越,少爺靠在椅子上,一點兒都沒有搭腔的意思。
丁羨忽然發現,周斯越對這倆人都有點冷淡。
少年,你倒是說點啥啊,不然我真的又要腦補了。
周斯越還是不說話。
夏思寒似乎一點兒都不介意,繼續跟丁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你倆看什么?”
面對這么帥又這么和藹可親,雖然打扮有點奇葩的校草,她真的做不到冷著人家,微笑著回:“無間道。”
夏思寒莫名激動起來:“無間道超好看的,不過下次你可以來看天地英雄,也不錯的。”
為什么會有港臺腔?
丁羨覺得這校草真是變幻莫測。
“好,下次我來看。”
說完,某人忽然朝她看過來,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笑什么笑,我自己來看不行啊。
夏思寒笑著說:“你要是喜歡看電影,我這邊還有一些下載好的,可以送給你看。”
校草,你長這么帥還這么平易近人,你媽媽知道嗎?
這場尬聊終于在電影開場前結束。
周斯越拎著丁羨就走,夏思寒趕在他離開前說:“下次一起打球。”
周斯越輕嗯了聲,拽著丁羨背后的掛冒拖走。
丁羨把自己的帽子從他手中解救出來,擋開他的手,也不知道哪來的小脾氣,一反平日里逆來順受的模樣,“別拽我,我又不是沒腳,自己會走。”
小姑娘突來的反抗,讓他忽然停下腳步,看了眼丁羨,然后輕哧一聲,“白癡。”
邁步離開。
一整場電影下來,兩人都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
直到從電影院出來。
丁羨還沉浸在片尾的佛偈里。
“八大地獄之最,稱為無間地獄,為無間斷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受身無間者永遠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之大劫。”
她吸吸鼻子。
周斯越聞聲,偏頭看她一眼,“看個電影委屈個什么勁?”
你懂個屁。
“相比較有些人,活著就是痛苦。”
兩人站在電影院門口,外面烏云沉沉,厚重的云層如同這電影般壓抑,可偏偏就是沒有雨水潑下來,沉悶得很。
周斯越把手放進兜里,視線落在遠方。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么話?”丁羨下意識抬頭,看見他的側臉,難得柔和。
“彼方始有榮光在。”
字字清晰的聲音一下子擊中了丁羨的靈魂,周斯越微瞇眼,忽然迷離深邃起來,“目標遙遠,才有挑戰的價值不是嗎?”
丁羨想他骨子里的傲氣是被電影給觸動了。
“你長大想做什么?”
年少時常問的問題,在此刻變的格外慎重。
他低頭輕笑,轉頭看她,年少談及夢想,眼中有光,熠熠生輝。
“沒什么特別想做的。”
丁羨定定看著他。
少年忽然定了定神,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模樣,懶散卻散著自信的光。
無論多少次回想,丁羨永遠都記得從電影院出來的那個沉悶的下午,少年收起了往日的松垮與懈怠,輕描淡寫地告訴她一個事實——
這個社會會改變。
至于怎么個改變法,他沒有說。
“會改變男女地位嗎?”
周斯越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著頭,忽然想起她家里的弟弟,心下了然,淡聲道:“會好很多,至少,比現在好很多。”
“你……”
丁羨張了張嘴,想問他為什么這么斷定,又怕得到不肯定的回復。
“還有什么要問?”
少年垂眼睨她,見她搖搖頭,勾勾嘴角,拽住她背后的掛冒,往外提,“走了,傻!”
兩人沿路往回走,路邊的烤鴨店冒出陣陣熱氣騰騰的香氣。
丁羨路過烤鴨店的時候明顯放慢了腳步。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餓了?”
丁羨忙搖頭:“不餓。”
周斯越撲哧一聲笑,“裝什么,電影都請你看了,一只烤鴨我還不讓你吃?”
說完又去拽她的掛冒,直接給她拖進店里。
那怎么好意思呢!
周斯越跟老板要了一只烤鴨,找了張桌子扯開凳子大剌剌坐下去,丁羨慢慢吞吞跟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放下書包,小聲說:“這頓我請你吧。”
周斯越跟個二大爺似的靠在椅子上,傾身去拎桌上的茶壺,一邊慢悠悠地倒茶,一邊在騰騰升空的茶水云霧中,掃她一眼,“你有錢?”
看不起人呢不是?
雖然不多,蒼蠅腿也是肉,請你頓烤鴨還請不起?
“我媽有給我零花錢。”
葉婉嫻每個星期都會給她一點點的零花,雖然不多,丁羨幾乎不花,都一塊塊贊起來,這么幾年下來,也存了些。
周少爺端著茶水喝了起來,目光瞥向一側,“算了吧,我可沒讓女生付錢的習慣。”
丁羨一下就聽到重點,“經常跟女生出來?”
周斯越撲哧笑了,把茶杯放回桌上:“可能么?”
也對。
也沒人愿意給你這死人臉出來。
但忽然想到電影院里那對閨蜜,興許還真不少。
她巧妙的轉移話題:“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來了這么久我都沒去玩過。”
周斯越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說:“旁邊有個公主墳,你要去看看么?”
丁羨一愣,“還有別的嗎?”
“還有個八王墳。”
“算了。”
丁羨心灰意冷地擺擺手。
周斯越抿了口茶水,“怎么,看不起公主墳和八王墳?”
丁羨一愣,她可沒這意思,一介庸人哪敢褻瀆先輩。
周斯越忽然笑了:“逗你的。看你喜歡什么吧。”
“錢。”
周斯越一愣,笑意更濃,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說:“喜歡錢就去什剎海吧。”
“為什么?”
“什剎海原名十窖海,十窖銀子的意思,傳說當年朱棣定居北京后,想修城,就到找當時的民間活財神,沈萬三。沈萬三就帶著人馬去挖銀子了,就在什剎海挖出了十窖銀子,一窖銀子四十八萬兩,總共十窖,挖完也不給人填回去,就這么留下個大坑,雨水積成海,就叫十窖海。”
丁羨覺得他腦子里能裝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就這么一個小故事也能信手拈來。
“都被人挖空了我去干什么?”
“感受一下祖輩的淘金技術。”
“還有什么別致的故事么?”
“故事海了去了。”周斯越保持一慣的姿勢,往窗外看了眼:“北京老人多,每到一個地方,你跟人隨便聊兩句,收獲都不小。”
“你對歷史感興趣?”
周斯越笑了:“在一座城市呆著,不了解歷史,了解什么?”
他不卑不吭又隨心所欲的態度,讓丁羨覺得慚愧,她從沒想要去了解一座城市的底蘊文化,到底還是她狹隘了。
“不是只有坐在教室里才叫學習。”
“可是你坐在教室里也不學習。”丁羨故作輕松地說:“不過我挺崇拜你的,不用學也能考得好,不像我,拼命學也就這么點成績。”
周斯越靠著椅背,這倒毫不謙虛地點頭:“跟你比比是綽綽有余。”
丁羨瞪他。
周斯越忽然笑了:“其實你不一根筋的時候,挺……”
挺什么?
“正常的。”
本來想說挺可愛的,但是長這么大也沒夸過女生可愛,說不出口,于是用了標準的周斯越式夸人方法。
其實這丫頭真挺逗的。
跟她同桌兒前所未有的輕松,隨便寫幾個數學題能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眼前直冒金星。寫題寫累了,沒事兒就逗逗她解解壓。
每次看她措手不及一臉懵的反應就好笑。
她完全不會給人造成緊迫感,逼急了也會想要咬人,憋著一股勁兒跟你作對的時候,你永遠猜不出她下一步的反應。
然而每次都很好笑,特別是解不出題的時候,看她的蠢樣,立馬就靈感來了。
“你才不正常呢!”
小姑娘氣得吹胡子瞪眼,還以為能從他嘴里聽什么好話,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無謂的一笑:“下次想去哪兒,提前說,等我有空就帶你去。”
還還還……有下次?
見她一臉驚詫,周斯越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說:“不是說了等你來北京,我帶你玩嗎?不過得等我有空才行,最近忙。”
丁羨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這句話出自哪里。
說實話,她真的完全把這事兒忘的一干二凈了,要不是葉婉嫻那天在丁家提起小時候倆人睡過一張床的事,她都快忘記了當初那個好看的小男孩究竟是誰。
雖然周斯越這人嘴上刻薄,有時候又愛逗她,但仔細回想,這么一段時間相處下來。
他幫過她不少。
請她看電影,幫她換座位,幫她懟宋子琪,現在蔣沉看見她也不敢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相對于小時候的承諾,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也終于明白,他對她的好,是小時候幫他洗床單換來的。
“不……不用了。”丁羨擺擺手,低下頭說:“你忙你的吧,我也沒什么地方特別想去。”
周斯越看著她,略一點頭。
老板端著盤剛切好的烤鴨上來,“來嘍。”
話題終于結束。
周斯越坐直身子,手臂搭在桌板邊沿。
丁羨低著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周斯越抬手叩了叩桌板,“吃飯。”
丁羨深吸一口氣,抬頭沖對面的人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坦誠又大方,“先吃飯。”
兩人同時下手,解決桌上那一盤嗷嗷待宰香噴噴的烤鴨。
周斯越吃飯倒沒有少爺毛病,不像宋子琪那個潔癖怪,在學校食堂吃個飯還要自帶便當盒,連筷子都要自己用手帕包好帶過來,堅決不用食堂的餐盤。
周斯越性格乖戾,肆意張揚的個性卻又帶著一點兒隨和。
吃到一半,遇上了許軻。
丁羨剛把烤鴨卷好塞嘴里,忽然聽到有人叫了她一聲,“丁羨。”
兩人同時回頭。
門口站著一個瘦高的男生,穿著見灰色的polo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的板鞋,相比較高一的周斯越,他的打扮更成熟。
周斯越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了,顯然,他對許軻沒什么興趣。
丁羨熱情沖他招手,“學長。”
許軻低頭跟身旁地說了一句就往這邊走過來,目光在周斯越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笑著看向丁羨,“這么巧?”
丁羨站起來,猶豫著要不要給倆人引薦一下。
奇怪,周斯越這么愛交朋友的人,居然沒有跟許軻打招呼的意思,丁羨尷尬地沖許軻笑笑,“要不,你坐哪兒,我們去你那桌聊。”
許軻溫和地笑:“好。”
兩人就著鄰桌坐下了,許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斯越,用口型問丁羨:“同桌兒?”
丁羨紅著臉點點頭。
許軻贊許地看她一眼,“可以啊,進展挺快的啊。”
丁羨小聲解釋:“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很普通的出來看個電影,吃個飯。”
許軻笑得更深:“我怎么沒有這么普通的異性朋友?”
丁羨百口莫辯,明知他倆不是那樣,心里又急又堵,“真的不是……”
許軻笑了笑,不再逗她,“急什么,就算是,我也會幫你跟葉阿姨保密的。那男孩我認識。”他壓低聲音,往她跟前湊了湊:“周斯越對嗎?”
丁羨一愣,“你怎么認識?”
許軻搖頭笑了下,“我們數學老師的得意門生啊,他的競賽都是我們老師一手帶的,初中就參加數學聯賽拿了不少獎,清華北大苗子。”
難怪有時候會在他的桌上看到一些高二高三的卷子。
“怎么會跟他同桌?”
丁羨一低頭,無限后悔,要是當初她沒有遲到,估計就沒后邊這些事兒了,“巧合,很快要換了。”
小姑娘低著頭,毛茸茸的腦袋耷拉著。
許軻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丁羨猛地抬頭,許軻正笑盈盈地看著她:“沮喪什么,你也不差啊,你畫畫那么厲害,對了,我把書帶來了,本來今天要去你家找你的,正巧,直接給你了。”
許軻說著從身后的包里抽出一本李陽瘋狂英語遞給她,還有一盤磁帶。
“這是發音訓練,你可以拿回去聽,我用不上,就送你好了。”
丁羨:“那怎么好意思,我用完就還你。”
許軻經濟條件不算好,估計買這些書也花了他不少錢,丁羨怎么敢收。
許軻朋友點完單回來,丁羨收好書,回到原來的位置。
盤里的烤鴨已經空了。
丁羨看著周斯越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塊,真的一塊都沒給她留。
真是誰當你女朋友誰倒了八輩子大霉。
回去的路上,丁羨還在憤憤默念周斯越的殘暴惡行。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行人道上,這次反過來來,丁羨急匆匆地踩著步子走在前頭,而周少爺吃得酒足飯飽,一邊插著兜一邊慢悠悠地跟在后頭走。
“喂。”
丁羨裝作沒聽見,加快了腳步。
要穿馬路了,可惜是紅燈,她只能抱著書,站在行人道上等。
周斯越手長腳長的,三兩步就追上了,他跨下行人道,站到丁羨面前,目光睨了眼被她緊緊抱在胸前的書,不屑的輕笑:“李陽瘋狂英語?他給你的?”
丁羨:“要你管。”
周斯越嗤笑,一只腳輕輕搭上行人道的馬路牙子上:“你氣什么?”
對啊。
她氣什么,一只烤鴨而已。
“氣我烤鴨沒給你留?”他又笑:“你看見許軻就跟見了親爹似的撲上去,把我晾一邊,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丁羨瞬間愣住:“你怎么知道他是許軻?”
周斯越嘲諷地勾著嘴角:“在這學校你會認識除了他以外的人嗎?”
就你朋友多。
“那天下午找許軻去了?”
丁羨點頭。
“想學口語為什么不跟我說,旁邊坐著一個大活人,你還舍近求遠?”
“……位置很快就要換了,我們可能不是同桌兒了,我也不能什么事兒都依賴你。”
下周就摸底考了,誰知道考完你的新同桌是張翠翠李鶯鶯還是王燕燕,到時候你還能記得我?
向來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了。
烏云終于散開,天空清澈如洗,是瑰麗的藍色。
就聽少年輕飄飄一句:“笨,摸底考而已,到時候考一樣不就好了?反正又不用去別的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