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內城外城的王家鋪子都收到了主家來信,這個月初十九要求返回王家帶齊賬目對賬。
各大掌柜接到口信之后,心里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不管心里有鬼沒鬼的此時都要回王家了。
臨到十九這天,各大掌柜陸陸續續地都趕過來了。
這請安的方式就很別出心裁了。
有說賬本半路丟失的,昨日進了賊了,還有報官記錄的。
也有說少帶了兩本的,想必是走的太匆忙,下人辦事不利,給落下了。
還有的說自己半道落水的,賬本就在自己身上,此刻已經不能看了,這個掌柜真的挺拼的,就濕漉漉的在大冷天來了。
就古代的醫療技術,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拼了性命也要毀壞賬本的。
還有私下給清瑤送銀子的,這個意思是以為清瑤跟那個二少爺一樣,只要自己有錢坑不坑家里無所謂?
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十九這天,王家大宅打開了議事廳的大門,迎各鋪的掌柜入內。
這議事廳修建的特別大,足足能容納百人。
王家在沒衰敗的時候,各地的掌柜何止百人,現在一半都裝不滿,不禁讓人感慨,富不過三代,兒孫自有兒孫的造化。
各大掌柜按照資歷,依次落座,賬本就放在個人的桌前。
大廳里沒人敢交談,寂靜無聲,連衣袖翻飛的聲音都沒有。
大家都眼觀鼻鼻觀心,不管心里打著什么小九九,表面卻都是下人,此刻都沒有出頭鳥。
王大富跟清瑤進來的時候,大家趕緊站起來行禮。
“都坐吧,我說幾個事,大家不要拘謹。”
王大富連上首都沒落座,直接站前邊就說。
“第一件事,想必大家也有風聲傳過去,我王家換了掌舵人,從此我四兒子王來金正式接管王家。”
這個事,這些人jing的掌柜早就通過各種手段聽說一二了,但是根本就沒當真,只以為是謠言。
畢竟最開始王家只能傳給一個二少爺,他們深知王來進的混賬,根本不當一回事,以后有沒有王家了還不一定呢。
但是沒想到,這個最不可能,已經被逐出王家的四少爺,居然干掉了二少爺,自己翻身了。
居然還這么鄭重其事的提出來,要知道這王來金當初可是給王大富帶了王八帽的兒子。
他們偷偷地打量起王大富身后的少年,這一看,全都不敢置信的張大了嘴巴。
這四少爺竟然沒有龐大蠢笨的身材,眉間看起來還慈眉善目的。
此時正坐在首位用一條手臂支撐著腦袋,漫不經心的打量著眾人。
與她眼光對上的人,立馬又低下了頭。
王大富任他們消化了這個消息一會兒,便當著眾人的面把賣身契,房契地契和各種印信都交給了清瑤。
其實早就交了,只不過還要在眾人面前做一做樣子。
等交接完了印信,王大富開始說第二件事。
“既然掌舵人換了,那么今天查賬一事便由你們的四少爺負責了,以后便要尊稱家主了,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王大富趁著眾人沒反應過來便拍拍屁股溜了。
那肥胖的身體此時異常的靈活,小短腿跑起來也是飛快。
這個消息可把部分掌柜炸懵了,什么!
王大富不查賬了?他可是最好糊弄的啊,他不查賬了可怎么行!
他們……他們對這個四少爺也并不算太了解啊,誰知道這人出去了三四年,還是不是原來的脾性了。
大家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關鍵是老爺跑的太快了,他們連阻止的機會都沒來的及。
清瑤看著大家的神態,表情,有不為所動的,也有慌張萬分的,還有戰戰兢兢如坐針氈的。
“怎么?大家這是不歡迎我這個家主?”
眾人連稱“不敢不敢”,但是也有人一聲不吭,顯然是仗著資歷老,不將清瑤放在眼里。
清瑤笑意盈盈的想給自己倒一杯水,但是一邊站著的,出門就裝起來的馬金樹一行人,連忙接過茶具,當眾表演了沏茶。
一個彪形大漢,動作有序的烹茶煮茶,清瑤一個外行看著,還挺像那么回事的,也不知道趙家村現在流行教這個還是就有這項課業。
再加上其他人一擁而上,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就是吧……
大冬天的,室內也不算太暖和,那個打扇的就過分了啊!
清瑤朝他擠了擠眼睛,那人以為清瑤嫌棄他不夠用力,連忙把那個扇子使勁扇了兩下。
清瑤的嘴唇子差點沒吹翻了,整個人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了,都別忙活了,別讓底下的掌柜等急了。”
邊上的人這才停止了扇風,清瑤趕緊擼一擼掀飛的頭發將之壓平。
“咱們便開始查賬吧,不過呢,我才接手王家,才疏淺薄了些,恐看不懂賬目如何是好呢?”
清瑤說完這句停頓了一下,她居高臨下看的真真的,有人聽完立馬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神情。
“江州城的李掌柜,你是跟隨王家最早的掌柜,我未曾出生呢,你便已經在王家效勞十載了,不如您來跟我說說,這賬應該如何查呢?”
李掌柜沒想到四少爺竟然會點名到自己頭上,連忙站起來。
“東家,我認為還似以往一樣,派人查一下是否賬實不符便可。”
“哦,好容易呀,這么說要查也簡單,收支不符,賬實不符便算是假賬咯?”
李掌柜好整以暇,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正是,四少爺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通,王家有您執舵當真是萬無一失啊。”
掌柜中有一個年紀比較大的人想說什么,剛要站起身來,邊上的人輕輕地拽了一下他,這個掌柜嘆了口氣便不曾再有動作。
可是他不站起來,卻有別人站了起來。
“四少爺,我覺得李掌柜說的也不算萬全之策。”
清瑤看了一眼這人,來了興趣,“哦,依你之見,可還有別的辦法?”
李掌柜連忙拱手,“薛掌柜,四少爺日理萬機,很多事等著忙呢,我說的辦法最快也是最穩妥的,你可不要賣弄小聰明啊!”
說罷,他還回過身去,眼神冰冷地看著這位姓薛的年輕掌柜。
薛掌柜邊上的一圈人小聲地道。
“你逞什么英雄,你這樣說四少爺便能高看你嗎?快別多嘴多舌連累我等了。”
“就是啊,薛元盛,你別忘了之前是誰推薦你做掌柜的。”
“就算您說了又能如何,王家可值得你一腔赤忱啊!”
“噢,對了,你可要想想你那未出嫁的妹妹還有你如花似玉的小嬌妻啊……”
薛元盛到底年輕藏不住神色,臉上就帶出來了一點羞憤。
“你威脅我”
其實耳朵特別好使的清瑤覺得應該到自己出場的時候了,這才停止了看戲,接話道。
“哎,那幾個,三角眼那個,右邊那個小胡子,還有前邊那個穿的跟雞毛似的,身后那個賊眉鼠眼的,你們四個來來來,我也想知道剛才說的那話是啥意思啊?”
薛元盛周圍剛才說話的那幾個人都懵了,這可是隔著十米的距離啊,這么遠都能聽見?
這幾人只是以為四少爺看見了他們張嘴而已,并沒有聽清他們說什么,連忙道。
“四少爺,我等其實是在給薛掌柜意見,怕他年輕不謹慎,誤了您的大事。”
“哦,這樣啊,那你跟我說說,誰推薦他做的掌柜呀,我王家如何不值得效忠了?薛掌柜那位未出嫁的妹妹是怎么回事啊?”
眾人傻眼了,他們沒想到四少爺根本不是詐他們,而是根本就聽的清清楚楚的。
那個四個嚇的,尤其是威脅人的那位,噗通一聲就跪下去了。
“四……四少爺,您肯定是聽錯了,小人說的是……說的是我仰慕薛掌柜的妹妹,才……”
“得得得,你可拉到吧,別攀扯了,你也不看看你長的斗雞眼那樣子,一般人看你一眼回去都得做惡夢,還肖想人家的妹子,咋想的啊?”
那個掌柜沒想到四少爺說起人來,嘴這么毒,但是又不敢回嘴,哆哆嗦嗦的又氣又羞。
清瑤干脆在那指桑罵槐。
“這是敢做不敢承認啊,有的人就是這樣,自己做下的事,他不敢承認啊,被人抓住了還在那告訴自己,那人不是我,這叫什么啊?”
“這就叫掩耳盜鈴!”
清瑤支起身子,看向左側,那里坐著一個胖胖的男人。
“趙掌柜,你說是不是呀?”
胖的像彌勒佛一樣的男人一愣,連忙站起身來。
“四少爺說的對極了。”
清瑤便盯著趙掌柜看了一會兒,輕笑了一聲。
“趙掌柜可能是太胖的原因,比胖人更熱啊,這汗可是一直流啊,金樹,剛才給我打扇的叫過來,來兩個,一個不太夠,去,給趙掌柜扇扇風,別熱暈了。”
趙掌柜心里把清瑤罵了個狗血噴頭,這瘋狗怎么沖著自己來了!
面上卻露出感動的神情,嘴里還說著。
“謝謝四少爺體諒。”
體諒他奶奶個腿,清瑤微笑的看著他,就不信兩把大扇子凍不病你!她越過跪著的四個人直接看向內心掙扎中的薛元盛。
“薛掌柜是吧?我對你剛才說的其他方法很感興趣,不如你說一說?”
李掌柜還要說什么,“四……”
清瑤卻一改剛才的和善。
“李掌柜,你姓薛嗎?我叫你了嗎?”
李掌柜訕訕地閉上了嘴,只期盼這個姓薛的不要說什么不該說的。
薛元盛拱了拱手,“四少爺,我偶然而知了一種新的記賬法子,用這個重新把賬本過一遍,僅僅幾頁紙便可把厚重的賬本簡略下來。”
薛元盛拿起自己桌前那個薄薄的賬本,遞給了邊上的下人。
那下人給清瑤呈送過來,她翻了第一頁就樂了。
上面那個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邊上一數列的表格圖,讓營收與支出一目了然。
“你這個記賬法哪里學的?”
“聽說是一個叫王氏小胖人的鋪子,他們都在用這個,有客人來我們這閑談的時候提起過這個,小人便記在心里,還去花了一點銀子求得方法的。”
清瑤沒忍住,“你花了多少銀子找誰求來的?”
“不多,十兩,找的是一個跑堂的伙計,那里當真是臥虎藏龍,那伙計算賬算的飛快,還額外教了我一些數字計算法。”
“挺好的,這個辦法不錯,從文,賞銀二十。”
邵從文就簡直管家,拿出了二十兩的銀票子,當眾發給了薛掌柜。
清瑤又繼續說到,“十兩是補償你的,剩下的十兩是獎勵你的。”
她回頭就找出那個跑堂的把他私昧的學費摳出來,明明都說了,這種利國利民的好事不允許收錢,更何況這拾人牙慧去賣錢,羞不羞!
薛掌柜被這個意外之喜砸的高興極了,便多說了幾句。
“少爺,我認為今日查賬便可用這種辦法,別說一個月的賬目,就是半年的賬目也不過就半天的時間。”
什么叫瞌睡了就有人給送枕頭,薛元盛就是。
清瑤正有此意,自己還不用做壞人。
“準,便有你為大家講解如何用這種方式查賬,一會兒,我們玩個有趣的事,大家可要好好學啊。”
“少爺,是個什么有趣的事?”
“先保持神秘,你們先學。”
薛元盛便講起來這個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是怎么樣的查賬方式。
在座的都是經驗老道,眼光卓絕的掌柜,自然聽出了這個查賬方式的好處。
可是有一些人臉色卻變了,要是真按照這么查下去,再結合那個賬實不符一塊兒,這……這自己以次充好,地拋買高的事就藏不住了啊!
但是顯然清瑤就是要他們暴露,等到大家都學會這個方法之后。
“那咱們就開始玩游戲了哈,從文,去把大家的賬本換換位置,第一排的跟第三排的互查,第二排的跟第四排,一會這一批批完了,再把第一排的跟第二排的互查,第四排的給第三排互批,然后呀……再隔離開來,隨機分配賬本開始對賬。”
清瑤意有所指的說道,“這樣,三遍賬目,要是不一樣……”
她沒有繼續接下來的話,但是在眾的人都聽懂了。
不一樣就是有人錯了,這樣就防止了互相包庇,第一遍的人想包庇同伙都沒用,還有第二遍跟第三遍,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會泄露出去。
這是一計策一出,瞬間癱軟了好幾個坐在了地上。
而清瑤顯然還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