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三章 獨溟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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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說你呢!給老子麻利點!快點!一個個的都長了渾身的懶賤骨頭!”

“快點!!!工期要趕不上了,爺們幾個還要交差呢!都給我快點!!!”

剛過了春祀,沒上兩三月的光景,在矜河附近停擱了許久的矜渠又開始動工了。

上有玄君親命,下有自身性命前程,是以監工們個個都忙不迭地日日摧起了勞苦的壯丁們,生怕誤了工期,到時候身家性命可都要交待在了城墻下。

而這班壯丁們大多是從玄國別處的城邑一路奔波趕來,如今來了許多時日,渾身疲乏,又選離了家鄉親眷,這邊監工們打罵緊摧,一個個不由得怨聲載道。

軒轅珷的名聲愈發得壞了。

與此同時,這軒轅珷不知何時轉了點性子,又是命人封了玄霜殿和一干宮室,遣散了許多宮人,倒只留了摘星樓原封未動。

每日的早朝又依舊照常進行了,只是軒轅珷再沒像原先那樣寬政待人,焚膏繼晷地批閱公文。

眾臣諸公想著,或許是先玄后仙逝給了軒轅珷太大的打擊,與梁國的戰事也不見捷報,龍顏慍怒是難免的。是以,個個都在未央殿上三緘其口,生怕自己哪一步行差有錯,真正惹惱了軒轅珷,自己會倒大霉。

“飛嘍,飛嘍!”

玄宮深處,往日幽冷詭怖,誰也不敢靠近的獨溟閣今日卻穿出了悠悠的暢快歡笑。

玉紫蘿手里頭正拿了枯藤子給她親手扎的一個“老鷹”風箏放著,不過說是老鷹風箏,也實在有些牽強。

最初枯藤子問起玉紫蘿想要什么樣式的風箏時,他可沒想到玉紫蘿會向他要一只老鷹風箏。

索性,他照葫蘆畫瓢,按著自己養那名叫“小乖乖”的寒鴉的模樣,這才扎了眼前這只五彩斑斕的老鷹風箏出來。

玉紫蘿一副孩子心性,見了這漂亮的“老鷹”風箏,即刻便拿了去放,倒是平日最愛同她聒噪一團的小乖乖出奇地安靜,只遠遠在閣頂的青瓦上落著偏頭覷著這邊的動靜,枯藤子一連喚了它幾聲都不見飛過來,那樣子仿佛就像是在和誰生悶氣。

“哈,你氣性倒是不小……”

枯藤子說著,轉身便回了屋里給小乖乖調配新鮮的鳥食。

然而,小乖乖和某人的冷戰,就在他回屋的這段功夫間,突然結束了。小乖乖被玉紫蘿用那五彩的“老鷹”風箏逗引著在獨溟閣的院子里的半空中兜起了圈子。

它樂在其中。

“真是有了新人,可就忘了我這么個主子了……”

等枯藤子拿出來剛做好的新鮮鳥食時,小乖乖和玉紫蘿手里那個它原本十分厭棄的“老鷹”風箏已經玩鬧成了一片。而玉紫蘿就在院子里奔跑嬉笑個不停。

見了這等景象,枯藤子也少見地笑了笑,他若不是半身殘疾,只能坐在這輪椅上,他也定是要好好玩耍一回的。

也正是在這獨溟閣少有的歡聲笑語時節,不速之客軒轅珷的到來讓獨溟閣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第一個發現軒轅珷到來的,是小乖乖。它撲棱著一雙翅膀,忙不迭地大叫幾聲后,便落在了枯藤子的肩頭。

“紫蘿,先回你房里去……”

“知道了,伯父。這次紫蘿一定讓你找不到!”

有所察覺的枯藤子這才扯住了在院子里瘋跑的玉紫蘿,好說歹說將她哄回了后院臥房,玉紫蘿也聽他話,拿了那老鷹風箏扭頭便一溜煙地小跑回了臥房,還只當他是又要同自己捉迷藏。

仍然同平常一樣,軒轅珷是自己一人進來獨溟閣的,丹玉仍然好生地守在門口。

“哎呀呀,朕上回來時,你這蛇藤可還是在的,怎么如今倒換了滿墻滿院的紫藤來?”

一進來院子,軒轅珷便被一墻的淡紫吸引,離盛花期尚有些時日,院墻上的紫藤蘿大多還只冒出一點粉紫的花苞來。

軒轅珷忍不住上了手,上下扯弄,一邊嘴里又念叨起幾句埋怨。

“與其種下這等艷紫,還是原先那蛇藤好玩些,比這等徒有其表的東西,可有趣得多了……”

“初脫樊籠的喜悅情有可原,只是行事太過偏斜,并不是長久之道。”

眼見著軒轅珷手下不留情地拉扯起了尚還嬌嫩的紫藤,枯藤子忍不住出聲制止了軒轅珷。

“能擺脫得了他,也要多謝了你才是。吾也未曾想到,區區凡夫俗子,心智竟堅韌如此,真是費了吾好一番功夫。”

停了手中動作,軒轅珷轉過頭來看向枯藤子,左邊的眸子里不知何時又起了一層幽綠的詭光。

只在這說話間的眨眼片刻,軒轅珷便閃來了枯藤子的面前,甚至已為自己倒好了一盞茶湯,自然他也為枯藤子也備了一盞。

“先帝天啟為人深嫉,不能容人。他在宮中人后委屈多年,心性自然非常人可比。”

絲毫不震驚于眼前軒轅珷眼中異色,枯藤子坦然地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品起了茶湯。

他一直都清楚得很,身為獨溟閣的主人,他一直都是將那陳年的秘辛記得不落一字。

不單單是門外如今正候著的丹玉的身世,就連當日真正的軒轅珷是如何在靈奉寺殺父弒君的,他也知道個一清二楚。

自然,他也知道軒轅珷與軒轅武的同時存在。

也是他,親手抹滅了軒轅珷的影子,如今在他眼前的,是借由邪靈生出的軒轅武。或者說,從今日起,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軒轅珷。

作為平等的交換,他一早便承諾了他,會醫治好玉紫蘿。

“那不知同樣遭受非人折磨的枯藤子,也是這般堅韌心性嗎?如果有,怎么如今倒沒見上有幾分耐性?”

茶湯飲盡,軒轅珷話中有話地在手中把玩起了茶盞,他知道枯藤子已經有些等不及了,要他兌現他的承諾。

“陛下君無戲言,自然不會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樣,出爾反爾,鄙人相信您。”

枯藤子擱置下了手中的茶盞,收起了面上慌張神色,不緊不慢地回了軒轅珷。

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那是一種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源自二人的塵囂過往。

一個是被眾神佛畏懼、憎惡,天地不容的存在;一個是被親近之人疏離、拋棄,不人不鬼的孤影。

“枯藤子,你有沒有想過玉紫蘿為何不怕你這副駭人的面孔?”

“無知者無畏,因為她不知美丑。”

“若是眼下回復了她的心智,她還會像今日這般嗎?”

軒轅珷毫不婉轉的一連三問,句句直戳枯藤子的心肺。

是啊,他如今這半身枯骨樣貌,就連他自己也十分厭惡,厭惡到獨溟閣內沒有一面銅鏡,厭惡到他時常用刀去削那邊的枯骨,用火去燒灼那無知覺的麻木肢體。

他本是懸壺濟世的杏林中人,可當年的折磨早就摧殘了他的心智,讓他扭曲成了如同他這相貌一般可怕的人。

可他到底是在意自己這副模樣的,人耶?鬼耶?說穿了,他只是一個終日躲在獨溟閣里的丑陋怪物。

“哈……戳人痛處,這便是您責怪鄙人心急的手段嗎?”

枯藤子喑啞的聲音反問起了軒轅珷,語氣卻分明沒了方才那般的平穩,被揭開了心頭爛瘡的滋味可不好受。

“吾向來是賞罰分明的,你幫我擺脫了他,這樣一個天大的忙,卻只是醫好玉紫蘿那丫頭未免對你而言著實不劃算。對你這半身枯骨,吾已有辦法,只是天時未至……”

聞言,枯藤子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面前的這人,可是有沒有在騙他?難道,他真的還能成為一個正常人?

“你且先考慮,吾要去探望故人,就先失陪了。”

話音剛落,軒轅珷人已閃出獨溟閣大門,方才他與枯藤子飲茶的茶案上被他留了一道書信。

院中的枯藤子沉悶不語,半晌,他到底還是打開了那書信打算來看一眼。

然而這一眼之后,他便將信揉捏成了一團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