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五十九章 敦煌古樓子

玄湛樨

古樓子,是一種夾著羊肉糜烤制成的胡餅。

軒轅琲記著她還在鄴城住著的時候,出伯曾帶她和劉時去那仙客來的梅之間吃過幾回,說起來,她一直覺得這種胡餅的名字蠻奇怪的。

仙客來中聘著大江南北,甚至不遠千里從南疆和西域來鄴城做營生的廚子,所以因著這個緣故,軒轅琲每每總能在梅之間親眼看著廚子師傅們大顯身手。

軒轅琲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她在梅之間看到了一饌古樓子是如何做出來的。

那位長著絡腮大胡的西域師傅總是像在變戲法似的,能將一塊羊肉利落地去了骨,齊刷刷地斬成一百零八塊,再將這一百零八塊羊肉分成三份,再分別斬上一百零八刀剁碎成有些粗獷的羊肉糜。

那時她年紀還小,每回都要認認真真地數起西域師傅究竟斬了多少刀,可數不上幾十刀,她的兩只眼睛就在那上下翻飛的雪亮刀刃中漸漸成了對眼。

剁好了羊肉糜,這些羊肉糜就被加到了那些比她小小人的臉盤還要大上好多圈的胡餅里,西域師傅一邊填塞著羊肉糜,一邊又會在里面加上一層又一層的豆豉和大椒,軒轅琲其實最不愛吃的就是這大椒,那味道并不討人喜歡,每回她都要特地從胡餅里用舌頭在嘴里轉上幾轉,挑好再吐出來。

她曾經也向出伯抱怨,想讓他和那長著絡腮大胡的西域師傅說不要給她加大椒。

可出伯告訴她,缺了大椒的古樓子就不是古樓子了。

而且,那西域師傅其實聽不大懂他們說的漢話,他們也同樣聽不懂從那濃密的胡子里冒出來的胡人話。

一層層填塞完了羊肉糜、豆豉和她不愛吃的大椒,西域師傅又會在那香脆的胡餅上頭涂滿一層酥油,然后貼進被搬進梅之間的一口大爐里用火烘烤。

出伯總是帶她和劉時在冬天的時候去仙客來吃這古樓子,那時候的梅之間內甚至都不用額外再添什么炭火,只靠著那用來烘烤古樓子的大爐來取暖就已足夠。

甚至還有些熱,熱到連一向十分畏寒的劉時也只愿穿一件單薄的長袍坐在他的席位上。

“滋滋滋……”

西域師傅不免有將酥油抹得太多的時候,雖然軒轅琲沒法子真真切切的趴在那大爐上看一眼,但她似乎能想象得出來,那酥油起了一層小泡,貼著爐壁一個個爆開了……

滿室生香,軒轅琲也總會像只小饞貓似的在她的坐席上扭來扭去,真正一點都讓人瞧不出、想不到她會是康王殿下。

“嘶!呼呼呼……好燙好燙!”

“王爺,小心燙嘴!”

“小王爺啊,小心燙嘴!”

烘烤好,新鮮出爐的古樓子都是燙人的,即便出伯和劉時總會提醒她,讓她不要著急,可這古樓子就是要趁熱才好吃。

當時雖然她年紀小,可食量卻不小,她一個人,就能吃的下一整個古樓子,還能再吃上一兩個為她特制的,沒有加乳酪的櫻桃畢羅。

當然,那天她也只吃那么一餐,吃了一頓古樓子,甚至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她也只用一碗糖粥就夠了。

說起來她也很久沒有吃過古樓子和畢羅了,但現在,她人就在敦煌城內,城內隨意一家能吃飯的地方都有燙嘴的古樓子和冒著熱氣的各種畢羅。

她就這樣隨意找了一處攤子坐了下來,點了一饌古樓子和一些不同口味的畢羅。

不知道這里的古樓子也會放很多大椒嗎?剛才她告訴店小二畢羅里不要加酥酪的時候,店小二為什么還覺得她的吩咐真奇怪?

雖然軒轅琲很期待馬上就能嘗到的新鮮出爐的古樓子和畢羅,但實際上她今天并不是真的為嘗嘗這正宗的西域師傅做出來的古樓子和畢羅的。

當初她和聿清臨、劉時三人被莫名卷進了地窟,所幸遇上了樓覆月,在她家中煩擾了數日,很快就等來了由謝瑾和許赫他們率領的兵馬。

平日里,與大隊的兵馬分開走散不是一件好事,但對于打著造反的名頭的軒轅琲而言,卻是意想不到的方便。

地處西域要道,敦煌城守衛森嚴,這幾日她也只敢和謝瑾他們在半夜的時候通過軍中養的飛奴傳信,竟是連一個照面都沒有機會。

現在是亂世,進了城,她和聿清臨、劉時一時半刻是無論如何也不方便出去的,而城外,謝瑾他們也同樣進不來。

好不容易又到了敦煌這幾天開了集墟,謝瑾和許赫這才有機會能溜進城內來尋她。

時辰是前日夜里就約好的,地方倒是只約了一個大概的范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集墟上來來往往趕集的人實在太多,那謝瑾和許赫迷了路,軒轅琲從早上一直等到了午時,都沒見到那兩個人的一點影子。

“早知道就該說好了一個地方,虧本王今日還特地穿了一身女裝過來……”

軒轅琲的眉頭越擰越緊,她一邊等著那古樓子和畢羅,一邊又左右看著,她討厭有些過于漫長的等待。

尤其還是在她餓得有些前胸貼后背的時候。

一個胡人,兩個胡人,三個胡人……終于,在軒轅琲坐在臨街的攤子上數著來來往往的西域胡人,數到了第五十個的時候,她等到了。

等到了她剛才特地吩咐店小二少加大椒和不要加酥酪的一饌古樓子和畢羅。

軒轅琲大概想不到一件事,她在鄴城的仙客來熟識的那位西域胡人師傅其實生來口重,古樓子里加上許多額外的大椒,以及做畢羅會放酥酪完全是他自己的習慣。

熱氣騰騰的古樓子和畢羅被店小二端上來后,軒轅琲終于有機會好好嘗嘗這正宗的古樓子與畢羅了。

在美食面前,等待那兩個可能走迷了路的人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呼呼……嘶!還真燙!”

剛剛碰到古樓子的邊緣,軒轅琲的手指就被燙了一下,她連忙摸起了自己的耳朵,又連連朝那饌古樓子吹了幾口氣,可這顯然不能讓填塞著羊肉糜,因抹著一層酥油而顯得的閃閃發亮的大胡餅冷下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軒轅琲性急咬不得古樓子。

于是,她的目光便放在了一旁的畢羅上。

“嗯……這個是羊肝畢羅,這個是櫻桃畢羅……”

一手一個,一邊一口,軒轅琲很是心滿意足地吃著,甚至閉上了眼睛去感受這一咸一甜的至味。

雖然出身皇族,但軒轅琲自小便是個喜歡走街串巷的人,浪蕩且不遵禮數,卻也沒和那些王公貴臣一樣學了一身的臭架子。

就這樣閉著眼睛,軒轅琲左一口右一口地,很快解決掉了手里的兩個畢羅。

然而她再睜眼,想要開始嘗嘗那古樓子的時候,她的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坐了兩個古里古怪的人。

一個是裹了一身長袍的,留著絡腮胡子的胡人大漢;另一個,卻是穿著一身華麗衣裙,半遮了面的女人。

“你們兩位……是?”

“好啊!我和阿赫轉了不知道多少圈,沒想到你卻在這里胡吃海塞!”

半遮了面的女人突然解下了自己的面紗,湊近了軒轅琲,看清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誰,軒轅琲差點沒將方才吃下去的兩個畢羅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