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拂衣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射箭

那是人!

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四五歲的樣子,雙手放在頭頂,呈弧形,手中舉了一個蘋果。.

七皇子身邊的一個公子正拿著弓箭,躍躍欲試的瞄著前頭,正是那個小姑娘的方向。

另外一人打了一個哈欠,“這種開始還好,現在一點意思也沒有了,這種北邊來的豬玀要多少有多少。”

“齊少,話不是這么說,日后我們是要上戰場的,不提前見見血腥怎么成啊?”

“嘁,這叫血腥?”那人反對。

“也就你能見血腥吧。因為你射不準啊,哈哈哈哈,”說罷射了出去,根本不看箭,而是回頭說話:“像我,從來只能射到蘋果而已。”

話音剛落,卻聽得前方一聲慘叫,那蘋果滾落在地,那舉著蘋果的小女孩捂著被射穿的手,哀哀的慘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射箭的瞠目結舌,也顧不上旁邊的哄堂大笑了,急道:“不可能的呀,我怎么會射歪?”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剛剛嘲諷射不準的那個少年笑的最是厲害,雙手不住拍打著大腿,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那小豬玀太害怕了,所以動了啊!”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解釋道。

射箭的齊少顏面無光,又不好在七皇子面前發脾氣,狠狠的把弓箭擲到了地上。

大步流星的往前頭走去,只見他提起手汩汩流血的小女孩,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小女孩不住地發出慘叫、呻吟和哭求。

他又用自己堅硬的靴子上前踹了兩腳。

小女孩沒有聲音了。

才將將消氣。

他朝旁邊的隨從冷哼道:“死了就算了,活著給我潑醒了,再打二十大板,奶奶的,竟敢落我的面子。”

樸蘿只覺得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另外一邊,射箭還在繼續。

下一個差不多的小女孩上來了,用相似的姿勢舉著蘋果。

看得出來她也很害怕,可是她也瞧見了剛剛那個動了的女孩是什么下場,她一動也不敢動,甚至因為太過控制自己的身體,身體發出了不由自主的痙攣。

“嗖——”的一箭射來,小女孩卻被一箭穿胸。

“啊哈哈哈哈哈——”那邊卻笑得更歡樂了。

所有人都捶胸頓足、人仰馬翻,酒水撒了一地,旁邊的隨從連忙過來擦拭。

那七皇子也在其中呢,雖然沒有笑得那樣的毫無形象,可是顯然也樂在其中。這個發現讓樸蘿覺得渾身的血液凝結,只能死死的盯著那邊,卻絲毫的反應也做不出來。

是不是只是同名了?或者只是諧音?自己聽錯了冒冒失失的跟了過來,那人根本不是七皇子,是吧?

只是臉皇都都少見的紈绔子弟,在這里玩弄人命。如果七皇子知道了,一定會把他們都斬首的。

“七殿下,你不露兩手?”又有一公子提議,“你可是要成為武皇帝那樣的雄才大略之主的,武藝可不能荒廢呀。”

七皇子無可無不可的起身,立刻有隨從送上他專屬的金弓,他隨意拉了拉,試了試力道,也舉起了弓箭,瞄準了前方。

剛剛死的那個小女孩兒已經被拖出去了,現在是又拉上來的一個,目睹了前頭的事情,這個小女孩的褲子已經尿濕了,滴滴答答的水在地上流了一灘,和剛剛的血液混在一起。

七皇子舉起弓箭,瞄準——射。

那箭卻根本沒有沾到小女孩和蘋果的一點點邊兒,那小女孩兒還閉目死死的捏著蘋果不敢動。

眼尖的公子哥卻目瞪口呆的往樹叢的方向看過來了。

樸蘿正跌倒在地,瑟瑟發抖,那一箭,擦著她的頭發過去,把她的發簪射掉了,頭發刷的披散開來。

她戰戰兢兢的看著前方。

那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七皇子的眼中。

“呀!原來是個女刺客!”那邊的公子哥們都反應了過來,紛紛起身。

隨從們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用長槍長劍指著樸蘿,把她圍了個嚴實。

“還是個美人兒呢,哈哈哈。”

樸蘿原本面容清麗,不做修飾,這下頭發散落,更顯得出水芙蓉天然雕飾。

她的杏仁眼十分抓人,在驚嚇下,驟然睜大,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那一眼便十分的難忘,同身旁那些胭脂俗粉區別開來。

七皇子制止了侍衛們的舉動,走上前來,似乎要看清這“女刺客”的樣貌。

其余一眾公子哥兒也都跟了過來。

只見樸蘿渾身上下,只著了一件貴族少女的常服,手中更是干干凈凈,一點兒兇器的痕跡也沒有。

她雖然運氣好的跌坐在地上,讓箭只射開了她的頭發。

可是她也只是呆坐在地上而已,一點兒起身逃跑的反應也沒有,不像是身懷武藝的。

“你是誰?”七皇子有些疑惑的問道,似乎不像是刺客的樣子。

“我……”樸蘿張開了嘴,卻只發出了一個字,后面的聲音全都堵在喉嚨里,發不出聲音來。

她原來想說什么來著?哦對了,她想說:

“七皇子,我是南武侯府的嫡女樸蘿,特來找你,可不可以,屏退左右?”

“七皇子,我來上交一塊寶玉。”

“七皇子,這是地圖,上頭有四大勢力,只要你派人去尋就好了。”

“七皇子,這兩本書是張真人留給你的好書,一本可以明心靜氣,一本可以強身健體。”

“七皇子,你是天命之人,你一定可以重振輝煌的!”

“七皇子,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可是浩水北邊發了災,死了很多人,希望你可以救救他們……不要聽南越王的話,做封江這樣的事兒。”

這些話,全都梗在了喉嚨里……

她不禁想,如果不是這身衣衫、還有頭上的被擊碎的玉簪,她在這些人眼里,是否也同豬玀沒有分別了?

“我,我,是南武侯之女樸蘿,在成衣店見到殿下,便,一見傾心。”樸蘿結結巴巴的說出這句話,聲音緊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哦?”眼前衣著不凡的七皇子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她,他的樣貌確實不錯,頗有天之驕子,貴氣逼人的感覺,可惜……

樸蘿緊張的心撲通撲通的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除了緊張害怕外。

更多的是一種憤怒,怒火,如同火山爆發一般。

在胸中積蓄著,積蓄著!

她覺得……這狗日的七皇子!

他也配!

她覺得老天在跟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這笑話是她,也是小玉。

她覺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她覺得這狗娘養的天地。

狗娘養的。

狗屁。

七皇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大夏朝要交到這種人手中不成?

不僅對民眾毫無同情心,竟還叫那些流離失所的女孩“豬玀”,用來射箭取樂?

樸蘿想到了母親,北州,失掉的北州。

南州,餓死的人。

胖子,死去的那個鮮活的引路人。

那個母親,那個用自己的血喂養孩子的母親。

她心中的懦弱和委屈,全都化為了絕望和憤怒。

原來,這天底下,從來都沒有什么救世主!

從來沒有!

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去爭取!

那一瞬間。

眼前的景色全都變了。

“啊——”

一陣白光刺目,仿佛天上的太陽掉落在了地上。

刺痛的眼睛,讓她暈了過去。

耳畔似乎還有些聲音。

“嘖,七殿下的魅力還是這樣大啊……”

“就是,原來就不小了,這公布了身份之后,這些貴族小姐如同蜜蜂看到鮮花一樣,甩都甩不掉。”

“哈哈哈。”一眾公子哥兒大笑了起來。

“南武侯啊,還有幾分才華,聽父皇說,從前在這邊領兵打仗的時候……”那七皇子似乎說道。

“嘿嘿,就算不論人家的父親,這小娘子的容貌可也真是不錯。”

“七殿下,怎么樣?你就收了吧?人家不顧危險,跟到這里來找你。”

“有幾分姿色,況且又慕我,妃子,多她一個不多,我會去同父王講的。”最后,似乎七皇子說道。

樸蘿再次醒來的時候。

是在一處閨房。看著十分的眼熟。這不是……白荷住的地方,怎么自己躺在床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似乎又不一樣了。

那些五光十色的顏色,又回來了。

只是這卻更叫她驚訝,因為,發出氣息的不是人,而是物什。

她正疑惑這種變化。

頭頂卻突然傳來了陰惻惻的聲音,“你醒了?”

樸蘿抬頭一看,嚇了一跳。

白乞兒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床邊,正滿眼怒火的望著她,“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白乞兒的怒氣在胸口積蓄。

樸蘿卻突然撲了上去,撲的白乞兒措手不及。

雙臂僵硬在身側。

樸蘿把頭埋在白乞兒的肩膀上,悶悶的什么也不說。

她忙碌了這一路,爬了山、渡了河,千里迢迢的趕到了南州,看到了那樣多的苦難,那樣希望七皇子可以力挽狂瀾,可是……卻見到了這樣的七皇子。

希望破碎了。

樸蘿哭了。

仿佛一個走失的孩子找到了依靠;仿佛天地間,所有的玩具都已經遺失了,卻只剩下這一件;仿佛尋路很久的人,終于找到了家。

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宣泄。

白乞兒的怒火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滋滋”的逐漸熄滅了。

他不知道樸蘿為什么突然大哭,這天底下的女人的心事總是難測的。

只不過他也心有安慰。

自從那日樸蘿醒來,就呆滯木訥,不管是喜還是悲都不由心,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一般,所有的反應、動作、情緒都是像是模仿從前的自己,而心卻沒有了。

這一日,卻終于有點人模樣了。

他的手臂緩緩的拍打著樸蘿的后背。

嘴上有些別扭的說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見七皇子,過于心急了些,只是下次不許再這樣冒失了。”

“我見你又丟了了,嚇得三魂七魄都沒了,你可知道……算了,還好你走的不遠,剛好叫我尋到了。”

“嗯。”樸蘿不好意思的抬起頭來,悶悶的說道。

“我趕過去時候,一群人圍著你,我聽了個大概,連忙回來,同白荷串通好,叫她把面具摘下去,假裝是丫鬟。”

“那些人就把你送回來了,還好來得及。”

白乞兒無奈的說:“這次算你運氣好,可是,你之前說要聽我的話,卻沒聽,欠我的又多了兩分!”

“好的。”樸蘿乖巧的點頭。

“這還不算!”白乞兒猶自生氣,“這次算是救了你半條命,也要算上。”

“好吧……”樸蘿有些頭大,這欠的越來越多了,不知要怎么還的上。

“不過,當時是什么情況?你為什么跟過去?又為什么暈倒了?”白乞兒問道。

說起這個樸蘿就又義憤填膺了起來,把之前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白乞兒。

白乞兒聽后,一直沉默不語。

他緊緊地皺著眉頭。

“這么說來,明日的晚宴也不必去了!”

“對,我們必須趕快走,帶著白荷一起走!”

“我不要!”白荷卻淚眼婆娑的沖了進來。

頭一次跪在了樸蘿的面前,“我不要,請不要帶我走。”

“這……”樸蘿大吃一驚,上前連忙拉白荷起來,抬頭看著白乞兒,似乎在用眼神問,白荷怎么會在外頭。

白乞兒裝模作樣的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你聽見我們剛剛說話了?”樸蘿問。

白荷點頭。

“那,那你該知道他是個危險又殘忍的人。”樸蘿急急道。

“我知道!”白荷答道。

“那你為什么?”

“又有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呢?”白荷反問。

“這……”

“難道養不活老婆孩子的就是好男人了嗎?懦弱的卻貧窮的就是好男人了嗎?三妻四妾的就是好男人了嗎?”白荷問。

“男人的本性如何,本就是全憑運氣,更有那成婚時滿口仁義,過了幾年狗屁不如的!我這一輩子,只想嫁個有錢又有勢的!若是年輕又有才華,便更好了!這些都是不會變的!我何必要去賭那虛無縹緲的人品!”

白荷接連發問,擲地有聲。

樸蘿一時語塞,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