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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羌并未思索姜鑒提出的問題,而是下意識去想,國師怎么突然成了這副模樣?
以前,他從來不這般說話,更不會說這般話。
姜鑒一本正經的說完,順便找了一處長滿干草的凹地,席地而坐。姬羌大概覺得“居高臨下”的同國師講話不好,便也就近找了一處,如謙謙君子般規規矩矩的坐下。
空氣一片靜謐祥和,姬羌漸漸恢復冷靜。
“國師,連云閣的火,是您放的吧?”
“是臣。”
“陛下既然決計收權,當知釜底抽薪最徹底。”
果然,他對她上林苑之行的目的一清二楚,雖然,他并未清晰的指出她具體作何打算,如何執行,等等。但卻一言道出,她的計策太過拖泥帶水,并不高明。
是的,她原本計劃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國君遇刺”什么的,借此機會正大光明的把鄭南木踢出五城兵馬司。
因為急切,所以粗糙。
國師看不下去,便直接出手,將不高明變成高明。
代價卻是雕梁畫棟,每一幀都堪稱巧奪天工的百米長廊。
在五城兵馬司所背負的職責之中,火禁之事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連云閣的火事不知何時才能傳到鄭南木耳中,也不知五城兵馬司處的救火隊什么時候會出發,而在來的路上,會不會遇到阻撓什么的……
“國師所言甚是,朕,下不去手。”
她這副“守財奴”的模樣總能在姜鑒身上激起“漣漪”,且一激一個準兒。
憋半晌,他幽幽道:“所以,臣只燒了個連云閣。”
這回,輪到姬羌無話了。
日暮西山,氣溫驟降。又冷又餓的姬羌幾乎坐不住,姜鑒悄然走到她身邊,變戲法似的生出一堆篝火。
篝火熊熊,燃的旺盛,讓姬羌忍不住想起連云閣那條“長龍”,不同的是,完全換了一副心境。
她身子只稍稍前傾,一股肆意的熱流頓時撲面而來,醉人的暖意讓她忍不住朝篝火堆挪了挪,不少片刻,熱意涌遍全身。姜鑒不知什么時候撿了一堆干樹枝抱過來,姬羌十分自然的幫著添枝加葉“蓋高樓”,漸漸地,篝火堆燃的更旺。
“沒想到陛下還會做這個。”
“幼時,夏王曾在紫宸宮生火,為朕烤地瓜。”
“夏王,真乃慈父。”
卻非良師。姬羌忍不住在心中這樣嘀咕。
夏王乃慈父,非良師,是姜鑒對她父王的親口評價,從前她不敢茍同,而今更甚。
他說父王非良師,無非就是因為父王給她啟蒙時,只傳授她武學jing涵,帝王之術,邦交策略等,至于禮儀詩書,仁君仁術,父王閉口不談。
可是,國師的課上到現在,她也沒瞧見一絲仁君仁術的影子,反觀現在,他還嫌棄她的“詭計”不夠徹底,一把火將連云閣燒了。
姬羌思緒只開了個小差,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厚厚的銀狐大氅,腳邊多了一包干糧,外帶兩個酒壺。
“陛下瞧瞧,還缺什么。”
姬羌直直的望著姜鑒,尚未從震驚中回神兒,聽見他這樣問,便半認真半狐疑道:“或許,還差一張榻,一間房也不定。”
“哈哈……”姜鑒大笑,前所未有的大笑,像一束醞釀許久的煙花,在這慢慢降臨的夜,綻放出絢爛迷人的色彩。
“陛下要知道,所有的戲法都是事先有所準備。很遺憾,陛下今夜要以天為蓋地為廬了。”
“嘻。”姬羌也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不過,事后覺得十分正常,姜鑒在她心中,向來是無所不能的。
一聲短暫的嬉笑引得姜鑒片刻凝視,隨后,他將包裹打開,里面有三個紙包。
“都有什么?”
“發糕,饃片,酥油卷。”
聽完,姬羌的嘴角又不由自主上揚。姜鑒搶先一步打開其中一個紙包,道:“天寒地凍,不宜食涼,待臣為陛下烤熱了再吃。”
當熱乎乎的南瓜發糕散發出濃郁的香甜氣味兒,姬羌忍不住大吸一口香氣,就在她捧著南瓜發糕大快朵頤時,姜鑒不見了蹤影。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
姬羌并未感到驚訝,甚至已經習以為常,也料定國師不會走遠,只管專心致志的吃發糕。
果然,只小片刻,姜鑒掂著一只肥碩的山野雞回來了。
這么黑的夜,他竟能這般迅速的逮到山野雞,因此由衷贊了一句,“國師真乃攻無不克。”
“非也,臣的小石子飛過去時,它正在蹲在樹上睡的香甜。”
姬羌:“……”
“罪過!朕擾了它一世安眠。”
“能為陛下果腹,是它至高無上的榮耀。”
姜鑒把死透的山野雞扔地上,大掌輕輕拂過,雞毛落了一地。接著,開膛剖腹,用果酒清洗,插上木簽架上火堆,每一步都嫻熟到行云流水。
姬羌看傻眼,到了忘記吃發糕的地步。
“陛下沒有飲酒吧?”
姬羌搖搖頭。
“天寒地凍,不宜飲冷酒。”
說著,他又把酒壺置于篝火頂端,不稍片刻,遞來一壺溫熱的果酒。
廣袤星空下,靜謐的山林中,有酒有肉有發糕,何其jing妙!
前有篝火,熱流撲面,后有大氅,暖意融融。這一切在姬羌心中激起的興奮雀躍,并不輸于當年與夏王一起在紫宸宮烤地瓜的日子。
小半個時辰后,她一手握著雞腿,一手拿著酒壺,吃的酣暢痛快。眼前的篝火將她的小臉兒照的紅撲撲的,小半壺果酒下肚,她的眼神逐漸有了一絲迷離。
“國師會離開朕嗎?”她突然道。
此問極為突兀,姜鑒一時無法回答。
“其實,匡扶王朝國度并非您本愿,修真問道以求永生,才是國師宏圖大愿吧?”
“陛下,何來此言?”
何來此言?姬羌垂眸,自然是知道你前世羽化登仙了唄。
“陛下莫胡思亂想。”他像哄慰孩子似的,大掌覆上她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撫了撫,“臣畢生心愿,乃是親眼看著大梁走向國泰民安。這是臣的宏愿,也是每一代大梁國師的使命。”
姬羌眼里有了笑意,轉頭重重咬下雞腿上最后一口肉,大口大口嚼起來。
“您怎么不吃呀?”她含糊問了一句,以遮掩自己那顆加速跳躍的心。
“臣在辟谷。”
話畢,姜鑒把剩下的烤肉用紙包起來,不許她多吃,姬羌略感遺憾,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個腿。她悻悻的喝了一大口果酒,尚未咽下去,酒壺也被收走了。
須臾,姜鑒又撿了一堆新柴回來,給篝火添上,待火勢重新起來后,他又起身走到另一個凹坑,徒手挖了一個坑。接著,他將山野雞的雞毛、五臟六腑統統丟土坑里,掩埋。
待他做完這一切重回篝火堆,發現姬羌已經睡著了。
她就那樣靜靜的坐著,腦袋低垂,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只圓滾滾的團子,與往日形象大相徑庭。
姜鑒站著凝視良久,才慢慢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