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一百三十一章:身世大白

見她不躲不閃,冰冽臉色一變,急忙收勢,卻還是來不及,慌忙之中,他的劍尖一偏,避開了她的胸口,直沒進了她的左肩里。

凌汐池低下頭,看著那刺入自己身體的劍,看著那殷紅的鮮血順著劍鋒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看著冰冽驚慌失措的眼睛,有風過,卷著窗欞的輕紗飛舞起來,那刺在肩膀里的劍隨著風輕輕的在顫抖,然而她卻感覺不到痛,因為痛在心里。

人啊,果然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也只有人,心靈上的痛才能掩蓋住肉體上的痛。

凌汐池埋下頭,一把抓住那依舊扎在她左肩上的劍,往外一拔,一股血泉飛濺而出,由于手抓在鋒利的劍尖上,手心頓時也被割出了兩道傷口。

看著手心里往外涌的鮮血,再看了一眼已近昏迷的寒驀憂,她冷冷一笑,走到桌旁,取了一個杯子,將血滴在了杯子里,直到滴了滿滿一杯,她才回頭,將那杯血遞給了冰冽,語氣決絕不留情:“你知道,我服用過輪回果,曾用血解過你的毒,如果你非要解藥的話,只有這個,雖然輪回果的藥性早已過了,但我的血應該還是有點用的吧,至少百毒不侵,但是我告訴你,我沒有下毒,給了你這杯血,從今以后我都不想再見到你,這個,還給你!”

說完以后,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塊一直被她珍藏的玉佩,扔在了冰冽的面前,這塊玉佩是冰冽在王宮里給她的,她一直視若珍寶,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想身上還留下任何跟冰冽有關的東西。

冰冽的身子又僵立了起來,眼中有莫名的哀傷狂涌而出。

凌汐池彎腰撿起了地上斷掉的手鏈,緊緊的攥在手中,一滴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了手鏈上的四葉草吊墜上,四濺而開。

一抹黑影瞬間闖進了屋子,伴隨著一聲急切的呼喊:“小影!出什么事了。”

原是靈歌和葉孤野聞聲趕了過來,看著屋子里一片凌亂景象,立即明白發生了什么,只見葉孤野眸光一閃,伸手握住了劍柄,就要拔劍,冷聲道:“冰冽,你敢傷小影。”

原本虛弱不堪的寒驀憂一聽葉孤野對她的稱呼,驟然睜開了眼睛,美眸中堆滿了不可思議,連聲音都尖利了起來:“表哥,你叫她什么?”

葉孤野冷冷的看著她,并沒有回答她的話。

寒驀憂難以置信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凌汐池,眼中的震驚呼之欲出,好一會兒,她才艱難的開了口:“葉孤影,你竟然是葉孤影!”

凌汐池一聽,也愣在了原地,是了,她終于想起來了,葉孤影確實是葉凜雪的侄女,這樣一算,若她就是葉孤影,那寒驀憂不就成了她的表姐?

世事人情如夢似幻,人們在其中沉浮,為真真假假的情義而傷,凌汐池卻已分不清,在她面前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這錯綜復雜的關系讓每個人都傷痕累累,也讓她感覺到無比的疲憊。

葉孤野走到了寒驀憂的面前,不由分說的拔出了她肩膀上的毒針,放在眼前看了看,道:“這是陰河谷的滅神針,中此針者不會死,但是短時間內會令人喪失神智,堂堂陰河谷谷主,還要向一個外人要解藥嗎?”

冰冽聞言,驟然扭頭看著他們,顯然,他剛從得知這幾人的關系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的目光落在葉孤野手中的針上,急聲道:“你說什么?”

葉孤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道:“你真的很蠢。”

冰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望向寒驀憂,急聲道:“驀憂,到底怎么回事?”

寒驀憂咯咯的笑了起來,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明明是甜美的笑容,偏偏所有人都看得出里面的決絕狠意。

她慢慢自目眥欲裂的冰冽面前站了起來,倒是沒再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輕笑道:“阿冽哥哥,這是驀憂送給你的禮物,你還喜歡嗎?從此以后,沒人再信你了,你連唯一的朋友都沒有了,只有我會在你身邊,永遠不會背叛你。”

冰冽的臉色在那一瞬間難看極了,如果之前他只是驚慌,那么現在他臉上的,是顯而易見的絕望,他慌忙看向了呆立在一旁的女孩。

可那女孩沒有再看他一眼。

凌汐池不想再看這場鬧劇,她有些心力交瘁,伸手拉住了葉孤野的手,聲音里帶著疲憊,道:“哥,我們走!”

葉孤野道:“他們誣陷你。”

凌汐池道:“不重要了,我們回去吧。”

說罷,她漠然的從冰冽身旁走過,自始自終,沒在回頭。

恩斷義絕的感覺,大抵就是如此吧,這般痛徹心扉!

靈歌似笑非笑的看了屋內人一眼,語氣輕嘲淡諷:“愚蠢,原來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路上的時候,靈歌將一瓶藥遞給了她,突然道:“剛剛你為何要走,不如留在那里,看看寒驀憂究竟要如何收場?”

凌汐池苦笑道:“那又如何,問題根本不在那毒,寒驀憂要做的不過是讓我明白自己在冰冽心中的分量,同時也讓冰冽徹底和我決裂罷了。”

靈歌看了她一眼,才道:“那現在呢?”

凌汐池抬頭看了看天,道:“現在?現在清醒多了。”

說罷,她看了看葉孤野,又看了看靈歌,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心中始終有股氣憋著,憋屈的慌,可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突然轉身沖了出去。

她需要靜一靜,真的只是靜一靜!

天空好像下起了雨,她茫然的走在凄清的煙雨中,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覺自己好像這風雨中的浮萍,被風吹得飄呀飄,不知會到什么地方,雨水順著發梢不停的滾落在臉上,混合著無法抑制的淚水,滴得滿地成傷。

天漸漸暗了下來,她徜徉到了烈陽的大街上,烈陽城依舊繁華,可是周圍的歡聲笑語卻與她沒有任何的關系,萬家燈火中也沒有屬于她的一盞,望著擦身而過的香車寶馬,聽著漸去漸遠的馬鈴聲,周圍的絲竹簫聲空茫成一片虛無,凌汐池就這樣一個人在虛無中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一抹昏黃的燈光突然映入她的眼簾,她傻傻的抬起頭,看著那端莊古樸的朱紅大門,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怎么走著走著,竟然還是回到了這里,原來自己走投無路了,想到的也還是這里。

“不……”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強烈的響起,絕對不能讓蕭藏楓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

思及至此,她幾乎是逃一般的轉身向黑暗中狂奔而去,冰涼的雨絲拂在面上,與忍不住落下的淚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凌汐池沒命的奔跑著,突然腳下一滑,身體猛然向前一傾,全身頓時失去重心,跌進了一潭污水里,她木然的撲到在地上,心中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落得這樣狼狽。

面前有腳步聲響起,她呆呆的抬頭望去,只見蕭藏楓撐著一把傘,正站在她面前,很難得的沒有嘲諷她,只是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凌汐池道:“怎么會是你?”

蕭藏楓沒有回答她的話,扔掉了手中的竹傘,彎腰將她抱了起來,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睛里有一絲憐惜。

或許是蕭藏楓身上傳來的久違的溫暖,她再也控制不住,一頭撲到在他的懷里,頓時聲淚俱下:“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也是人啊,我也是會痛的,我沒有害過他們,我甚至還想幫他們,可是他們為什么要那樣對我。”

蕭藏楓站起身來,緊緊的將她摟住,聲音輕得仿若嘆息:“丫頭,你記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的,若要求回報的付出也根本算不得付出。”

凌汐池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襟,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陣陣溫暖,聲音再也無法保持冷靜,更是抑制不住的哽咽:“我沒有想要得到什么,可是我這樣盡心盡力的去守護別人,那么誰來守護我,我真的累了,我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堅強,我也希望體會一下被人疼被人愛的滋味,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覺,我希望我真心對待的人也同樣真心對待我,僅此而已,可是老天為什么這么吝嗇,連這樣小小的希望都不給我,你說啊,你說啊,為什么?”

蕭藏楓的表情再也不似平常的深不可測,高貴俊逸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黯然神傷,低聲道:“這個世界,沒有為什么?”

這個世界,沒有為什么!

多么傷情而又無可奈何的一句話!

一瞬間她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傷痛,手無力的一松,全身的力氣被抽得一絲不剩,虛脫的倒在蕭藏楓的肩膀上,從未曾見過這樣的蕭藏楓,難道他和她一樣,也是需要被愛被關懷的嗎?

將頭埋在蕭藏楓的懷里,凌汐池沒有再說話,只是眼睜睜的看著蕭藏楓將她抱回了藏楓山莊。

待處理了傷口之后,她便將自己關在了青楓齋里,抵著門,抱著膝坐在門后面,雙手握成拳,死死的咬住,將一股一股涌上來的眼淚硬生生的吞回到了肚里,這也是她第一次拼了命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就這樣抱著膝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窗外雞鳴已過三巡,青楓齋外的池塘邊也傳來了陣陣鳥叫聲,一抹曙光透過窗欞照在了她靠著膝的臉上,刺得她一夜未眠的眼睛更加痛了,凌汐池伸手想擋一擋陽光,這才想起了一直被她緊握在手中那斷掉的手鏈。

晨光下,手鏈上掛著的四葉草依舊熠熠奪目,凌汐池連忙坐直了身子,試圖將那斷掉的手鏈再接起來,這是她十六歲的生日禮物,也是媽媽送她的最后一個生日禮物。

可是,當她將手鏈的斷口處接在一起之時,突然眼尖的發現,這條手鏈居然是中空的,斷裂處露出了一角白紙。

凌汐池狐疑的將那卷白紙拉了出來,展開一看,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簾。

“汐兒,原諒媽媽會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真相,接下來媽媽要告訴你的事情你可能不能接受,但請記住,無論如何,媽媽都愛你,在媽媽心中,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女兒。”

“其實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準確來說,身體是,靈魂不是……”

凌汐池一一看下,終于知道了一個她根本無法接受的事實,也就是爸爸為什么會那么恨她的原因。

原來真正的凌汐池早在六歲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與她一起出事的還有她的爺爺和奶奶,同時失去父母和愛女的凌慕恒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拒絕在死亡通知單上簽字,并將已經宣告死亡的凌汐池強行帶回了家。

被帶回家的小汐池并沒有一點死亡的跡象,甚至在炎熱的夏季里,身體也沒有半分腐爛的痕跡,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愛女成狂的凌慕恒更是終日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就在白若渝將jing神疾病醫生帶回家的那天,小汐池突然醒了,并說出了一句讓凌慕恒和白若渝大吃一驚的話:“姐姐,我們已經沒有家了,哥哥也和我們失散了,你在哪里,我好怕?”

之后,小汐池又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再醒過來已是一個月后的事情,醒來后的她不僅什么都不記得了,就連習慣脾性也和之前的凌汐池大不相同,以前的小汐池文靜內向,而現在的她卻是活潑熱烈的,懷疑之下的凌慕恒偷偷去找了命理大師,更加篤定醒過來的并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可惡的靈魂占據了她女兒的身體,并且間接害死了他的爸爸媽媽。

信末,白若渝寫道:“汐兒,不論事實如何,無論以后你會走什么路,你都是我引以為傲的女兒,你代替了汐兒陪在了我們身邊,我相信這是上天對我們的眷顧。這些年來,看著你慢慢長大,我也在擔心,你這樣突如其來的到來,會不會哪天也突如其來的離開,媽媽不能永遠陪著你,但是只要媽媽在你身邊一天,我就會拼盡全力保護你,還有,不要恨你爸爸,他其實真的很愛你。”

凌汐池徹底傻了,呆坐在那里像一座石像,曾經,她想過無數個爸爸可能會恨她的原因,卻不曾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荒謬的答案。

她真的搶占了別人女兒的軀體,害得一個原本完整幸福的家庭家破人亡?

她不是凌汐池,那她——到底是誰?

她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么?她屬于哪里?又該去哪里?

她真的是葉孤影?因為機緣巧合附身在了已逝的凌汐池身上,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輪回之花,輪回之花既然已將她送到了別處,為何繞了一圈后,又將她送了回來,上天為什么要這么安排,是為了讓她經歷一下輪回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嗎?

還是說,無啟族的不死傳言是真的,這就是輪回之花存在的意義?

凌汐池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內心到底是何感覺了,那是一種要命的空洞和麻木,她活了十六年,現如今卻發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她抬頭無聲的望著窗外的天空,陽光很明媚,都說早晨是一天的希望,但是如果可以,她寧愿永遠呆在那暗無天日的黑暗中。

她就這樣坐著坐著,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其間魂舞妖兒不知道過來了幾次,都被她拒之門外,就在她全身坐到麻木,幾乎處于石化的時候,青楓齋的門口忽然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像是有人在搭臺唱戲,一陣樂聲響過之后,一個伶人嬌滴滴的聲音依依呀呀的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