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一百三十八章:宛轉環、天命石

這時,葉孤影的身影已掠至了飛仙閣,她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推開了門。

飛仙閣是仙霄宮最高的地方,常年云霧繚繞,云霧乃無形之物,乃至于閣內也是一片云霧蒸騰,看起來倒真像是仙家真人修煉的洞天福地。

葉孤影緩緩的走了進去,飛仙閣閣中央是一個高高的圓臺,圓臺一周都垂下了白色的幔帳,四周各有四行臺階,仙霄宮的宮主端坐其中,像是久不聞世事的仙人。

看著那高臺之上,幔帳之后盤坐著的身影,葉孤影感覺有些陌生,自從拜師以來,她見師父的次數沒超過十次,而且每一次見面,師父都是匆匆的傳授她一些心法口訣,待她記熟之后,便讓她離開。

對于她這個師父,她內心中不僅僅只是敬重,更有幾分害怕,她對著那人影,跪拜道:“徒兒拜見師父。”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帷幔后傳來:“仙云使已將近日天命石的異動告知于我,雖然為師曾囑咐過你,未滿十八歲不得下山,既然那人已經回來了,你便遵循長老之命,下山去吧,你繼任宮主之位在即,希望你能不辱使命。”

那聲音聽起來十分的年輕,像是一個芳華正茂的妙齡女子。

葉孤影點了點頭,道:“徒兒一定會找到仙霞師叔,將靈山血珀帶回來,還有那個人……”

那清冷的聲音繼續道:“為師叫你來,就是為了囑咐你這件事,此前,長老讓你找到那個人后帶回來,但為師改變主意了,我要你找到她后,便立即殺了她。”

葉孤影全身一顫,抬眸不解道:“為何?”

仙霄宮宮主道:“你還記得仙霄宮的宗旨嗎?”

葉孤影道:“除魔衛道,護衛蒼生。”

仙霄宮宮主道:“人都有他該去的地方,一個本該已死的人重現世間,留戀人間不愿離開,這有違天理,必會造成蒼生的劫難,她已不是人,而是魔,所以,你該除去她。”

葉孤影咬著嘴唇道:“可她……”

仙霄宮宮主繼續道:“難道你忘了,當年的無啟族是如何被滅的嗎?若非她留戀世間不愿離開,想要強行搶占你的身體,你們無啟族何至于遭此劫難。”

一提到無啟族,葉孤影全身劇烈的一顫,當年的事于她而言,那是世間最恐怖的夢魘,每每想起來,都會讓她覺得心顫膽寒。

她閉上了眼睛,眼前驟然浮現出十年前那血腥殘殺的一幕,父母是如何死的,哥哥是如何死的,族人是如何一個一個被殺的,她是如何被困在石臺之上,毫無反抗能力的任人取血的,還有那尸骨累累的血湖,被鮮血染紅的故土,以及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由一個人引起的。

她緩緩的睜開了眼,眼中的冷意像濃霧一樣慢慢匯聚,她向那帷幔后的人輕輕的叩了個頭,低聲道:“徒兒謹遵師父之命。”

仙霄宮宮主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受身無間者永生不死,長壽乃無間中之大劫,輪回之花是打破人間平衡之物,每一次出現必帶著腥風血雨,那個人,是無啟族最后一個能感知到輪回之花的人,孤影,我要你殺了她,并徹底毀掉輪回之花。”

葉孤影動容道:“師父,你好像很恨輪回之花。”

可那,明明是無啟族的圣物,那是天神對于無啟族的恩賜。

仙霄宮主聲音也低了起來:“若是痛苦化作了永恒,長生便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刑罰,輪回之花其實是一種天罰之物啊。”

葉孤影沉思了片刻,低聲道:“師父,我明白了。”

仙霄宮主輕輕的嗯了一聲,手一揚,一個泛著白光的圓環從帷幔間飛了出來,緩緩的飄至了她面前。

葉孤影伸手接住,只見那圓環像是有靈性似的,圍著她的手腕轉了幾圈,自動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變成了一個九連環手鐲的模樣。

只聽她道:“孤影,為師賜你宛轉環,從今以后,它便是你的武器,它可抵輪回之花。”

葉孤影埋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宛轉環,有傳言,遠古時期有一造夢之物,名叫宛轉環,丹崖白水,宛然在焉,握之而寢,則夢游其間,心有所思,隨念輒見,又名曰華胥環。

傳說中的宛轉環為夢環,只是師父賜予她的宛轉環,也能讓人入夢其間嗎?

仙霄宮主接著道:“宛轉環乃為師多年苦心制成,宛轉塵寰,浮世清歡,盡皆入夢,而輪回之花亦是以圓環為始,如環無端,若進入這圓環中,如同身入輪回,從而無限循環,周而復始,生生不息,是以,以宛轉環對輪回之花,可破之。”

葉孤影低聲道:“徒兒記住了。”

仙霄宮主似乎有些累了,聲音開始變得疲憊起來,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直到葉孤影的背影消失在飛仙閣外,圓臺之上的帷幔徐徐拉開,露出了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那是一個老得已不成樣子的女人,滿頭華發,滿眼滄桑,臉上的皺紋多得數都數不清,唯有輪廓看上去能看出幾分曾經風華絕代過的影子。

到底是要經歷多少年月,才能使一個人老成這般模樣。

她伸手緩緩的摸向了自己的臉,感受著臉上那如溝壑般的皺紋,一雙眼睛留下了渾濁的淚水,喃喃道:“入夢那么多年,始終尋不到你的影子,那么,打破輪回便可見到你嗎?可我已經老成這樣了啊。”

“琴涯,輪回之花困了我百年,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去哪里尋你,是不是只要世間再無無啟族的人,便再無輪回之花。”

“當年,你我為追求長生偷練禁術,以至于被趕出了無啟族,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原來輪回之花只是讓人不死,卻無法讓人不老啊,若是他日,你我相見,你還會接受容顏盡去的我嗎?”

仙霄宮有一難以逾越的天埑,橫跨在兩座雪峰之間,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而這天埑之上,懸空漂浮著一物,已在那里隨世事滄桑漂浮了成千上萬年。

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塊瑩白的玉石,通體散發著白光,悠悠漂浮在半空之中,靠近它,便能使人感受蒼莽無邊而又古老曠達的氣場。

這便是傳說中仙霄宮的寶物——天命石。

葉孤影立在懸崖邊,凝望著天命石,吹過的崖風不時的鼓起她的衣衫,她整個人看起來如一朵空谷幽蘭一般,出塵如仙,傲世而立。

她喃喃道:“什么是天命?”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天命石輕輕的晃了晃,空氣中似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又怒問道:“什么是魔?”

天命石劇烈的晃動了起來,一股股罡氣四散而出,葉孤影只覺臉頰一涼,已被那罡氣劃破了面容。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副模糊的景象,兵荒馬亂,赤地千里,血染河山,還有一張俊朗不凡的臉龐。

那張臉龐已在她腦海中停留了十年,并且隨著歲月的流淌愈加深刻,那時,她被一條巨蟒卷入水中,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個少年跳進了水中,不顧一切的朝她游來,那一幕像是一個烙印,印刻在她的靈魂之上,并且一路支撐這她度過了這如同苦行僧一般苦寒的十年。

她喃喃道:“惜惟,蕭惜惟。”

若是沒記錯的話,他便是叫這個名字。

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感受著那溫熱的血液逐漸變成一片黏膩的冰涼,終于緩緩放下了手,低聲道:“好,我去除魔。”

白雪紛紛而落,一場大災席卷人間。

出了烈陽城,往西八百里,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名叫淮岐。

這里既無巨商富賈,亦無世家大族,可悲的是,近日還遇上了百年難遇的大雪,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個月,平地厚五尺,凍死的人畜不計其數,以淮岐為始的十余郡縣老百姓缺衣少糧,饑寒交迫,甚至出現了為了活命而人相食的人間慘劇。

許多自恃藝高膽大且身強力壯之人為了活命紛紛離開自己的家鄉,選擇北上,有人是去從軍,有人則落草為寇。

出了淮岐城十里,有一小酒肆還懸掛著旗子在招攬顧客,許多途經此處尚有余力之人會選擇坐下來喝一壺溫酒,吃上兩個饅頭再趕路,雖然那酒是低劣得再不能低劣的渾酒,但這荒煙蔓草的年頭,能喝上這樣一口酒,已足以令大多數人感到滿足了。

酒肆的老板是一個五大三粗,腰間別著兩把大板斧的虬髯大漢,一臉的刀疤看向去就無人敢招惹。

此時,酒肆里并無過多的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兩三桌,其中兩桌像是尚還有點家當準備外出避難的本地人,另外一桌則是一個身著粗布青衣,年紀看起來頗小的公子。

那公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jing致的五官以及通身的氣質看上去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他沒有喝酒,只是要了一碗面,皺著眉頭緩慢的吃著。

這時,一陣劇烈的北風刮了過來,揚起了一陣風雪,那風雪有些落在了那青衣公子的面碗中,他扭頭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了。

原是酒肆那厚厚的毛氈被人挑了起來,幾個披戴著蓑衣斗笠,手中還捏著兵器的大漢隨之走了進來。

那行人要了幾壇烈酒,幾個小菜,一大盤灰面饅頭后,便開始大聲的聊起天來。

其中一個道:“聽說沒,最近江湖上風頭正盛的那個妖女死了。”

另一個道:“兄臺說的可是那個將藏楓山莊少莊主迷得神魂顛倒,不惜出手為她滅了幾大門派的小妖女?”

“可不就是她,最近江湖上還有比她名聲更大的妖女嗎?”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不知是哪位英雄豪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