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初春,山城。
這座高低起伏的城市之中,臺階滿布,但是作為戰時陪都,總還算是中華民國數一數二的繁華城市。
隨便一眼望去,都是大街小巷布滿了雜貨店、裁縫店、小面攤甚至是醫館。“回春醫館”就是這樣一座不顯山不露水的所在,但因為坐堂大夫陸昊東素來妙手仁心,名聲不錯,經營也可觀。
然而,今天醫館的大門卻緊閉著,掛上了“停診一天”的牌子,有熟悉街坊問,小伙計只說陸郎中醫者難自醫,偶感風寒病倒了。
然而,此刻本應臥床休息的陸昊東卻坐在二樓的密室里,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對著桌子一旁的女子問道:“他好一些了嗎?”
那女子穿著平常的月白色中式裙裝,外套一件寶藍色外衣,秀發披肩,更顯得她的身體瘦弱、臉色慘白,眉目如畫卻像是煙波含愁,嘆息著說:“怎么能好,雖說不是第一次了,但送自己的同志上路,唉,他壓抑地厲害。”
陸昊東明白女子說得都是實情,但作為黨的地下/工作者,插入敵人內部的尖刀,這又是這個“他”必須承受的。
所以他和緩地說:“孟熒同志,我不能常和他見面,你因為工作的關系在他身邊,可一定要做好他的工作啊,這也是組織交給你的任務。”
不久前,黨成功打入國民黨軍統多年,江湖人稱“鬼子六”的鄭耀先迫于戴雨農這個蓋世太保的脅迫,親手處決了臥底軍統的共/產/黨員曾墨怡,這個年輕而忠誠的女同志為了送出軍統臥底在延安的絕密名單,受盡酷刑而堅貞不屈。
讓本來已經與黨有了“血海深仇”的老鄭更加被動和痛苦,親手送走自己的同志,這個撕心裂肺別人是無法安慰他的。
孟熒毫不猶疑地點點頭,說:“老陸同志,你放心吧,于公,我42年就秘密入黨,配合‘風箏’是我的本職工作。于私,鄭耀先同志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把我從日本人的魔爪中救出來,我也理應照顧他。”
話說的很慢,但卻帶著不需懷疑的坦蕩,于她那嬌滴滴的形象大不相符。
這讓老陸很滿意,他們這個小組自成立以來,他就是組織者,原本有六位同志,分散在重慶國民黨各個部門,一向由他單線聯系。
除了鄭耀先和孟熒因為特殊原因彼此了解身份,別人都是嚴格遵守保密條例的,連上級領導袁農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但是因為幾次反共高潮,已經有三位同志犧牲,剩下的鄭耀先、程真兒和孟瑩也做不到互相保密了——鄭在軍統、程在中統,都是能截獲重要信息的,而孟瑩因為身體原因,除了給鄭耀先打掩護,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借著看病為由來老陸這里傳遞消息。
畢竟,鄭耀先身為國民黨軍統的上校處長,要是沒事整天見個郎中,那真是上趕著把他們倆往閻王那里送。
這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更加讓老陸郁卒的是,在工作的過程中,鄭耀先和程真兒發生了男女感情,這就要命了。
別說地下工作的紀律,就是明面上,軍統中統也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你們這樣不是明晃晃地給人送把柄嗎?
為此,顧不得兩位當事人的感受,老陸已經向上級申請,將原籍東北的程真兒調走,為接收東三省做準備。
相比這兩位不省心的下線,老陸頓時覺得小姑娘孟熒實在是懂紀律的好同志,為了坐實鄭耀先作風不檢點的形象,她自從三年前就住進了鄭家,等于是把一個女孩子的名聲賠了個精光。
就是這樣,這些年來也沒有對鄭耀先生情,把工作完成的很好。
即使孟熒提出要求,那也是站在工作的角度上,“老陸同志,我知道你為難,但是就算老鄭挺得過心里這一關,就算我們都知道即使沒有他,曾墨怡這位好同志也救不下來。”
“可在游擊隊眼里,他已經是十惡不赦晚死一刻都不行了。如果老鄭死在我們自己人手里,那么不僅他冤屈,我們也再找不出這樣的鋼刀同志了。”
老陸一震,想起了一些同志的不理解和必然會啟動的“鋤奸行動”,也是蠟燭兩頭燒的為難,但小孟說得卻又是大實話。
他左右為難地想了半天,終于用他那低沉的四川腔開口說:“小孟同志,請你放心,我不能看著我們的好同志枉死,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游擊隊那邊我一定會想辦法的。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孟熒聽他的保證虛弱無力,心里不是不失望,但她終究沒有和老陸熟稔到可以隨口抱怨的地步,只好輕聲說:“我當然相信老陸同志,也希望您能讓......其他同志相信,‘風箏’的線永遠牽在黨的手里,他比軍統還軍統,那也是為了敵人心臟的刀,能刺入的深一點。”
陸昊東一震,看向孟瑩稚嫩而光滑的臉龐,不由帶了一點敬佩。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出現了一些吵鬧,兩人立即警覺起來,做好防御姿勢,但小伙計隨后就解除了警報,“是程小姐來了。”
話一說完,就聽到一陣“噠噠”地走路聲,只見程真兒急匆匆地跑上來,她明明穿著呢子職業裝,秀發披肩,這時候卻顯得亂糟糟的。
老陸先安了心,隨即又極為不滿,厲聲呵斥道:“你個娃娃,這樣跑過來,知道有多危險嗎?到底還有沒有點警覺性。”
程真兒卻是臉紅氣喘,好不容易緩了口氣,也顧不上別的,趕緊說:“老陸,求你,快去制止游擊隊的同志,他們要殺老鄭。”
“你說什么?”陸昊東和孟熒幾乎異口同聲。
“真的,我剛剛從中統的電臺里截獲了電文,游擊隊準備在今晚的九點,他去神仙洞戴公館的路上劫殺他。發電地址和電文都沒錯。”程真兒著急的不行,說話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