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二十九章 一口欲吞十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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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自家女兒近乎執拗的相信,葉凌霄其實并不認為姜望還有活來的可能。聞人沈沒有必要騙他,而大齊軍神親自打穿霜風谷打到了南天城,也是什么都沒有收獲,只宣告了姜望的死訊。4

但他之所以還同意帶著葉青雨來此,還認同葉青雨羸弱的期待,甚至帶著葉青雨走戰場

在確認姜望的消息之外,其實更多是為了此刻。

從小養在凌霄秘地的葉青雨,養尊處優,未經風雨。

摘云篆神通的前提,一是“無心之緣”,二是不能負有殺人的因果。

葉青雨何止沒有殺過人?

在深入遲云山之前,她是連血都沒有怎么見過。

那時候她自己悄悄跑出門去歷練,阿丑也是暗中隨行的。三山城玉衡峰那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歷,在葉青雨以前的人生中,就已經算得艱辛。

他葉凌霄是在神臨層次就有資格見識向鳳岐之劍的人,當然知道怎樣的經歷才能養出強者。

如姜望一樣背負沉重因果,無數次行走在生死邊緣,自然就能獲得極快的成長

但作為一個父親,他自然舍不得讓女兒冒險。

萬古以來,大多數強者都是自風刀霜劍中走出,于生死之間磨礪出鋒芒。

但那些所謂年輕天才,走到最后能讓人看到的,萬中豈有一二?

懸崖邊走刀鋒,固然是強者之路。但墜深淵的,更不計其數

他要盡可能地考慮周全,他要讓女兒順風順水、安安穩穩的成長。即便是必要的危險和磨難,也都要在他的掌控之內。

絕對,絕對不能讓女兒有危險。

以修行所需的磨礪而論。

手握頂級神通云篆、仙骨天生自然近道、已修至外樓境界的葉青雨是到了直面生死、認識生死的時候。

而再沒有什么環境,比戰場更殘酷。再沒有什么時候,比永失所愛更痛苦。

有左囂、姜夢熊、猿仙廷、蛛懿、麒觀應這些個真君天妖參戰,南天城這一戰幾乎已經達到了人妖兩族所能承受的摩擦限。

再往并沒有多少加碼的空間。現在開啟一場兩族血戰,是雙方都無法承受的。

故而此地看似危險,實則安全。

在真君天妖互相牽制的情況,他完全有信心護得女兒周全。

他把葉青雨帶到戰場來,鼓勵她的執拗,告訴她可以試著尋找姜望,但不能讓妖族察覺正是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他這個與世無爭的乖女兒,才會以最大的努力去參與戰爭。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消化紙面習得的兵法和戰斗技巧,才能夠真正認識生死。

求而不得,念而不見,當然是

痛苦的。在逝者已逝的地界,尋一個尋不回的人,當然是煎熬。

但他也只默默地看著。

而把自己的憐意、痛意,盡數宣泄于妖族踏破南天城!

這是一個父親的殘忍,也是一個父親的溫柔。

南天城外的這場戰爭,其實是參戰雙方都沒有預期的。

相較于那些兩族對攻的大戰場,武南戰場的規模要小得多。

武安城和南天城的對峙,本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雙方必有一戰,但規模應該在一定的程度以內。

那一戰更多應該是作為一個長久對峙的衡量,讓雙方都保有一定的默契,清楚應該把戰爭烈度控制在什么范圍里。

但武安城里不斷匯集的各方強者,左囂和姜夢熊的悍然出擊,徹底改變了戰爭預期。

這場戰爭一開始,妖族方就落入了絕對的風!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在這片戰場做這種戰爭烈度的準備—一連姜夢熊都沒有做這種準備,他們又從何準備?

天妖麒觀應倒是緊急加入戰局,挽救蛛懿于瀕死前,那些個真妖、軍隊,卻是沒有那么快靠攏。

南天城城門被葉凌霄一人踏破,人族大軍卻沒有隨之入城。而是在聞人沈的指揮,就在城外對妖族有生力量進行絞殺。

湮雷軍被鐵籠軍攔了,大齊郡兵也得到了堅決的抵抗。

但區區三百名蒼圖神騎,卻于此刻橫行戰場,似尖刀穿插于牛羊血肉,所經之處,無可阻者。

戴青銅鬼面的趙汝成,簡直是殺神降世。

鵲橋仙庚金劍氣、小無相拈花劍指、迦樓羅破陣劍指、天涯無覓氣劍術九劫洞仙指!

十指如蝴蝶穿花亂舞,妖族戰士成片成片的倒。

反倒是身為大牧皇女的赫連云云不顯山不露水,只是安靜地跟在趙汝成旁邊,長鞭炸響,查缺補漏。

當然,她實際是在暗運秘法,不著痕跡地尋找那位姜三哥。

以白玉瑕天驕的眼界,對趙汝成的實力亦是驚佩不已。黃河之會正賽選手和四強選手,彼時的差距在時間線展開后,被拉得更遠

這本是正理。因為誰都沒有荒廢自己,而天賦在觀河臺已經見了高低。自然是修行越久,差距越大。

一般來說,這種極速擴大的差距,要到神臨這種號稱“天人之隔”的關隘前,才會減緩。神臨之隘,是后進者的反超良機。

歷史也不乏有天驕,在內府外樓突飛猛進,于神臨之前苦坐百年,最后化為枯骨。

但對于姜望、斗昭、重玄遵這等神臨無礙的天驕,神臨也不是什么問題。或者要等到洞世界之真的世界壁障前,后進者才有拉近距離的可能。

如姜望以內府場魁首追外樓場最強,革蜚以八強追兩強,才是比較罕見的惠情——苗裴能與張臨川交千而不死

事情一—革蜚能與張臨川交手而不死,至少也是強神臨。

蒼圖神騎是天騎軍第一,趙汝成所向披靡,赫連云云威法難測,更有當世真人赫連虓虎坐鎮于陣中

這根大腿實在是再粗不過。白玉瑕抱得極緊。2

但他領兵緊緊跟隨蒼圖神騎,也并不只是追吃尾塵。

這種規模的種族戰爭,最是能夠鍛煉人。

憑借著良好的全局視野,和靈敏的戰場嗅覺,白玉瑕帶著這一百人的近衛精騎,會時不時地穿入復雜戰場中,像冷刀子一樣給妖族軍隊放血。

每每有被糾纏住的趨勢,他又立即帶人向蒼圖神騎靠攏。

把赫連虓虎這顆大樹當做移動城池,近而又遠,遠而又近,以近乎極限的戰場操演,錘煉著這只有百人的武安近衛,也磨礪著他自己的修行。

作為門客,他會為武安侯府盡力。

作為他自己,他也會為白玉瑕而努力。

無論姜望是否還活著。

道歷三九一九年在觀河臺,他要為越國贏得光明正大的每一場勝利。

道歷三九二一年的尾聲,他已離開越國,在天獄為大齊武安侯而戰,為自己而戰。

或許運氣不好,或許天有所妨。但我輩自求,何能止步?

旋身靠近一個貓族戰士,在錯身的瞬間交劍數百合,斬之于劍。鮮血在霜刃滴落,白玉瑕落回馬背,再次調動軍陣。2

迎面忽然聽得轟響!

打眼一看,一位犬族妖王馳風駕電而來。

白玉瑕抬手抖出數道劍氣封路,更以道術為墻,毫不猶豫地引軍回撤,又向蒼圖神騎靠攏。

在這場戰爭里,這種戰術他已熟極而流。

不對,是兩位妖王。左前方還有一位妖王迫近!

大約是這支百人隊的表現令妖族太過難受,在如此緊張的戰場里,還分出兩位妖王來殲滅。

白玉瑕的劍意被完全激發,感受到了對手毫不掩飾的殺意,心中卻全無波瀾。

有赫連真人在,再多妖王也不能構成威脅。甚至,要變成戰功!

戰場之,本是大魚吃小魚,大魚更被大魚吃。

現在無非是轉變角色,為餌釣魚,豈是難事?

白玉瑕在一瞬間聚集了兵煞,訓練有素的百人軍陣,連人帶馬化為長龍,立即卷向蒼圖神騎的方向—

赫連真人救我!

但咆哮的軍陣卻頓于半空,白玉瑕的迷茫和驚愕,都表現于那劇烈翻滾的兵煞中。

赫連真人呢?

就在自玉瑕引軍回撤、駕馭軍陣騰飛于半空的時候,他驚愕地看到,自那虛空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有著燦金色毛發的大手,轟轟隆隆的覆落來—將騰起沖天光焰的赫連虓虎一巴掌打到天邊生死不知!

那一只大手如天穹墜落,似大地翻轉,包容宇宙之無極,覆壓有靈眾生。

當世真人,無影無蹤!

目睹著剛抱穩的大腿,就這樣被橫掃出戰場,白玉瑕很難不懷疑人生!

剛端武安侯府的飯碗,武安侯沒了。

剛抱赫連真人的大腿,赫連真人也沒了!

這到底是為什么?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赫連虓虎都沒有出事的理由。

身為大牧帝國宗室真人,代表著“天之家族”赫連家的底蘊,赫連虓虎的實力絕對不弱。本身也是沙場宿將,統領過王帳騎兵。在這處人族占據優勢的戰場,又并沒有像葉真人那樣橫沖直闖,只身撞敵城。

反而他是相當低調地隨行于三百人的蒼圖神騎里,全程只是關注大牧公主赫連云云的安全。

這樣的一位當世真人,有什么出事的理由?

可偏偏就是赫連虓虎,在白玉瑕的眼前,被一巴掌打得人影都不見!

在極度的震驚和茫然里,白玉瑕本能般地調動兵煞,席卷百人軍中,于空中一個龍回頭,與那追來的犬妖錯身,亡命奔逃!

“蒼青之眸,呵呵呵”

虛空之中,響起一陣威嚴的笑聲。

那只有著燦金色毛發的大手,在輕松扇飛試圖阻路的赫連虓虎之后,只是輕輕往外一撕,像是撕掉了一層窗戶紙,直接將虛空撕開!

于是一位威風堂堂的金甲獅族,就這樣屹立在人們的視野里。

他的身形高大,如山似岳。他的面容方闊,眼睛是很深邃的紫色,金色的毛發招搖著,如焰燃燒。

他在虛空之中,而似一輪全新的金陽。

近乎無窮的光和熱,也鋪開了他無盡的威嚴。

在他的光焰附近。

無論人族妖族,大批大批的坐騎紛紛哀嘶跪地,很多戰士也就此匍匐。

武南戰場形勢大逆轉!天妖獅安玄登場!

他就是猿仙廷口中的老獅子。

“天榜新王”里位于第九的獅善聞,正是他的嫡系血脈。

作為妖族頂峰強者,參與種族戰爭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他不去摻和天妖與真君的大戰,卻來戰場顯威,過于以大欺小,有如大象走進了螞蟻群。

非有十萬規模的天強軍,輔以兵道真人帶隊,完全不具備阻截天妖的可能。

衍道是超凡絕巔,與衍道修士同層次的天妖,在某種意義就是“天”!

強如當世真人赫連虓虎,是一個照面都沒走來,一巴掌就被扇遠。

而赫連虓虎這樣的強者,騰起沖天光焰奮盡全力阻截,所贏得的唯一戰果,也只是給了赫連云云一點時間。讓她和趙汝成席卷兵陣,統合蒼圖神騎之力,

迅速逃遠。

但是在一位天妖面前,多遠算遠?

在現身之前,獅安玄似乎對赫連云云的眼睛很有興趣,但一身金甲輝煌地踏出虛空后,卻是看都不往那邊看一眼,只猛然張嘴!

他的目標是整個戰場,是南天城外所有的戰士,甚至于不區分是人族還是妖族!

所以赫連云云跑到哪里去有什么關系?什么蒼青之眸,什么兵甲軍士戰馬器械,十里百里千里全都一口吞!

威嚴王者的嘴巴,化成腥風陣陣的血盆大口。

這張巨口是如此恐怖。

巴抵著地,牙撐住了天!

獅安玄的獠牙猙獰,如似一根根撐天之柱,撐到極限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光線都不見了,天地之間陷入絕對的寂靜,絕對的漆黑。

甚至于左囂、姜夢熊與天妖廝殺的混沌戰場,也不再有動靜能夠傳來。

“恍似他這一口吞了天,吞了世間所有!

頓時光線全失,狂風亂卷。無窮偉力降臨。

所有戰士,不拘人或妖,都被拔掉了“腳根”,身不由己地騰空。而他們的驚恐、怒吼、咆哮,也全都是緘默的!

在某一個時刻,于這絕對的寂靜里,忽然響起了雷霆般的氣爆聲。

轟隆隆!轟隆隆!

但即便是這樣激烈的聲響,也未能動搖這末日之暗,未世之靜。反而那雷聲欲響,欲顯此刻天地之死寂。

生機愈濃烈,死亡愈酷冷。

抗爭越是有力,毀滅越是燦爛。

左囂不在,姜夢熊受阻,此刻的天妖左囂不在,姜夢熊受阻,此刻的天妖獅安玄絕對是橫掃戰場的無敵存在,一口吞天地,覆滅生靈何止十萬?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兩道刀光出現了。

不,那不是刀光。

那只是兩道太過鋒利、太過銳意,而讓人感覺被刀鋒割傷的目光!

由此目光所顯,那吞天巨口中,便出現了一個人。

他是因為被看到而存在,還是因為他的存在必須被看到,所以才聚焦于人們的視線里?

說不清!

但是光亮已經出現了,戰場也重新歸于喧囂。那封閉的世界已經打開了,浮空的戰士們,重新找到了本我,建立起與天地之間的聯系,可以落地生根。

而所有目光聚集之處,人們只看到一一個頭戴普通斗笠,身披一件普通蓑衣,腳踩普通的草鞋一雙,身并無一件飾物,連背影也十分普通的人,靜靜懸立在獅安玄身前面向獅安玄,而背對千軍萬馬。

他的一切都十分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刀!

被他反手抓舉,橫攔在身前的,尚未出鞘的刀。

明明還在鞘中,還未有鋒芒顯

露,卻不停地沖擊著刀鞘。像是一頭魔性十足的兇物,被囚禁在牢獄里,發出嗜血的嘶吼!

以此連鞘刀,愛擋住獅安玄。

以此尚未出鞘的刀,封住獅安玄的血盆大口。

這樣的人族刀客。

整個妖界,整個文明盆地,也只有一個。

秦國真君,刀癡秦長生!

一口開天闕,欲吞十萬兵。有名長生者,橫刀封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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