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還真給記小本子上了,三郎,你說她是把我記在恩的一頁,還是仇的一頁啊?”李謐一邊向崔恒譏嘲的說道,一邊眼睛緊緊的盯向了鳳凰手中的小本子,越看越是驚奇,“咦,那是什么紙做的書帛,我怎么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還有那筆?”
他話還未完,鳳凰便迅速的收了書筆藏于懷中,李謐沒有看清,頓時有些失望。
此時的崔恒卻是低聲斥責了一句:“別說了!誰讓你調戲人家小娘子的!”又遠遠的向蕭錦玉施了一禮道,“十二郎頑劣,言語中冒犯了娘子,還望女郎恕罪!”說完,便拉了李謐欲離去。
李謐仍舊掙扎道:“喂,三郎你可別亂說,我是認真的,哪有調戲?”
被拉著才走了幾步,崔恒忽地又腳步頓了下來。
“怎么了?”
“那位好像是有建康第一俊彥之名的蕭氏顯郎!”余光里瞥見坐在輪椅上遠遠觀望這邊的一道白影,崔恒停下腳步道。
“那便去拜會拜會吧!我也久聞這蕭顯之名甚久,聞名不若一見,而且……”他湊到崔恒耳邊道,“他還是這位小娘子的族親,是否?”
……
兩人竊竊失語了一番便向蕭顯走去,私毫沒有注意到,遠遠躲在一旁看著的蕭九娘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恨恨的望著這幾道仿佛春日閑游有說有笑的身影。
尤其此刻路過的人群中還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不屑又鄙夷的議論道:
“這蕭家的九娘子可真是愚蠢又狠毒,為了不讓蕭家流落在外的嫡親孫女歸族,竟想出了自毀蕭家名聲的陰招,來詆毀自家女郎的清譽。”
“蕭家的主母更狠,竟然派數名死士對這位外孫女追殺,這到底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是啊是啊!真是可憐了那位蕭錦玉小娘子,孤身一人流落他鄉,這好不容易從北地回到南陳,本是為了奔親,卻還要遭親人的荼毒迫害……”
“那小娘子可真是貌美啊!還有適才為其母親申辨時的儀容行止,那種泰山崩于面前的面不改色,這便是魏晉時所流傳下來的名士風度吧?”
“不錯不錯,那才是真正的百年世族才能養出來的士族氣質,名士風度,那位蕭九娘與之相比……差太遠矣!”
聽到這些議論聲的蕭九娘更氣,惡狠狠的瞪著蕭錦玉咬牙切齒了一句:“你等著瞧!”便羞臊掩面離去,一眾貴女也羞愧的散了開。
阿秀哪里見過這等場面,在看到蕭九娘眼中那種似要將人毀于一切的怨毒之時,也禁不住有些害怕起來。
“娘子……我們……”她顫顫的提醒道。
“我們……也回去!”蕭錦玉輕聲道了一句,語氣中竟無半點畏瑟之意,拂袖便閑庭信步的向前走去。
這個叫鳳凰的絕色男童也似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緊跟著蕭錦玉朝澗西胡同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秀突然聽到蕭錦玉喚她道:“阿秀,你既然選擇跟了我,就不必畏首畏尾,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對我來說,皆不是事……人生在世,連死都不怕,還有何事是值得你害怕的?
我知你從前的性子并非這樣,在我這里你不必壓制你的本性。”
“是,娘子!”阿秀應了一聲,心中的陰霾畏懼頓時掃盡,也緊跟著蕭錦玉向澗西胡同走去。
澗西胡同深處那座偏僻的早春院便是娘子新買的住處,發生了今天這事,看來娘子并不打算換地方要在這里一直住下去了。
沒有牛車,三人疾步向前走著,索性路程倒不遠,一盞茶的時間便已到院門前。
“卿哥哥,那些死士……難道就這么算了嗎?”忽地,鳳凰有些不憤道,“適才那位建康正宗元,我見他頻頻看向那蕭九娘,諂媚之態一覽無余,若不是有趙郡李氏與博陵崔氏的兩位郎君在此,那小人不好怫了北地來使的顏面,怕是此事不會如此善了。”
“不錯,今日是他們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們也承了這份恩情。”蕭錦玉忖度了一刻,又道,“鳳凰,此事作罷,我也并沒有指望能從這些死士口中探出什么,云隱公主畢竟是陳氏公主,這些身份低微之人為了活命,拜高踩低也實屬正常!”
“這倒也是,不過,經那蕭九娘如此一鬧,卿哥哥倒是為姑母掙回了一點名聲,此事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在建康城傳開!”鳳凰開心的笑了笑道,“還是卿哥哥厲害,你是故意逼得那蕭九娘如此說的吧?”
蕭錦玉看向鳳凰,微微一笑。
“是。”她答道。
這笑極其的溫柔且寵溺,在蕭錦玉這張易了容的臉上展開,卻也透著一種如春風拂煦、冰河解凍般的溫暖。
鳳凰一時看愣了神,過了好半響,才問:“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如何讓那蕭家的主母親自來請卿哥哥回到蕭家?”
想到那日蕭錦玉對蕭顯說的那句話,鳳凰內心就有躍躍一試的澎湃。
蕭錦玉不禁一笑:這孩子,不愿過那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安定平靜生活,卻總是對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的生活充滿好奇。
畢竟年紀小啊!初生牛犢,無畏無懼!
倒是與她從前有些像!
“不急,可能還要再經一些風雨!”蕭錦玉忽地沉聲下來,“而且我們還需要再等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鳳凰好奇的問,可這話音才落,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是誰?”對聲音異動有著天生敏銳察覺的男童高聲一喝,轉身便見竟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婦人牽著一位總角小女童碎步行來。
那小女童眨巴著一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十分雀躍驚喜的望著她們。
正是那日在大街上救過的那個女童。
“姐姐,你就是那日救過我的姐姐,娘親,我們終于找到恩人姐姐了!”小女童一邊歡喜的叫著,一邊跳進了母親的懷里,不過片刻,又跑到了蕭錦玉面前,
“姐姐,我和阿娘找了你好久了,還是剛才聽街上的人說,那個蕭九娘又欺負姐姐了,姐姐與她進行了一場激動人心的辯論,我和阿娘就向那些人打聽了姐姐的去向,于是便跟到這里來了,姐姐,你不會怪我和阿娘吧?”
女童的天真讓蕭錦玉的思緒再次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族中的姐妹聚在一起吟詩笑談,五六歲的玉璇就和這女童一般大,總是拉著她要出去游玩,去見識那些名士們的風采。
“不怪。你叫什么名字?”情不自禁的,蕭錦玉蹲下了身來,讓小女童能平視她的眼睛。
“姐姐,我叫阿沅,這是我阿娘!”小女童高興的指著身后的婦人道。
蕭錦玉這才將目光轉向了這個婦人,與上次街上偶遇時婦人憔悴的面容不同,今日這位婦人面色紅潤,眸光流波,朱唇洇紅,梳著朝天髻,身著水綠色冰絹覆紗曳地裙,看上去容色竟是更靚麗了幾分,尤唇邊含笑,讓人更生親切之感。
上次初見,蕭錦玉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了一些零碎的記憶,想來是原主對這婦人心存感恩之心,故而心中流淌著一絲溫暖善意,但她并不知道這婦人是誰。
正在疑惑之時,婦人便率先開口了:“上次街上偶遇,得娘子指點,睡前以熱湯泡腳,多年的失眠之癥方才緩和了一些……”說到這里,她抬手十分恭敬的向蕭錦玉行了一禮,“小婦人原是陳郡袁氏的嫡女袁如婧,今嫁與了范家,娘子可稱我為范袁氏,也可喚我如婧姑姑……”
“你原是陳郡袁氏中人,我的外祖母是你的姑母?”蕭錦玉問。
“是!”婦人回道,眸中忽而流露出幾許愧色,“而且如婧曾經與你的母親蕭鸞乃是手帕之交,情同姐妹,自那一事之后,阿鸞遠走他鄉,如婧愧責不已,故而才落下了這多年的失眠多夢之癥。”
婦人說到這里,鳳凰的臉色已是大變,不禁問道:“何事令你愧責不已?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