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77 岱宗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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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坊門剛開不久,門外便響起車馬聲,旋即仆員進奏有客來訪。

張岱出門迎去,見到一身時服的王翰正在家奴攙扶下醉醺醺下車,便入前笑語道:“不意王學士晨時即至,階塵未掃、客筵未張,當真失禮。”

“玉骨清聲渴聞久矣,既得相請自當早來!”

王翰一副熟不拘禮的模樣,下車后便又認真端詳張岱幾眼,接著笑語道:“昨夜得帖正于宅中宴飲正歡,至于今早余興未已,且攜幾個仰慕雋才的小子入此來見!”

說話間,他向自己車后一指,張岱順著望去,便見兩個年齡與自己仿佛的少年正自翻身下馬、向此行來。

兩個少年大概也在王翰家通宵達旦的宴飲至此,此刻也有些眼神迷離,待入近前,王翰便抓住當中一個身形瘦高的少年對張岱笑著說道:“六郎可知此徒是誰?他大父亦有文名,舊與李蘇崔等諸賢為友……”

“莫非景龍年修文館杜學士?”

張岱聽到這話后略加沉吟,然后便望著被王翰拎在手里的少年驚呼道:“你是杜甫?”

“張六郎竟也識我?”

少年聽到這話后醉眼都清明幾分,直勾勾望著張岱驚喜道:“在下時聲未著,或有習藝戲作散諸門故,請問是否張燕公偶或得聞,故向六郎言及杜二?”

張岱并沒有回答少年問話,只是上下仔細打量著他,他受后世課本影響,實在將憂國憂民的詩圣跟眼前這個滿身酒氣的少年酒蒙子聯系不起來。

怎么說呢,這少年詩圣的形象實在沒有讓他感到驚艷,乃至于有點偶像幻滅的失落感。

他這里只是隨口叫出了杜甫的名字,詩圣已經腦補出了習作流出、被燕公所賞、甚或驚為天人的劇情,可見文學創作的確是需要想象力。或許未來再寫起這段歲月,就得換成“張說求識面”了。

張岱沒有戳破他這美麗的誤會,也沒解釋何處聽說杜甫的名字,轉望向另一名少年,杜甫則主動介紹這是他表侄、出身滎陽鄭氏的鄭遵意。

瞧這兩個小子勾肩搭背、不像兩代人,大概是出游翰墨場、在洛陽蹭吃蹭喝的飯搭子。

滎陽鄭氏房支眾多,有的完全就是陌生人,張岱倒也不會因其嫡母鄭氏的關系而敵視所有鄭家人,連忙將三人請入宅中。

杜甫和鄭遵意入宅后左右打量,得知這別業乃是張說贈給孫子閑居交游的地方,臉上更是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羨慕之情。

身在這個年紀已經有了一定的獨立意識,非常想要擁有一片獨屬于自己支配的空間,尤其是在這洛下貴坊之中,甚至隔鄰就是皇親國戚,這簡直就是他們的夢想啊!同是名人的孫子,相形之下他們就差了許多。

王翰清早便來,但卻不是為的騷擾主人,他性格本就熱情豪邁、不拘小節,而且此來不只帶上了杜甫叔侄,同行還有兩架馬車,一架裝滿了樂器陳設等物,另一架則滿載著酒食,還有兩名嬌俏可人的婢女。

“知你新處別館,或是難免起居簡樸,些許俗物陳設稍作點綴。另知前贈伶人為禮部所據,讓我空寄一份人情,今再送使兩奴,你不要見外,笑納無妨!”

行入宅居,堂中坐定后王翰便對張岱說道,他此番到來主要還不是做客,而是送禮。對于張說這個孫子,他既賞其才華又愛其風格事跡,所以也是真心交好。

“前所贈送尚未致謝,今日豈敢再受厚贈!況且日前王學士因我事累,遭憲臺詰責免職,還未致歉……”

張岱也因王翰這連番贈送而吃不消,這見面就送侍女伶人,知道你闊氣,也不考慮自己這里住不住得下,而且之前他爺爺還專門叮囑讓他別學王翰蓄養聲色的惡習,以免喪志損節。

王翰擺手笑語道:“燕公去位,宵小當道,張舍人尚且不為所容,即便無有此事,我也難再久處朝班。當日聞你事跡,當真壯哉!燕公有后,縱然道不逢時,此門亦必因你復榮!”

張岱沒想到王翰這么看得起自己,一時間都被夸的有點臉紅。

旁邊的詩圣聽到王翰如此推崇少年,不免也有幾分眼熱,便也開口說道:“玉骨郎君剛直不屈,的確令人欽佩。因聞王學士將要造訪,所以厚顏求從來見。

當面相見,六郎誠是卓然喜人。言及舊事唯有一憾,六郎當日既敢直闖憲臺、痛斥宵小,何不懷刃而入,手刃群奸?”

張岱聽到這話后又認真看了杜甫一眼,見他言及此事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可見并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真的認為應當如此。

他心中頓時一汗,暗嘆詩圣比自己還要猛,他只是罵了幾句李林甫,詩圣居然覺得應該直接捅死他!是不是他也做夢、夢見了未來自己要被野無遺賢的爛活兒坑一把?

他當然不會聽杜甫胡咧咧,二哥咱去的可是大內皇宮,你讓我持械殺人,是想讓我跟你阿叔埋一塊兒?

后世杜甫之名,凡有讀書識字者無人不曉,但在時下而言,還是他爺爺杜審言名氣更大一些,顯然這也是王翰賞識杜甫的主要原因。

趁著酒勁兒未散,杜甫還在席中直接唱了幾首自己的習作,都是張岱所不曾聽過的,顯然沒有流傳到后世去。而在聽完后,張岱總結是失傳是有原因的。

他爺爺杜審言是初唐文壇大佬,尤其對于律詩的格律定體發展產生了極大的推動,而這也給杜甫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律詩的創作貫穿杜甫一生,在其詩作中占了極大的比例。

少年杜甫已經有工于格律的特征,但是工而不巧,幾篇詩作唱誦下來,工整的扎人耳膜,全是生硬的技巧,欠缺富麗的才情,與其生涯后期那些感人至深的經典名篇完全不可相提并論。

杜甫也瞧出張岱對其得意詩作有些不以為然的態度,心中便有幾分不爽。

他如今年少氣盛、欠于城府,心里有情緒很容易便浮于表面,于是便說道:“前聞六郎《金縷衣》與雜體《茶》,雖情趣盎然,但卻稍欠體格。燕公家傳,必然技不只此,未知六郎近來可有習作可為品鑒?”

張岱不知道別的穿越者面對詩圣斗試的邀約感想如何,但他現在就覺得這精神小伙兒有點狂。不過年少輕狂也是大多數年輕人的通病,尤其這酒蒙子眼下還宿醉未醒,于是便擺擺手表示自己近來并無習作。

“六郎如此推辭,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又或因我二徒年少名微,不值得六郎稍微敷衍?”

一旁杜甫的表侄鄭遵意見他表叔被輕視,心里也有幾分不爽,當即便瞪眼問了一句,杜甫聽到這話后便也有點冷臉。

張岱見狀后便在心里感嘆可惜現在遇見不是最好的你,那就讓我幫你成長一下吧。

于是他便微笑道:“近來家事繁多,實在是無暇弄藝。倒是日前聽親長扈從封禪歸述見聞,心甚向往,提筆試擬五言古體一篇,便請幾位略加斧正。”

“妙極妙極,今日登門可聞六郎新作,不虛此行!”

王翰對張岱才情非常欣賞,聞言后興趣大生,當即便向前傾身以待。

杜甫叔侄這會兒也都豎起了耳朵認真傾聽,如果對方詩作好,那自然要夸贊,可要只是馬馬虎虎的平庸之作,那也不必顧忌對方宰相之孫的身份,直笑無妨。

在這幾人的期待眼神中,張岱便在堂中直接吟詠起來:“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一首《望岳》吟詠完畢,堂中鴉雀無聲,王翰對此詩作一再咂摸,而杜甫聽完后卻生出一股悵然若失之感,只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丟失了一般。

“當真好詩作!六郎雖未身至,但卻仿佛神往,詩情激蕩、令人欽佩!”

片刻后,王翰率先鼓掌起來,毫不掩飾對此詩作的喜愛與推崇。

張岱自知這是什么情況,聞言后只是連連擺手表示受之有愧,當他再看向杜甫時,只見他臉色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才起身作揖道:“前為狂言冒犯六郎,六郎今以才情警我,使我銘記謙遜!”

張岱連忙避席而起,不敢生受此揖,只是笑語道:“中庭閑聚,不爭高低。杜二郎習藝純熟、格律工整,深得先世所傳,非我能及。日后并在洛下,可以長相游戲。”

“六郎如此謙虛得體,讓我更加羞慚。怪不得王學士夸贊六郎風格雅正可觀,若得從游效法,也是我的榮幸。”

張岱當然樂得跟詩圣做朋友,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拉著自己斗詩。

這種當面竊人詩作的事情,老實說他做起來也是壓力不小,乃至于心里暗暗決定,未來無論杜甫跟他關系親近與否,只憑這一首詩的交情,他都得力保杜甫別再餓死兒子。

堂中氣氛稍微緩和一些,張岱本是因醉酒來到這世界,對于飲酒并不熱衷,尤其不愛喝早酒,便跟幾個酒蒙子閑聊一些都下逸事。

正在這時候,外間張義匆匆入堂稟告道:“稟六郎,前庭有禮部官來告六郎得選岐王挽郎,請六郎速往皇城官署進預治喪。”

岐王挽郎?我沒打算參選啊!

張岱聽到這話后自是一愣,而坐在席中的杜甫和他表侄聞言后臉上卻頓時流露出濃厚的羨慕之色。

“今日便且如此,六郎有事去忙,擇日再聚。”

王翰見狀后便直接站起身來說道,而杜甫叔侄也都起身告辭,張岱將幾人送出宅去,臨別前杜甫還拉著他的手說道:“我今居仁風坊姑母家,六郎若訪來日可往仁風坊問!”: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