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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9損不足而奉有余0079損不足而奉有余:
盡管事出突然,但張岱也是不敢怠慢,在送走了王翰等人之后便立刻返回居室更換一身得體袍服,接著便帶上安孝臣與丁青,共那前來通知的禮部官員一起出門。
“前方可是張家六郎?”
街上行了一段距離,突然后方有人呼喊,張岱回首望去,便見一個二十出頭、身穿錦袍的年輕人并兩仆從策馬行來。
之前發生韋堅兒郎那一檔子事,他出入都有些警惕,心里存著一份小心。
張岱勒馬道左,待對方到了近前后才點頭說道:“不錯,在下正是張六,未知足下是?”
“某名裴稹、字道安,家祖聞喜獻公,父今居職兵部侍郎。”
年輕人策馬入近后便也拱手笑語道:“前于家中多聽家父贊揚六郎事跡,行道望見,冒昧呼擾,六郎不要見怪。”
“原來是裴太尉門下賢孫,失敬失敬。裴公子今從何出,欲往何去?”
張岱聽完對方自訴家世,連忙也拱手說道。
他倒不是對盛唐人物精熟到隨便一聽官爵就能對號入座,而是入坊后張義打聽街尾東曲有兵部侍郎裴光庭家的別業,所以聽到對方介紹便有所聯想。
“今日無直南衙,本想別館閑處,不意家人來告詔選岐王挽郎,家父著我向禮部聽選。”
這不巧了么?
聽到裴稹的回答,張岱也不由得感嘆岐王這一死把都內官宦子弟都攪鬧得不輕,居然裴光庭的兒子也要前往備選挽郎,兩下一說便索性結伴同往。
兩人雖是初見,但裴稹卻也熱情,主要還是因為張岱之前的事跡,讓他在都下年輕人當中已經享有不小的知名度,諸如今早到訪的杜甫叔侄。
話說回來,張岱跟裴稹其實也算是遠房表兄弟,他外公是武攸宜、裴稹外公則是武三思。之前張岱在張家都備受冷落、人莫知之,如今聲名鵲起,這些過往全都隱沒的人際關系便也漸漸浮現出來。
交談中張岱得知,裴稹已經出仕,所擔任的正是之前皇帝想要授予他卻被他拒絕的千牛備身。
挑選挽郎倒也并不限制出仕與否,究其本質是這些官宦子弟代替他們的父祖參與國禮、扶棺出葬,只是因為有著事畢授官這一節,讓事情添上了濃厚的功利色彩。
換在公卿或是一般百姓家里,治喪的時候同樣也有挑選年輕子弟唱挽歌送葬的習俗,只不過他們并不像皇家一樣酬以官爵,而是給予一些飲食物質的酬謝。
來到禮部官署的時候,場面仍然十分熱鬧,裴稹并不像張岱已經直接獲得了名額,還要登堂去登記報名。而張岱這里還不知道要去哪里報道,便見到他老子已經在一旁向他招手。
“阿耶已經歸事?”
張岱走過來,隨口問了張均一句。
張均把他拉到一旁去,然后便沉著臉問道:“不是與你說過,少與岐王家往來?怎么出門便忘了教訓,還要央求岐王家舍以挽郎之職!你先求弘文館,復求挽郎,究竟意欲何事!”
張岱自己還有點懵,搞不清楚是個什么情況,結果來到禮部迎頭便挨了他老子一頓訓,心中自是非常不爽。
但他并沒有直接發作,而是略作沉吟,很快便將一些事情想通,旋即便望著張均問道:“阿耶急急歸事,是夫人求你為阿弟謀一挽郎事?她自詡名門,家有傳承,卻如此墮使我家兒郎,大父知否?”
挽郎固然是官宦子弟解褐出仕的方便法門,正是因其方便,所以上不得臺面。只有對自己沒有要求的人,才會樂得鉆這個空子謀求一官半職。
唐代歷史上擔任挽郎名氣最大的莫過于姚崇,曾經擔任孝敬皇帝挽郎,但之后姚崇又應制舉下筆成章才出任官職。
挽郎雖然說事畢即授,但實際上授予的官職通常也非常卑下,且選擇不多、升遷困難,除了方便可以說一無是處。
甚至當達到某一級別后、單純的挽郎出身都是一種污點,在一些要職崗位上的競爭力有限,屬于提前透支自身前程潛力。
譬如中唐名將韋皋,本是京兆韋氏族人,挽郎出身,年輕時卻落魄不名,寄居于妻子家中,甚至遭到家中奴婢的輕視與怠慢。
張岱都幫岐王禳星續命,當然也知道岐王喪禮要選挽郎,但他根本就沒打算要通過挽郎出仕,所以對此也沒怎么上心。如果他急于任官的話,當日就答應皇帝賜授的千牛備身、跟裴稹當同事了。
裴稹此番來報名,也不是為的競選挽郎,主要還是為的表達一下對于岐王喪事的一個態度。皇帝死了弟弟,自己傷心的茶飯不思,大臣們卻無動于衷,這面子上總歸不好看。
張均聽到兒子道破緣由,神情有些訕訕,這只是他夫妻倆私下的合計,倒是沒跟他老子張說提過。
他低頭避開張岱的眼神,轉又說道:“鄭氏名門,豈是自詡,夫人她也有難處。日前本意要將你弟送往國學,但因你稟賦更好,此事不便再爭,便且推讓給你。
挽郎出身固然不美,但你弟才情稟賦并不及你,父母總是不想厚此薄彼,便想稍作取巧、先給他某一出身,這也不是壞心。”
講到這里,他便自覺得自己也沒有做錯什么,便又抬起頭來望著張岱說道:“你才情風格人皆有睹,況你大父對你寄予厚望,想也不喜你偷此巧力。
當下競爭挽郎事者眾多,你耶又當司處事,為免滋惹物議,不好兩子并入。不如你入辭此事,將這機會讓給你阿弟,你便專心于學。
你弟雖然才不及你,但他母族名高聲壯,先獲出身,早達貴階。日后你學術有成、歷轉清司,兄弟并可馳名于世,豈不美哉?”
講到這里,張均臉上也流露出幾分期待的笑容,為他給兒輩所勾勒出的美妙前程而大感心動。
他并不奢望兒子們成長為他父親那樣的全才,長子專注學術、嫡子則官運亨通,這無疑是最好的一個局面。
然而他所勾劃的這美好未來,聽在張岱耳中甚至都懶得吐槽。媽的現在跟老子講不想厚此薄彼,你配嗎?更何況,老子如今的厚,是你給的?
老實說,如果他家里是一個正常的倫理關系,這個挽郎機會他既然不在意,讓給兄弟又何妨。
可問題是,鄭氏那里的盤算大概是讓自己兒子“先獲出身、早達貴階”后,再轉回頭來更方便收拾他這個孽種。
張均那一番自我感動的用心良苦,在他看來就是放狗屁。原本做不做挽郎他并不在意,可現在既然知道鄭氏也想給兒子爭取,他就絕不會讓出去!
“阿耶盡心給兒郎籌劃,著實讓人感動。只不過事情卻不像阿耶所見這么簡單,我與岐王家交情淺薄,對方何以專揀我執紼助事,當中緣由,阿耶難道不好奇?”
張岱自知他跟張均夫妻有著根本性的矛盾,但他眼下還是不宜徹底翻臉,于是便又隨口說道。
“為什么?”
張均聞言后便也連忙問道,他的確對此有些好奇,這小子搬到惠訓坊滿打滿算不過幾天時間,而岐王當時已經性命垂危,他怎就與岐王家有了這樣的交情?
“我初入惠訓坊別業,便遇到岐王家打醮禳星……”
這事張岱只跟他爺爺講了一下,看樣子張說也不覺得有跟他兒子講的必要,因此張均并不知曉。
在聽到張岱講完后,張均便頓足道:“如此要事,怎不速速歸報!你真是越發大膽了,這樣重要的事情,竟然敢不問自決,真不該將你放縱于外!”
瞧著這家伙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張岱也無力吐槽,只是又說道:“我自度岐王家所以用我,大概與此有關,我命理與此事暗合。
我與阿弟同父所出,占命也應有相輔相成之數,只不過阿弟若想代我,最好還是自卜一番。畢竟這本就是送渡黃泉、兇吉交纏的事情,還是不可太過隨意。”
“是該謹慎些!”
張均聞言后便連連點頭道,打算歸后再跟夫人合計一下,轉又瞪著張岱怒聲道:“以后再有此類事,先回家問過,不要自作主張!”
我問你個屁,過兩天我就去給寧王禳星!
張岱心里暗罵一聲,看他老子這表情倒是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應該不知兒子卜命、命格相沖一事。
那之前對自己的忽略便應該是純粹的耳根子軟、被枕頭風吹的頭腦昏昏,加上本身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無情無義之人。
父子倆對話完畢,張均便先把他引到禮部后堂去,這里已經有十幾個年輕人在等待。這些人也已經是先一步預定下來的挽郎,大多是李唐宗室子弟,所以不必和外間那些人一起等待挑選。
這些人其實也并不怎么需要挽郎這個出身,而張岱則是不怎么在意,偏偏他們提前得選。而真正需要這一機會的人,則還在外間苦苦爭求。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信哉斯言。
這些真正的皇族貴胄在得知張岱的身份后,對他也流露出一些好感。
盡管李林甫也是出身李唐宗室,但其本身血脈關系已經比較遠了,在場也沒有李林甫的近親少輩,年輕人的是非喜惡要更純粹,張岱的言行事跡無疑是非常符合他們的價值觀。
可以說張岱只憑著“玉骨郎君”這一人設,在兩京之間年輕人群體當中,就沒有他混不開的場。
因為所有挽郎還沒有選備結束,所以今天禮部將他們招來也沒有具體的事情安排,只是將他們記錄在簿、量體裁衣,并交代他們從明日開始便要到岐王府上集合、參與到喪禮當中。
簡短開了一場會,順帶著結識幾個新朋友,張岱瞧著禮部侍郎賀知章出出入入間雖然挺忙碌,眉眼之間卻殊少悲傷,并沒有刻意做出什么悲痛姿態。
或許是因性格疏曠,但一想到其人將要因此倒霉,張岱心里就忍不住直樂。
離開禮部官署時,張岱左右看看也沒有見到他老子,大概是先回家去跟鄭氏匯報去了。一想到鄭氏又將因此而氣得暴跳如雷,張岱的心情便更愉快了。: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