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勒站在那兒看風景,十七個大兵大氣也不敢出,又不舍得走,結果站在一邊看冬明陪姜靈練。
冬明早察覺了,但他沒管,也沒有特地去看;而姜靈正全神貫注,四周遠遠近近又均有人在活動,對于旁觀的那十幾個人,姜靈沒有特別留心,便不曾發覺。
姜靈發現冬明滑得像一條泥鰍、輕靈得仿佛一陣風。圈子不大,直徑兩米左右而已。但冬明在這小小一塊地方側來讓去,姜靈就是無法揍到他,甚至連碰都碰不到。偏偏冬明躲閃的動作,姜靈又看得明明白白,而且姜靈的直覺告訴她……
——快一點!再快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行了!
對自己選中的事,姜靈一向全力以赴,這已經是她根深蒂固的習慣,甚至可以說本能。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加上近在眉睫的、仿佛只隔了一張單層餐巾紙的希望,更誘使姜靈緊咬不舍、榨出了自己的每一滴力量。
因此不知不覺間,姜靈渾然忘我,在這個嘈雜的操場上,在這塊室外的空地上,在這群山之間,進入了與草木溝通時的那種寧靜、空明的狀態。
這種狀態下,姜靈的注意力既放松、又集中,整個人既緊繃、又寧靜,對周圍一定范圍內的聲音與光影無所不覺、又不被任何東西所擾。于是姜靈的動作,隨之越來越簡練、越來越有效。
不過動作的進步,并不是姜靈自己領悟出來的,而是來自姜靈今天早上在登山時,剛剛“看到”過的一場搏斗——通過漫山遍野的草木、從頭到尾偷窺的那一場地球上最頂尖的搏斗……二對三,三個全躺下了、還被弄斷一條腿。
因為時隔不久、因為殘酷兇狠,姜靈對那短短片刻的交手,印象特別深刻。以前在電視上網絡上看了武術表演、拳擊比賽而留下的一點單薄記憶,全部被那短短片刻覆蓋掉了。而偏偏姜靈又沒學過搏擊格斗之類,在這方面像一張白紙……
所以此刻,姜靈不知不覺把那種打法,那種殺人的打法,用了出來。
當然,姜靈是頭一次這么做,甚至還是頭一次與人打架。而比起亞歷山大的兩位博弈對手,姜靈的體術水平也要差了一大截。所以姜靈無論在出手速度上、還是時機把握上,都無法與當時那兩個人相比……不,無法與那五個人相比。
可是姜靈面前的對手,是那五個人都不曾有過的。如果說那五個人與他們的對手互相切磋,大家可以一起探索、一起嘗試,一起向他們未曾達到的領域、未曾登上過的高度前進的話,那么冬明對姜靈而言,本身就已經是一個無比明確的路標!
因為他已經達到了那個更高的水平!
姜靈出拳直擊、冬明后挪;姜靈追前切掌、冬明側讓;姜靈收掌肘撞、冬明再讓……兩人開始十幾分鐘后,姜靈一口氣連出六下、最后倏然一掌切過去,第一次擦到了冬明的小臂!
不是擦過制服外套,而是掌緣指尾斜斜劃著了小臂。但隨即,冬明便從姜靈面前到了姜靈背后,這一掌沒有切實、碰撞沒有力度,算不上“揍”。
姜靈停下來站著休息,她很累。因為這種近身進攻,與站在冬明身邊以躲開別人的盯視,并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姜靈不知道冬明是不是故意的,但姜靈一開始出手,就在冬明身上感到了壓力……
與路林的精神威壓不同,這是一種冰冷堅硬、死寂沉黯的壓力。這壓力令人窒息、緊張、恐懼,體力流逝隨之變快。何況竭盡全力進攻,本身就要比標準動作累好幾倍——標準動作一套八個小時,是安排穿插了放松、間歇與熱身的!
所以姜靈明白過來了,為什么亞歷山大也好,另外那幾個年輕有為的高手也好,都不敢直視冬明;為什么在聽雨軒的茶廳里,冬明清了聲嗓子,那幫人就全部都乖乖夾起了尾巴!
休息的片刻里,姜靈閉閉眼,清空了之前那一下給她帶來的雀躍感——她需要百分之二百的平靜、鎮定,心情波動只會帶來負面影響,只會讓無法發揮全力。
接著姜靈繼續開始;并且在開始的時候,再次重新試探了一下冬明,確定他的退讓距離與挪動速度。
而后姜靈發現,冬明并沒有改變躲讓的節奏與速度。他還是與原來一樣,保持了恒定——其實這就像一個看護者,每天緩緩踱步,陪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有一天小孩終于走得穩了,看護者可不會因此嚇一大跳,也不會就這么加快步伐、讓小孩追不上,更不會一溜煙逃掉!
不過姜靈沒空琢磨冬明為什么保持恒定。她剛剛擦到了第二次,這回是肘撞,在冬明調轉位子、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與第一次一樣,都是在兩人交錯的時候,都是在冬明迫與地上的小圈所限、不得不從姜靈身邊擦過、以求轉調位置的時候!
姜靈驗證了自己一開始的戰略。但同時,姜靈的體力也岌岌可危。所以姜靈第二次休息,最后校驗了一下邊界線的位子。之前姜靈在進攻時,眼角余光一直留意這條關鍵的劃線。
亞勒早已經不看遠山了,見狀失笑咕噥:“小崽子……總是長得很快,一天一個樣。”
姜靈聽得一清二楚、又一次聽而不懂;而同時,姜靈亦是什么也沒聽到。她又一次開始了。
這次姜靈知道冬明依舊會保持恒定,所以沒再試探,直接追擊而上——她的體力即將見底、這是最后的機會!
一次交錯……
兩次交錯……
就是這次!一擦、兩擦、三擦!
還是擦!再擦!又一擦!
——中!
……唔?
喔,不……
“恭喜。”冬明吐出短短兩個字,而后他端詳姜靈片刻,緩緩地、緩緩地、小心翼翼放開姜靈的拳頭;又端詳片刻,不大放心地問了姜靈三個字:“能走嗎?”
姜靈喘著氣沒說話。其實她很想不顧儀態禮節,抓緊機會揍冬明一拳——只要一拳!一拳就好!
可事實上……
——姜靈完全沒體力了!站在這兒,輕輕一推就倒;要想走路,還得再休息一會兒。而且目標達到,人就松懈了,所以姜靈現在打不出剛才那么快的拳、砍不出剛才那么快的手刀、揮不出剛才那么快的肘擊了!
但是為什么最后那一拳被擋住了、被擋住了啊!為什么啊啊啊!結果就沒有揍到……好吧,亞勒只說冬明不會踏出圈子、不會反擊,沒說他不會擋!
因此姜靈充滿怨念地盯著冬明,連那一聲“恭喜”也沒留意到。
冬明不明白了,于是他轉頭看亞勒。亞勒也不明白,但亞勒不明白也有辦法——他隨便勾了勾手,立即有個夜空藍飛快跑去操場邊上的涼棚下,拿了瓶礦泉水,又飛快跑回來遞到亞勒手里。亞勒把水扔給冬明,沖他揮揮手,轉身看拿水的夜空藍:“什么事?”
這夜空藍一個立正行禮:“請您賜教,長官!”
亞勒回了個軍禮,打量了他一秒,了然點頭:“九級巔峰?”巔峰階段,量的累積已經完成,光常規練習只能保持,對進步沒什么效果,差的是一點領悟、一個點撥。所以若能與更厲害的體術高手切磋,會有直接的促進作用,再自己回去琢磨、吸收,就容易長進與突破。
那夜空藍胸膛更挺了:“是的!長官!”
亞勒左右一看,指了個方向:“走,那邊地放大。”
他們兩人一過去,十七個看熱鬧的全跟過去了,一路上也有夜空藍發現,呼朋喚友一窩蜂擁過去。
冬明擰開礦泉水,把瓶子遞給姜靈。
姜靈此刻沒在進攻,盡管她盯著冬明,但那種可怕的壓力確實已經消失了;加上又是山里,四周“白霧”彌漫,所以姜靈體力恢復很快。當下姜靈道了聲“謝謝”、接過水來,喝了幾口,朝冬明一攤手。
冬明見狀茫然:“什么?”
姜靈瞅瞅冬明的右手:“蓋子。”
冬明松了口氣——姜靈眨也不眨地盯了他小半分鐘,終于不再繼續盯著他了——連忙把蓋子遞出去。
姜靈擰上蓋子,看了冬明一眼,嘆了口氣,慢吞吞挪向橫桿,去休息。
冬明對這聲嘆氣完全莫名其妙,看著姜靈的背影,徹底茫然。
這時一小群人從器械那邊跑出來,朝亞勒那邊跑去。有夜空藍也有休閑服,跑著跑著夜空藍與其中幾個休閑服就去了前面,余下幾個明顯比較慢,就拉下了。
趙永剛在后面那幾個人里,他老大遠就直朝姜靈招手,特地拐了一點,跑到姜靈近前,急急忙忙道:“他們有切磋,快去看啊!”轉身就朝亞勒那邊去了。
姜靈沒動,沖趙永剛的背影道:“我們又看不清楚。”畢竟不忍掃了趙永剛的興,聲音比平常小一些。
冬明開口道:“他不行。您可以。”
姜靈不解:“我可以?”
冬明的句子又一次變長:“您精神力七級,探察九級巔峰的切磋沒有問題。亞勒會緩手陪他。”
姜靈有些明白過來:“您是說,我不用肉眼去看、用精神力去看?”
冬明點頭:“對。”
姜靈一下子來了精神:“那還等什么?!”走出兩步沒聽到身后有動靜,奇怪道:“您不去看嗎?”
冬明慢了短短瞬間,然后他點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