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_影書
唐芷漩捧著裝有破云弓的金漆長匣,快步前往鎮國公那邊的席位。一時間所有女眷的眼睛都盯在了唐芷漩身上!她們認得那金漆長匣上獨有的寧祥宮徽印,也知道太皇太后年輕時是挽弓射箭的好手,知道這是要將珍藏的破云弓暫贈武將以保對決不失!原本派桂嬤嬤送去便是了,可若太皇太后點了誰去送,那就是給誰極大的臉面!
唐芷漩明白太皇太后在給自己長臉,而且她走向鎮國公席位的路線也與皇上那邊有些距離,還隔著不少文臣武將及宮人們,所以皇上不會注意到她。正在關注于算學對決失敗的男子們忙于應付下一場賭術對決,唯有在座的女眷們會緊盯著她。
她感念太皇太后為自己長臉,卻又憂心這長臉被崔嵬與承和忌憚,令她的和離之路難上加難。至于太皇太后為她長臉這其中有沒有絲絲縷縷的令她更難和離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氣,知道眼下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只能先將破云弓送至崔嶄手中,期盼大景最終得勝。
即使不向那邊看,她也能感受到崔嶄迎上來的目光。路過鎮國公時她依規矩行禮,鎮國公半點驚訝也沒有,像是已經料到了太皇太后會送破云弓給崔嶄似的,對她道了一句“辛苦”。她走到崔嶄面前,將長匣微微舉高,朗聲道:“奉太皇太后之命將破云弓呈給崔大公子。”
崔嶄抬手接過長匣,沉聲道:“謝太皇太后賜弓!崔嶄定當善加利用,不辜負太皇太后所托!”
唐芷漩并未立即離去,而是對著崔嶄半屈膝又抬手垂頭,端正地行了一禮。崔嶄微訝,因唐芷漩所行之禮并非一般離開前的禮節,而是很少見的“敬功臣之禮”。崔嶄從前在宮中行走時,即使他是有功之臣,因所遇之人皆有官身,無人會對他如此慎重地行這種禮節,而在街面上打馬而過時,百姓都是用歡呼和投擲鮮花瓜果來表達敬意,并不懂這種禮數。眼下看著唐芷漩對自己行這種大禮,一時訝異又怔然,頓了頓才兩手交錯抬起又躬了半身,慎重回了這一禮,說道:“謬贊了,實不敢當,快快請起。”
“大哥當得起。”唐芷漩起身,這才又微微福身行了一個離去前的禮數,緩步離去了。
方才以茶碗蓋為霽川抵擋危險,又奏簫威懾北齊倆勇士,再被皇上忽略而過,崔嶄本不覺得如何,一則為國出力乃是他心中的應當應分,二則霽川受賞在情理之中,皇上略過他也能料到一二,但如今被唐芷漩如此這般慎重行禮相謝,敬他為有功之臣,像是將那些先前他并未在意的委屈都從波瀾不驚的心湖深處撈了出來,細細擦凈,妥帖鋪開,用她的鄭重之禮將這些委屈都曬在日光之下,令那其中的陰冷潮濕軟軟地、緩緩地蒸騰散去。
心中熨帖難以言說,崔嶄難免望了一陣唐芷漩的背影才避開了眼神。言霽川笑瞇瞇地看著他,湊近低聲:“看夠啦?”
崔嶄瞥他一眼沒接話,打開長匣,破云弓的寒光閃現,冷意森然,一望即知是把極好的弓。弓身邊上還放著三根銀光閃耀的長箭,崔嶄認出那是專配破云弓的“穿云箭”,乃是上好的玄鐵所制,世所罕有。他合上長匣,對言霽川道:“太皇太后特意將破云弓拿來,可能是想讓我們重現當年的‘破云萬頃’。”
言霽川有些訝異:“可是當年你健步如飛,如今這樣怎么重現?是讓你尋一個可信之人代替嗎?”他的目光在武將席位巡梭一番,皺眉搖頭,“沒人及得上你。”
崔嶄略略想了想,說道:“寧懷驍箭術如何?”
言霽川:“這還真不知道,但他帶傷之下還能不能拉弓射箭——我派人去問。”
崔嶄:“刑部少司盧定弓箭了得,叫上他一起。”
言霽川點頭,問道:“加上我就三個人了,你不打算上場了?我還想著我推著你閃轉騰挪的話,你應當可以像從前那樣……”
“不了,”崔嶄搖頭,“皇上不會想看到那樣的場面。”
言霽川雖極少在宮中行走,但也知道皇上看重面子、注重皮相,崔嶄若是為大景贏下一局,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還真不好說。當下點頭說道:“我去辦。”
崔嶄看向場上正在對決的賭術,此時已是大景勝出一局,北齊正用國中至寶“八角珍籠”讓大景人猜測其中奧秘。那八角珍籠從每個面看進去都不一樣,要猜中其中到底隱藏了什么實在艱難。眼看這一局就要不保,崔嶄見唐芷漩忽然起身向皇上的席位走去,一時有些疑惑和不安。見她走到半途便被承和的人攔下,但承和聽到通傳顯然很是在意,竟親自走到唐芷漩面前,不知兩人在談些什么。
那邊的承和高傲地看著唐芷漩,說道:“你想面見皇上讓本宮獻出寶物?想用皇上壓制本宮?你這法子不錯,可惜你沒料到根本走不到皇上跟前呢。就你這身份,以為有太皇太后撐腰就能隨意近至御前嗎?可笑!”
唐芷漩面色未變,不卑不亢道:“我是來見殿下的,不敢用皇上威名壓制殿下。如今賭術第三局即將開始,若殿下獻出寶物贏了這局,相信皇上也會待殿下更為親厚,何樂而不為?”
承和卻冷哼道:“那是父皇留給本宮的寶物,這世上獨一份!此等無價之寶怎可拿出來讓人隨意切割?破壞了就再也沒有了!這場輸了還有下面兩場,如果真贏不了那就是大景這些官員無能,與本宮何干!”
唐芷漩默了一瞬,說道:“若我用陶響球與殿下交換呢?”
承和一驚:“你愿意換?”卻覺自己露了急切之相,忙又改口道,“一個破球,就想換本宮的‘百層千障石’?做夢!”
唐芷漩凝視著承和:“殿下當真不換?”凝了一陣未見承和松口,便道,“那便當我沒說過。”
承和見她轉身就走,急道:“哎哎哎,你這人怎么急成這樣!這對決到底與你有何干系!罷了!你且住!我換!”
唐芷漩回頭看她:“還請殿下速速派人回府取來,趕不上第三局可就糟了。”
承和不耐道:“知道知道,陶響球呢?等本宮拿出寶貝救場你卻不給我陶響球,怎么算?”
唐芷漩:“陶響球就在宮中我的住所,逃不出宮去。”
承和勉強信了,吩咐人回府去取“百層千障石”。唐芷漩走回自己的席位坐下,太皇太后說道:“你何苦去求她,應承了什么不好做的事才讓她答應拿出寶貝?”
唐芷漩:“沒什么的,只要能贏下第三局便好。”
太皇太后嘆道:“她身為一國長公主,手中明明有能贏下此局的東西也不拿出來,倒是你念著局勢還去求她。”
唐芷漩:“我也是無意曾在府中庫房見過此物,聽聞此石切開一層變幻一種顏色,越往里切越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模樣,這般神奇之物正好用來博取今日之勝。”
太皇太后一嘆:“她明明有,皇上也知道她有,竟也不命她帶入宮,如今還要回府去取,只怕來不及……”她看著唐芷漩,眼中有慨然閃動,“用陶響球去換,值得嗎?哀家本以為你要用這個威脅承和不可阻撓你和離……”
唐芷漩微微垂頭:“原本確實是這樣打算的。”她又抬起頭,面上一片平和,“但事急從權,眼前之事更為要緊。”
說話間第二局已被北齊贏下,第三局的籌備開始。唐芷漩有些焦急地望向承和那邊,承和好整以暇地正在喝茶,看也沒看場上一眼。太皇太后也瞥過去一眼,說道:“恐怕她不會真的按你說的做。”
第三局很快開始,大景拿出來的比拼之物并非“百層千障石”,太皇太后一望便道:“這贏不過北齊的東西。”唐芷漩心中泛怒,出宮取物雖然麻煩卻也不至于這么慢,何況以承和長公主的令牌那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她起身就想要前去找承和,沒想到寶靈走了過來,笑著對她說道:“陶響球已經找到了,我們殿下讓我過來謝你告知方位呢。”
唐芷漩怒極起身,寶靈絲毫不懼地說道:“怎么,你要在這里對奴婢動手還是要大罵我們殿下?你敢?”
唐芷漩知道此時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太皇太后,當下狠狠壓制住怒氣,硬聲說道:“殿下的本事,我領教了。請回稟殿下,今日不舍用一塊石頭為國效力,他日大景河山被北齊鐵蹄踏破,殿下就等著和親北齊,為國出力罷!”
寶靈怒道:“你!怎敢這樣說!且不說殿下金尊玉貴根本不會被和親,如今殿下已有夫婿,怎能二嫁?!”
唐芷漩冷笑道:“前有大長公主榮安殿下和親北齊,那時便是二嫁,榮安殿下可有半句推辭?承和殿下的金尊玉貴還能越過從前的榮安殿下嗎?”
即便寶靈心中認為承和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定然是遠超從前的榮安,但明面上萬萬不能這樣說,畢竟太皇太后在側,又有祖宗家法規矩身份壓著,曾為國和親的榮安殿下是當今圣上的姑母,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半個僭越的字來。
“大景國運昌隆,你這賤嘴最好閉上!不然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寶靈忿忿說完便走,不想再聽唐芷漩多言。
唐芷漩緩緩坐下,因自己的不慎而一時無言,繼而對太皇太后致歉道:“提及榮安殿下是我的不是,望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并未責怪,看著唐芷漩問道:“你怎會輕信她?明明在府里水火不容的。”
唐芷漩淡淡一嘆,說道:“我以為在座但凡大景人,為國出力的心都是一樣的。”
更何況那是一國長公主,怎能在對決之事上兒戲?
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太皇太后卻也聽懂了,當下笑著嘆道:“怎會一樣?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高臺上第四場射術對決已布置好一切。北齊人興致高昂,只要勝了這一場他們就大獲全勝,不僅能要求每場次的賭注翻倍,還能要求割地!大景人人面色凝肅,連一直面帶笑意的皇上也收斂了笑容,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醇酒。
崔嶄此時來到了面對射術場地方位較正面的高處回廊下,這里看得比較清楚也沒有旁人打擾。他看著已經準備進行比拼的言霽川,及他身后的寧懷驍與盧定。寧懷驍左腿有傷站立勉強,盧定扶著他,言霽川身背破云弓,三根穿云箭明晃晃地握在手中,氣勢絲毫不懼。
崔嶄緩緩深吸一口氣,凝神看著他們,仿佛自己也身站高臺,與他們并肩應敵。
忽而一個嬌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崔……將軍,有件東西你一直想尋回吧?我找來了。”
伴隨著一陣啞掉的沙沙聲響,陶響球出現在崔嶄面前。
承和搖晃著這只破舊的陶響球,充滿期冀地看著崔嶄:“這是你父親送你的東西,終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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