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易66新婚下_wbshuku
66新婚下
66新婚下
二人出來后已是紅日初升,俞老太太和眾人已經在正廳等著了。
許久未見太夫人,只覺得她清瘦了些,穿著暗紅色八團喜相逢云紋錦鍛,帶著墨玉騰云寬邊壽方,益發顯得發白如雪,坐在上首面目慈和的望著二人。鈴蘭從丫環手里接過茶盞,恭恭敬敬移步上前跪下去舉過頭頂:“祖母,請用茶!”蓮步珊珊不見裙裾擺動一分,連渾身的飾品都未響一聲。
太夫人接過茶碗,“自此后你二人可要互敬互愛,夫妻同心,孝順長者,關愛幼輩,謹慎持家,相濡以沫,白頭偕老。”說罷自袖中取了一個沉甸甸的銀紅色八角荷包遞到鈴蘭手里,鈴蘭忙磕頭接了。
方起身,秦媽媽手里捧了一個墊了紅絲絨的盤子來到眼前:“這是太夫人年少時的陪嫁,特意找出來給夫人妝新。”上面光彩熠熠盛的是一個瓔珞赤金項圈,中間嵌了一塊碩大的羊脂美玉,一看就價值不菲。鈴蘭示意三星趕緊接過來:“謝過祖母。”
太夫人左下手坐著三老爺和三太太,三太太這幾日人逢喜事精神爽,臉上的褶子似乎也平順了些,還未等鈴蘭行禮就起身扶住了她:“侄媳婦不必多禮。我自打你來俞家就看出你的是個好的,寡言慧心,溫婉玲瓏,是個有福之人,子諾也有福,今個起你們兩個可要和和美美,互諒互讓,齊心協力把俞家撐起來才是。”她絮絮叨叨的贊了半天,末了從頭上拔下一柄通體晶瑩的玳瑁梳給鈴蘭插上:“嬸子一點心意,莫要嫌棄。”
三太太對面坐著俞正桑,一直木著臉漠然的看著這一切,按說今日她并不是必來之人,難道昨晚真的醉到連家也不能回。
鈴蘭依舊含笑過去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俞正桑的鳳眼在她身上掃了幾掃,嘴唇抿了又抿方才擠出幾個字:“可要祝賀你多年心愿一朝成真,月鸞,把禮物拿給俞夫人。”她身后的丫頭趕緊端來個描金匣子,打開里面是數十顆南珠,個個都有指蓋大小,晶瑩渾圓,相互映照,泛起一片淡淡的光霧。
三星在一旁吃驚的瞪圓了眼,饒是她也看得出來這匣子明珠值不少錢,姑奶奶不是最討厭夫人么,昨日還當著眾賓客的面惡語相加,怎么過了一夜就像變了個人似得,還送如此厚禮。鈴蘭卻似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如常的道謝,示意小丫頭接過來。
見完長輩,平輩之間便數子諾最大,子評,子詳,子話都來向鈴蘭敘禮,鈴蘭早有預備,一人一個裝了金裸子的荷包,便是俞正桑帶來的夢箏和夢笛,也都各有一份兒。分完又向太夫人身邊端坐的安哥兒招招手。
安哥其實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素心早上特意叮囑他今日不能亂了規矩,鈴蘭一進門的時候他就想沖過來了。此時見鈴蘭叫他,忙跑過來規規矩矩的行禮:“娘,祝你和爹爹雙宿雙飛,白頭偕老!”
糯糯的童音說的鈴蘭心里一酸,趕緊從三星手里拿了個荷包蹲下來給安哥兒系在腰上:“安哥兒真乖,這個是娘親手繡的,保佑你快快長大,喜不喜歡?”
“喜歡,”安哥兒低頭擺弄了一下荷包,忽然伸手抱住了鈴蘭的脖子:“可是我更喜歡娘親,安哥兒終于有娘了,娘,你不要再丟下安哥兒了。”
忍了許久的淚水嘩的淌下來,鈴蘭撫著兒子小小的背:“安哥兒放心,娘再也不會離開安哥兒。”
旁邊子諾看的唏噓不已,強忍著拉起他們娘倆:“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今日難得齊全,趕緊開席吧。”
西花廳正中一張六尺圓桌上早已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鈴蘭待要站到老太太后面布菜服侍,卻被老太太指到子諾身旁:“我不習慣這些虛禮,有這些子丫頭們呢,你且不用急著立規矩。”鈴蘭再三推辭不過,方去坐了,但仍留了三星替她盛飯布菜。
食不言寢不語,桌上一時寂靜無聲。安哥兒早先跟著鈴蘭的時候就學會了用筷子湯匙,如今小大人一樣坐在專門加高的椅子上,自己吃的有模有樣。
飯罷俞正桑帶著兩個孩子先走了,子評子詳隨著子諾去了外書房。鈴蘭則獨自來到灶間。
俞正桑前倨后恭的表現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太夫人昨晚定是教導過女兒了。她早猜到會是如此,太夫人年紀雖大卻不糊涂,如今的鈴蘭再不是那個無憑無靠任人欺凌的小丫頭,她是唐提督之妹,俞子諾的正妻,落了鈴蘭的面子就是不給唐俞兩家的顏面,甚至是傷了皇帝和珍妃的臉面,太夫人絕不會允許女兒再干出如此蠢事。
故而今早太夫人給足了自己面子,她作為長輩既然如此明理,鈴蘭當然要做點什么回報一下,想了想還是親手為太夫人做道菜比較合適。
鈴蘭正在廚房里面揀擇食材,盤算著夏天正是吃黃鱔的好時節,子話進來了,算來她今年已滿十五,正是鮮花怒放的年紀,只是一直排在哥哥姐姐后面,尋常注意不到她。
“四小姐,您怎么到這地方來了,煙熏火燎的,小心臟了你的新裙子。”
“嫂子,我,我有話想和你說,你可有空?”
“有空,你先到外面坐了,待我洗洗手。”
待到廂房里二人坐定,子話開口便是:“嫂子,我聽說,你的一個丫頭許了唐提督手下的參領。你能不能也為我尋一門這樣的親事?”
鈴蘭看著她稚嫩的面龐卻要擺出一副老成的摸樣,掩不住驚訝:“你指的是長虹么?她不是我的丫頭,只不過借住在俞家罷了。你怎么會想到托我尋親事,難道三叔三嬸會不管你的終身大事?”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情。我家現在的樣子,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點錢罷了。”子話眸光晶亮:“爹娘不是不疼我,可是疼有什么用,我們全家沒有一個為官做宰的,只有哥哥有個舉人身份,可你看哥哥現在的樣子,我又能指望什么。自我滿十五歲娘就替我物色了,只是相看來相看去,無非也是商人的子弟。我不想嫁為商人婦,那些官宦人家我又高攀不起,所以,嫂子,我只能來求你了。”
“可是,嫁給武官也不是什么好選擇啊。你沒聽人說過么,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武將的功勛都是一刀一槍拼搶來的,過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活,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你受得了么?”
“沒什么受不了的,再說我有什么好挑剔的,嫂子只知道戰場上的兇險,卻不知商場上的兇險不亞于此。自小我見的聽得多了,多少大商巨富,看上去樹大根深門庭闊氣,可是只要一次天災,就可能淪落到舉家食粥的地步。即便有潑天的富貴,見了芝麻綠豆的小官也要點頭哈腰,就怕一個伺候不好,他們隨便羅織個罪名也能整的自己傾家蕩產。”
鈴蘭無力的彎了彎嘴角,看來小丫頭比自己想象的成熟多了:“你既然這么說了,我也可為你留心,只是若有合適的你父母可會同意?”
“嫂子放心,我不是偶然想起一意孤行,我的心意母親知曉的,她并未反對。”說罷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嫂子,你不會笑話我趨炎附勢吧?我姐姐寧可給樂家做妾,也不肯嫁于商人,現在我又是如此。”
“絕對不會。世人都不喜被人說趨炎附勢,可是人人都是這么做的,究其原因,趨利避害原是人的本能,趁著還能選擇的時候追求富貴和幸福都沒有錯。”鈴蘭斬釘截鐵的說:“不過手段要光明,頭腦要清晰。當日樂家種種惡行人所盡知,你母親卻仍為著眼前富貴把女兒送到她家去,就有些不妥了。你姐姐,她如今可好?”
“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娘已經替她贖了身,有意待風頭過后找個老實人家嫁了。可是,她自個兒不愿意,說要給樂裕峰守節。”
“守節?”鈴蘭真的被震撼到了,她只是樂裕峰的一個妾,哪來的守節之說。
“是啊,姐姐說樂裕峰待自己是極好的,便是整個樂家也沒人苛待她,只可惜了那個孩子沒能保住,沒有給樂家留下一點香火,可是她心里只認樂裕峰一人是她的夫,今生今世寧愿守著他的牌位終老。還說要是爹娘逼的太厲害,她寧可剪了頭發到廟里當姑子去也不會再嫁。娘氣壞了,只拿她沒辦法。我估摸著等哥哥的媳婦娶進門,娘騰出手還要好好理理這事呢。”
鈴蘭聽完也很無語,這算不算斯德哥爾摩癥的表現呢,樂裕峰以非常手段納了子謹,子謹卻覺得這個男人對自己很好,不惜犧牲一生的幸福為其守節。
子話離去后廚房姜大娘已經把清燉鱔魚煲做成了,鈴蘭親自提了送到老太太那邊:“祖母,人常說小暑黃鱔賽人參,孫媳想著如今正是吃鱔魚的季節,便自作主張做了些,您嘗嘗合不合口。”
秦媽媽忙打開食盒舀了一碗出來,清亮的湯里金黃的鱔段配上山菇木菌,一股子鮮香撲鼻而來,太夫人笑著接過來抿了一口:“好,好,難為你有心。秦媽媽,盛小半碗給安哥兒端去,這東西大補,他小孩子也不可吃多了。”
待秦媽媽領著眾丫環退下,太夫人方慢慢的說:“鈴蘭,你到俞家幾年了?”
“十三年。”
“唔,這么久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頭八年你是子諾的貼身丫環,再五年你是他的偏房,從今日起,你是俞家的女主人了。你且說說,這里面可有差別?”
“鈴蘭愚鈍,自認為沒有差別,十三年來,爺對鈴蘭一直關懷備至,鈴蘭也一直把爺當作頭頂上的天,無論鈴蘭身份地位如何,伺候好爺都是第一等的大事。”
“我雖老了,卻還不聾不花,這些年來你與人為善,處處事事替俞家著想,我也都看在眼里。不過我還是有句話問你,俞家對你好,你盡心盡力報答,設若俞家輕賤你欺辱你,你該當如何?”
鈴蘭知道終于來了,太夫人不肯讓俞正桑得罪自己,卻也不可能讓自己欺負了俞正桑,早晚必找她分說前事,她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語:“自輕者人方賤之,自棄者人方辱之,設若我不自輕自賤,何人又能輕賤我欺辱我?人于我有恩,我當思之報之,人與我結仇,我當忘之恕之。若是心心念念想著如何報復他人卻失了自己的本心,便如仰天而唾,唾不及天,還從己墜;如逆風揚塵,塵不及彼,還至己身。”
太夫人看她良久,似是驚詫她從何得知如此深奧的道理,只見鈴蘭坦然而視,毫無作偽之態:“看來我真是老了,子諾能得你這樣的一個妻子,也是他的幸事。你但存此心,以后的福報只怕比現在更大哩。我只希望你牢記今日之話: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鈴蘭點頭表示贊同,二人方又扯了幾句閑話,一個小丫頭怯生生的跑進來:“夫人,爺說有本古籍找不到,讓夫人趕緊過去……”
鈴蘭心下一暖,看太夫人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便輕施一禮告辭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