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歌_第四十八章純真年代(二)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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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難的歲月度日如年,幸福的時光白駒過隙,轉眼之間來到了1981年的春天。
驚蟄剛過,老孫師傅就招來了十多位年輕的徒弟,手把手的教授他們殺青炒茶。
年前訂好的幾千斤栗炭早已運回,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庫房的邊上。
從鮮花坪請來的三位篾匠,正在不分晝夜的編制著團簸、烘簍之類的茶具。
孫師傅還特地囑咐王世川,趕早在城里預定了幾十個白鐵茶桶,能裝下兩百斤茶葉的那種。
“孫師傅,你估摸一下,今年這個茶季我們大概能收多少斤新茶?”
王世川如今雖然兵強馬壯,準備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但見孫師傅如此興師動眾,還是心虛的向他請教道。
照著這樣的安排,今年收上來的新茶至少是一萬斤朝上。
去年他和衛蘭兩個人吃奶的勁都使上了,縣城和省城茶攤加起來的銷售量,也不過四千來斤。
今年多營業三個月,全年能賣出去五千斤綠茶就不錯了。
一萬斤的銷量,遠遠超出了王世川的預期。就算每天二十四小時不睡覺,也沒有辦法完成這樣的目標。
“至少也有萬把斤吧,如果鮮花坪、柳沖、石關那邊的山民送茶草過來,就沒有根了,兩萬斤也有可能。”
孫師傅接過王世川遞上的卷煙信心滿滿的笑道,他以為王世川嫌量少了。
“不能收那么多!賣不掉砸手里我就完蛋了!孫師傅,我們就按照五千斤的新茶來做,量不夠平時再收購些毛茶(半成品茶)來補充!”
王世川連連的擺手苦笑道,他其實還沒有擺脫稍富即安的小農思維,一年賺個萬兒八千就已經很滿足了。新茶收購多了,能不能賣出去尚且難說,錢賺的太多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小王,開門做生意哪有怕錢砸手的,呵呵。就像《沙家浜》里唱的那樣,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依我看茶貨越多越好,怎么銷售事在人為。你們夫妻原來也就是個從沒做過茶葉生意的莊稼人,誰能想到大半年的時間,你倆能把茶攤擺到了省城?還能賣出去五千斤熟茶,過去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孫師傅見王世川有畏難情緒,端起石臺上茶碗抿了一口,有點不屑的安慰他道。
走過新舊兩個社會的老茶師了,他的潛意識似乎隱隱感知到,當前的茶市還是賣方市場,銷售不是問題。如何收購更多的茶草、炒出更多的好茶,才是頭等的大事。
“我也想生意越大越好,可就是沒有本錢啊!這個茶季我能動用的所有資金超不過五千塊,衛蘭不想再借錢做買賣了。”
王世川撓了撓腦袋尷尬的笑道,他說的也是實情。
臨來紅石灣前衛蘭給他畫了條紅線,就按照五千斤的新茶來收,不能再多了。
小小粑粑吃甜些,自家在外邊發財了還去周轉親戚朋友的辛苦錢,好說不好聽。借信用社的利息錢、民間的高利貸就更不合算了。
“這個好辦,收茶草的時候跟社員們說,先付一半貨款,余下的一半等年中或者年底一次性結清。真是沒有錢了,也可先掛賬等新茶脫手后再付款。收購茶草的價格只要提高兩成,你就不要準備收茶草的錢了,國營茶廠的公家人都會過來搶著賒給你,呵呵。”
老茶師繼續給王世川出謀劃策道,紅石灣的瓜片綠茶除去各種開銷到底有多大的利水,他比誰都清楚。
茶草收購價提高兩成,不會傷筋動骨,卻能緩解王世川資金上的燃眉之急,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師傅,姜還是老的辣啊。照你這么一說,收購茶草的錢款就不是個事了!好吧,敞開了收購茶草,來多少我們收多少!”
王世川進屋取來熱水瓶,給孫師傅續上茶水,老茶師的一番點撥令他茅塞頓開,不由歡笑了起來。
“我一輩子吃的就是這大茶飯,看過的人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呵呵。但凡和茶葉有關的難心事你盡管問我,肯定能給你謀劃個一二三來。”
關于茶道,老孫頭自信滿滿,王世川的這個師傅真是請對人了。
“師傅,從今年起不給你開工錢了,給你拿一成的分紅。底下幾個小徒弟如何分配,也由你來決定。”
王世川越來越感到離不開孫師傅了,不管是制茶還是賣茶,這位老茶師都是他的貴人,也是紅石灣茶廠不可或缺的資源。這樣不可替代的稀缺人才如果不真心對待下上血本,早晚會被別家茶廠挖走。
王世川于是現學現賣,用包產到戶責任制的老辦法來籠絡孫師傅。
從此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塊,將來收茶制茶無需任何督促,老茶師也自會盡心竭力以廠為家了。
“那就謝過東家啦,我再給你謀劃一條,呵呵。賣茶這塊你根本就不要擔心,解放前,下面麻埠街的各家茶行,遇到好年景根本就不要出門賣茶,外省的茶販子會馱著成麻袋的現大洋上門收購。我感覺這樣的好年景就快回來了,你等著瞧吧。”
孫師傅預言家一般緩緩的言道,對于王世川分紅的提議他沒有客氣就接受了。
這紅石灣茶廠,王世川是東家,小車老師充其量就是賬房先生,他才是真正的大掌柜,值這個身價。
“那可就太好啦!賣茶我是認慫了,呵呵,人困得像個勞改犯,哪兒都不能去,有時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王世川長嘆了一聲,他是個跑江湖的性子,一天到晚圍著茶攤寸步不離,確實讓他吃盡了苦頭。
“肯定會有這一天的,早則今年遲則明年,這樣的行情就會到來!你到各家各戶去看看,山外農家的飯桌上每天有了葷腥,這茶葉的好年景也就到了。這是一個比天還大的市場,天下有多少農民就會需要多少斤茶葉。你算算,我們每年要出產多少斤綠茶才夠賣?”
小徒弟們已經做好了午飯,一個個端著飯碗嘻嘻哈哈的圍在石臺周圍,或坐或站,聽著王世川和他們的是師傅談茶論道。
老茶師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煙灰,接過徒弟遞上的碗筷轉頭鄭重的問王世川。
“照你這么掰扯,我們茶廠就算一年出產一萬斤綠茶,還不夠一個公社的量。我的親大爺!將來年產十萬斤茶葉還不夠賣了!哪有那么多的茶樹啊?”
王世川真是被震撼了,叉著腰愣愣的看著孫師傅,還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前景。
“是這個理,呵呵。”
孫師傅夾了一塊熏肉塞進沒有幾顆板牙的嘴里,使勁咀嚼了起來,也不再和王世川多啰嗦了。
王世川跟這幫小兄弟們又散扯了一通,給他們鼓鼓干勁,更是散盡了兜中的卷煙,才離開茶廠回到了紅石灣小學。
這趟是和衛蘭一起過來的,她想兩個小兒了。
所以今天的午飯,也是全家人兩個月來的第一次聚餐,他是不能夠缺席的。
下午,老車書記、紅石灣大隊班子的其他成員、還有轄區四個小隊的生產隊長,一起來見王世川。
他們帶來了老沙河公社頒發給王世川的獎狀,還在茶廠的門口放了一掛長長的鞭炮。
大伙歡聲笑語的恭喜王世川,向他討要喜酒喝。
那個時候這種來自政府的獎勵,對于一個農家來說還是無上光榮的事情。
去年參加完縣里“萬元戶”表彰大會后,王世川已經請油坊生產隊的老少爺們搓過了一頓。
如今茶廠所在地的父母官們前來恭賀他,獎勵他這位帶頭致富的典型,就更應該在一起喝杯水酒了。
正好是星期天,紅石灣小學的幾位老師很快忙活了起來。
衛蘭婆媳二人主廚,小車老師和老吳騎車外出采辦酒肉,張老師和王元初扛起魚竿去了水庫,準備為晚間的聚餐增加一鍋鮮魚湯。
“老先生,今天我們過來可不是來打秋風的!幾個小隊隊長和世川兄弟有事情要商量!”
眼見眾人的到來鬧出了這么大動靜,老車書記接過王元初遞上的卷煙,很感抱歉的對他笑道。
“老車你這話就見外了,難得大伙看得起我家世川,沒事就不能過來坐坐?不耽誤你們談正事了,老頭我釣魚去咯!”
王元初樂呵呵的肩扛釣竿,手提馬扎,跟在老張的身后去了山下。
自從兒子的生意上了正道,老先生就不再摻和茶廠的任何事了。
大伙從教室里搬出兩張課桌幾條長凳,衛蘭給每人沏上一碗初春的新茶,紅石灣小學的操場上,一個非正式的會場就安置好了。
“王廠長,孫師傅,客氣話我就不說了。今天我們過來,是受了大隊社員們的委托,有幾個訴求要向你們茶廠傳達一下。”
眾人坐定后,老車清了清喉嚨示意大伙安靜下來,鄭重的看著王世川道。
“沒有各位領導和大隊社員們的支持,我們紅石灣茶廠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對我王世川有啥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出來。能夠辦到的沒有二話,超出能力范圍的我們可以協商。”
和老車支書交往這么長時間了,還沒見過他如此嚴肅,王世川心里不由發毛了起來,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啥藥
“是這樣的,我們紅石灣大隊這片除了原來的國營林場外,所有的林木和毛竹園現在都已分配到戶了,和你們崗上的責任田到戶一個道理,呵呵。”
車書記滿頭冒汗表情有點尷尬,停下來喝了口熱茶繼續道。
“我們幾個班子成員商量了一下,感覺紅石灣茶廠今春不能再雇人采茶了。雇人采茶難免會采到別人家的地頭上,這樣容易引起群眾糾紛,到時候我們大隊也不好協調。另外說實話,我們這深山老林的人家,沒有你們崗上的農田,也沒辦法出門務工,就靠著這么一點山茶山貨。去年你們廠子開門收茶,社員們高興啊,戶均增收差不多有二百來元。所以希望兄弟能賣我個老臉,讓點小利給我們社員。每家多收多賣個百十斤茶草,你這虧空也就補回來了。”
王世川眼看就要成為自己的叔親家了,老車支書覺得有點得罪人,代表本大隊的全體社員提出這樣的要求,但還是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都抖索了出來。
而王世川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和孫師傅相互釋然的笑了起來。
“老車,我和王廠長還有小車老師早就合計了,今年我們茶廠的目標是兩萬斤新茶。大伙算算,至少需要七萬斤茶草。一個采茶季就那么幾天,雇人采茶肯定是不行了。還要麻煩各位回去跟社員們宣傳宣傳,王廠長今年敞開了收購茶草、毛茶,有多少收多少!”
孫師傅搶在王世川的前面,把茶廠今年的計劃和盤托出,以打消眾人的擔心。
“那我們就是多慮啦,哈哈哈!世川兄弟,今晚老哥我要好好和你喝一盅!”
聽了孫師傅的介紹,老車支書沒有了顧慮,心情也大好了起來。
“燒酒肯定能管夠,呵呵。另外我們今年的茶草漲價了了,清明前后每三斤茶草漲一塊錢,谷雨前后的茶草每三斤漲五毛。”
紅石灣瓜片綠茶在省城的茶市上,每斤最高能賣到二十多塊。
不光是為了延遲付款的考慮,王世川也覺得再按照去年三斤茶草一塊錢的收購價,對于紅石灣大隊的社員們太不公道了,于是主動給茶草的收購價提高了一倍。
“王廠長你說話可要算數啊!我家幾口人一個茶季能采一千多斤茶草,以后每年就能增加幾百塊的收入啦!”
“王廠長,你炒這么多茶葉怎么賣出去啊?需要人手你說一聲!”
“我們紅石灣真要變樣啦!各家的小孩上學也不再遭罪!王廠長,你和老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
幾個小隊隊長都是厚道淳樸的山民,原本很拘謹的坐在一邊悶頭抽煙,沒有多少言語。聽王世川說提高茶草的收購價,全都連聲感謝了起來,幫著他出謀劃策,為新茶的銷路擔憂,愿意出人出力。
“我就先謝過各位領導了,呵呵。還是那句話,有錢大家賺。先看看今年春茶的收成咋樣,如果收的多,你們哪家在山外又有賣茶的路子,那就要多多麻煩了!”
王世川站起身來,很是謙恭的給每位遞上了卷煙,說的也都是掏心窩的話。
他如今最大的心愿是有人能幫著賣茶,自己做個茶葉批發商,只管制茶送貨就行了。
1981年的那個采茶季,王世川永遠也忘不掉。
孫師傅和他二十多個徒弟一個茶季,盡然炒制了兩萬斤新茶,消耗了近十萬斤的茶草。
王世川、衛蘭夫婦,也因此欠下了三、四萬元的債務。
望著炒茶車間里層層疊疊越堆越高的白鐵茶桶,衛蘭急哭了好幾場,這些茶葉賣不掉該怎么辦啊!
盡管和社員們有過約定,茶葉賣出后再付款。
但要真是綠茶滯銷無法回款,不能按期兌付山民們的茶草錢,他們一家老少在這紅石灣大隊也就沒法做人了。
“閨女,不要著急,今年你家就要發大財了,呵呵。”孫師傅安慰衛蘭道。
“聽師傅的話不會錯,大不了我們多賣兩年,明春不收新茶了。”
王世川雖然也著急,但他的預期還是很明確,這批茶葉肯定能賣出去,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
“那就借師傅您的吉言啦!這些茶葉年內能賣完,我多做兩雙新鞋孝敬您!”衛蘭這才破涕為笑道。
“放心吧閨女,我就等著新鞋穿咯!”
孫師傅佝僂著腰身,比年前蒼老了許多。他智者一般的自信和言語,也給了王世川夫婦莫大的鼓舞。
不久之后,這位老茶師的預言就應驗了。
這年麥收之后,山外各個公社的第一批販茶人,背著白鐵茶桶陸陸續續走進了內山。
這些二道販子大多都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老者,買回去的茶葉也是散到各家各戶的,年底或秋收過后再上門收錢。
所以他們和內山制茶人的交易,也是現付一半貨款,另一半年底再結。
那時候的人們都重信義,這樣的買賣第一趟是生意,第二趟就是可以累世交往的朋友了。
紅石灣茶廠谷雨后的低檔綠茶,很快就賣斷了貨。
王世川抱著多個朋友多條道、不賠就是賺的心態,把一些原本售價十元以上的新茶,以老粗茶、大葉茶的價格,賒給了這些遠道而來的鄉賢們。
使得原本運往省城零售的綠茶貨源,反倒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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