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養妻日常

81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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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81第81章

韓覃下意識尖叫一聲,伸出手將他整個人接住。這年輕人體輕而瘦,呼吸急促而又輕微,整個人壓到韓覃身上,一只手攥住她一只手,呼吸微弱淺薄,似乎是要說些什么,卻舌頭無力,雙唇微張,這是厥過去了。

他身邊的一群小內侍不過十二三歲,也是嚇得一跳,卻呆如鵪鶉一般面面相覷,并無一人肯出頭。韓覃還扶著李昊,回顧這些小內侍們仍還傻呆呆的站著,高聲叫道:“還不快去傳些御醫來?皇上這是暈厥了,要往那里抬?”

要說這樣大一個皇城里,皇帝身邊的近侍們全是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們,也確實有些荒誕。可李昊叫一個陳九嚇怕了,莊嬪所飲的鳩毒,還是他親點上來的那于慎送的。于慎也不過十幾歲的小內侍。李昊忌憚這些閹人,又不得不用他們,便親自點了些呆呆笨笨的小孩子進來。

這些孩子們雖笨傻到看似不會背叛他,可要有了急事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韓覃幾番掙不開李昊的手,也是生怕他要死在這里,另招了兩個小內侍道:“快扶著皇上往長壽宮去,這里留兩個等著,御醫來了著他們火速趕往長壽宮。”

幾個小內侍圍了上來,一個躬腰放背,幾個便要扶李昊去他背上,要叫他來背。那去了勢的孩子長不高,而李昊是個七八尺高的成年男子,韓覃又幾番掙不脫他的手,心一橫遂松了裘衣帶子將那裘衣脫掉,半扶半抱半攙著,在一群小內侍的簇擁下把個李昊要弄進長壽宮去。

劉太妃那一頭也聽到了訊息,捉著個宮婢的手急急奔出來,指著自己身邊一些年老有力的內侍們抬著張軟輦出來,大家一齊將李昊放到那軟輦上,幾邊抬起飛快進了殿,安置到了大殿內的西邊暖閣中。

他一路不肯松手,韓覃的手便一路叫他握著。劉太妃幾番瞄著韓覃看,見她面上神色亦十分尷尬,或者心中猜疑這臣妻也有了攀龍附鳳的心,趁著往炕床上挪李昊的功夫,扯手要將韓覃與李昊的手松開,一扯之下李昊的手竟是紋絲不動。

皇帝暈厥了,竟還抓著臣下妻子的手,一路多少小內侍們眼睛明亮亮兒的瞧著,再一會兒御醫還要來,多少張嘴傳出去,不說韓覃自己往后無法做人,便是李昊自己,宮外的人也不知要潑多少污水給他。

劉太妃摒內侍宮婢們退下,走過來問道:“孩子,他可是不松手?”

韓覃自己也是苦不堪言。她一只手幾乎要叫李昊的手捏碎,越掙扎他便握的越緊,又多少內侍們瞧見,將來若是流傳到唐牧耳朵里,也不知他要怎么收拾自己。

劉太妃畢竟年齡大人也沉穩,她手擺著示意韓覃不必急慌,自己湊近李昊,輕聲喚道:“二郎!你抓錯手兒了,快松開好不好?”

李昊面色倉白,呼吸急促,已經全無意識,舌頭卻還不住的微動著,也不知在說些什么。劉太妃湊近聽了片刻,究竟聽不出他在說什么,便給韓覃個眼色,兩人一起使力,一個掰李昊的手,一個抽自己的手。韓覃這才終于將自己一只手抽了出來,那李昊躺在炕床上,忽而展臂崩出一聲:“瑤兒!”

劉太妃聽了李昊這一聲,才似是恍然大悟,替韓覃揉了揉叫李昊捏成一圈青紫的手道:“皇上怕是將你當成那小莊嬪了。他是個純性孩子,雖各宮中也有七八個妃嬪,卻唯獨愛那個小莊嬪。前幾個月宮里鬧變的時候那小莊嬪死了,這事兒他雖面上不說,卻也堵在心里頭。這事兒宮里我自會封口。唐閣老那里,你為了自己也要三緘其口,好不好?”

五六個御醫已經涌了進來,韓覃借機又退到了外頭,正在長壽宮內的游廊上站著看雪,便見有個老內侍急匆匆走了進來。他遠遠見了一禮,垂手問道:“唐夫人,方才唐閣老自宮門外叫咱家帶句口話兒問一問,您可還好,韓清姑娘可也還好?”

韓覃當然不認得這老內侍,但她看這內侍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心中暗猜只怕這老內侍與唐牧交好,或者是唐牧在這宮廷中的眼線。今日東廠督主馬驥忽然發難,而原本在南京的王治帶著廢文帝的謫長孫又悄然出現在天津衛,這樣大的事情,唐牧事先應該也完全不知情,否則的話他就不會讓自已偏偏在今天帶著韓清入宮了。

唐牧定然想知道宮內的情況,可皇宮里頭不比宮外,走到那里都是一圈子的人圍著,此時雖身邊無人,但正殿檐廊下就站著幾個宮婢內侍,雖離的遠聽不見,卻也不得不妨,她斟酌了片刻道:“公公瞧見的,我倒是很好。只是韓清方才去了何處我并不知道。若能遞出話兒去,您就這樣回話,就說我是很好的,但韓清是否還好,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慈寧宮高太后是她的姑奶奶,想必她去了那一處也不一定。”

這老內侍聽完,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唐閣老與諸大臣們此時皆在宮外抵擋,宮內有任何情況還請夫人斟酌對待,若是皇上他有了什么不好,也請您一定及時通傳咱家一聲。咱家的干兒子就在太妃娘娘身邊當差,您此時也不必回頭,他就在殿外站著,名叫牛素,右耳垂下有顆大黑痣,很好分辯的。”

韓覃聽了這話,憶起方才出殿時確實有個小內侍,右耳垂下有顆醒目的大黑痣。她湊近了一步問那內侍:“皇上如今就暈厥著,瞧見的人也很多,您想知道的是什么樣的不好?”

這內侍猶疑了片刻道:“比如,萬一皇上他大行在這長壽宮中,牛素是外院伺候的,不能進內殿,一定要及早及早,千萬得空出來告訴他一聲。”

這意思是唐牧也許一直在防著李昊突然死掉,畢竟頻繁暈厥的人,萬一那一次暈過去醒不過來,就此死去的話,于宮外那場亂事,可謂是雪上加霜的大亂了。韓覃點頭道:“我知道了,只要是我能瞧見的,必定會及時報給你的干兒子。”

又幾個內侍涌了進來,直接自院內奔進了正殿。過了片刻,御醫們齊齊退了出來,站在廊下小聲商議著什么。一宮之中所有人皆是啞雀無聲,過了片刻那些內侍又齊齊退了出來,仍是急匆匆的自院內直接跑了出去。

韓覃呆站了片刻,便見有個宮婢打著簾子說了句什么,正是那牛素奔了過來,垂手躬腰道:“太妃娘娘請韓夫人即刻進去!”

韓覃只得重又進了大殿。仍是西邊暖閣中,此時人退的干干凈凈,唯有劉太妃一人捉著皇帝的手,她側身招了招韓覃,指她在身邊鼓凳上坐了,滿面愁色搖了搖李昊的手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方才駐在慈寧宮外的府軍來報說,慈寧宮那位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兒跑了。他們也是送韓清姑娘進慈寧宮時才知道,在佛堂里穿著衣服頌經的,竟是高太后身邊一個老嬤嬤。”

韓覃亦是一驚,便聽劉太妃又道:“南京守備太監王治擁著廢文帝的嫡長孫在天津衛,若高太后去投奔了王治,此時再打著匡扶大業正皇綱的旗子,且不說朝廷,只怕各地都會有人趁亂起兵,而皇上他如今又暈了過去,太醫們也針灸過了,又掰不開他的牙關喂藥,萬一皇上若是大行,這朝廷只怕果真就要亂到不可收拾了。”

她邊說,邊將李昊的手送了過來,韓覃摸得一把,冰冰涼涼,已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那只手觸到韓覃的手,緩抓著,直到韓覃將手放進去,這才緩緩用力,仍是如方才一般握緊。劉太妃自然看在眼里,她又道:“皇上這暈厥的毛病,恰起自九月間那場叛亂之后。莊嬪的死或者是他解不開的心結,我方才聽他嘴里始終念念叨叨,不停喚著莊嬪的乳名。如今這樣的情勢之下,他于昏迷之中仍還知道握你的手,可見是將你當成莊嬪了。好孩子,此時里外再無他人,我在門外守著,你就假做是那莊嬪,說幾句能替他寬心,寬慰他的話,看他能否解了心結就此醒來,好不好?”

劉太妃說著便讓開了地兒,示意韓覃坐上來,自己溜下來按了按韓覃肩膀道:“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若皇上他能醒來,將來我必定好好兒謝你,好不好?”

韓覃叫劉太妃按坐在炕床沿上,一只手握著李昊冰冷的手,目送劉太妃出了門,轉過頭來再看李昊。

韓覃展平李昊的手反握住,他亦用力回握,喚了聲:“瑤兒!”

她當年入宮的時候,因是罪官之后,又是被如了與查淑怡等人送入東宮為婢,便隱去自己真名,只用母親賜的字為名,所以很多年中,李昊都喚她叫做瑤兒。唐牧六年前滿天下要尋找一個叫韓鯤瑤的姑娘,也正是因此。

若是沒有將來那個亡國之君回來改變歷史,此時的她應該還在宮廷里,仍是一樣的雪天,她就握著李昊的手,坐在窗子里看落雪無聲。那時候白蓮教教徒幾乎占領了整個西南,為任首輔的查恒借著白蓮教作亂的借口,屠殺了朝中一半的忠良。她的祖父祖母連帶父母皆牽扯著白蓮教,李昊對白蓮教恨之入骨,就算在李昊面前,她也不敢坦陳自己的身世。

“瑤兒,快跑!”李昊忽而喃聲叫了起來,面色痛苦,另伸一只手卡著自己的喉嚨。

韓覃握著他的手怔得一怔。莊嬪當時是自己飲了那盞鳩毒,所以就算李昊讓她跑她也是跑不了的。而鳩毒灼喉,此時李昊的神情,顯然就是前世喝了鳩毒之后的樣子,喉嚨灼燙,呲呲作響冒著白煙,一路辣到心肺中,人因為極致的痛苦,才會去捏自己的喉嚨。

“二郎!”韓覃湊唇到李昊耳邊,用左手在他喉嚨位置輕輕揉按著,呢聲安撫道:“我已經跑了,跑到了很遠的地方,無論查閣老還是太后娘娘都不會抓到我。”

李昊長噓了口氣,半睜一只眼掃了一眼韓覃,但那瞳孔散著,應當是看不到她的。他又囈語起來:“不要去阜財坊找韓復,他是太后本家,會殺了你的。”

韓覃頓了許久,才將這句話理順。在那一世,李昊正是因為意欲親政,想從查恒與高瞻入手轄制高太后,逼她放權給自己,才會帶著她私底下去找唐牧,想要讓當時為任戶部尚書的唐牧聯集六部來參查恒與高瞻。那一世唐老夫人死的晚,所以唐牧在東宮做了三年侍講,深得李昊信任。

李昊帶著她去找唐牧,最后卻遭自己最信任,自幼帶他長大的大伴陳保出賣,高太后借她之手送鳩毒應該是大年初四那一天。那時候李昊也防著高太后要害他,所以但凡任何食物皆要內侍們當面試吃過才敢下筷子。可那盞參茶是她熬的,亦是她端進來的,所以他沒有防備,也未叫人當面試嘗就將它喝了。

她那時住在永寧宮,在宮里熬參茶的時候,只有弟弟柏舟來過。雖不愿意承認,可到死的時候她也不得不相信,鳩毒是柏舟下到參茶里的。他自幼叫如了帶著長大,灌輸了太多白蓮教的邪法邪見在腦子里植了根。如了與查淑怡最終未能降服她,但卻降伏了柏舟,通過柏舟,害死了李昊。

李昊臨死的時候,嗓子已壞不能言的時候還勸她不要去找韓復,也就是說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叔叔韓復娶了高太后的侄女為妻,順著這條線,她也很可能是高太后的人。他自己都快死了,卻還在擔心她回去之后要死在韓復手里。

想到這里,韓覃再也忍不住,反握著李昊的手哽咽道:“二郎,我沒有去阜財坊,我去了一個叫龍頭山的地方。那里有滿山的櫻桃樹,還有一眼清清的泉眼,我春日在那山上摘櫻桃,夏日在那泉里洗衣,秋日還要收二茬稻子,等到了冬日,關起柴門升起一團火,臘肉熏香,我便圍著火堆納鞋底,世間無任何事能煩擾到我,好不好?”

她邊說,李昊唇邊漾起一抹笑意,過了很久,才吐了個好字。

“記得看顧好我們的孩子!”李昊緊了緊韓覃的手,眼角滲出一顆淚來。

韓覃心中如有刀割過,無聲哽咽了兩聲,回握著李昊的手。

那一世她初入東宮的時候,李昊剛十三歲,才從皇宮慶慈殿中挪出來。她當時應當是在查淑怡的手下呆了一年,之后才入的東宮,對外假說是京郊某家農戶家的女兒。她自幼也是嬌養的大家姑娘,后來入了大理寺,便是暗無天日的牢房,沒有接觸過農家生活,對于鄉村的認識,也僅限于從京城往太原府時,一路那掠過的麥田。她此時回憶不起太多細節,但總算記得他曾追問過許多關于鄉村的事情,在她一路假想的編造里,時常向往于要與她做一對農家夫妻。

正如劉太妃所言,李昊是個純性孩子,韓覃所有的謊話他都深信不疑,此時在夢境中,果真以為于那最痛苦最焦急的時候,他的姑娘沒有喝下剩下那半盞鳩毒,繼而逃走,逃到一處青青田園,有泉眼可濯足,有火堆可御寒,還會照顧好他未出生的那個孩子,又吐了個好字。

韓覃摸著他的手漸漸回了溫,亦緩緩松開了她的手,長舒一口氣,將手從他下巴上取下來,輕聲退到暖閣外,便見劉太妃一人站在門上等著。她道:“皇上的手像是回溫了,睡的也很沉穩,太妃娘娘可要請御醫們再進來?”

劉太妃自己進暖閣片刻又退了出來,府軍指揮使恰在殿外檐廊下跪著。她捉韓覃的手出門,問道:“外皇城如今是個什么情況?”

指揮使答道:“錦衣衛已制服了所有番子,此時大理寺正在通查整個外皇城捉拿東廠督主馬驥,皇上可有成命要開宮城門?”

劉太妃搖頭:“皇上此時還在午睡,內皇城門先不開啟,你只通傳皇上的成命,所有番子一律格殺無論,至于馬驥,捉住了就扔到大理寺去,等皇上睡醒了再下決斷!”

韓覃見不遠處那耳下有黑痣的牛素也盯著自己,微微給他點了點頭,也算是給唐牧報個平安,轉身便又叫劉太妃捉著進了大殿。仍是西暖閣,李昊仍還沉沉的睡著,臉色卻漸漸正常了。劉太妃仍是坐到了炕床邊上握過李昊的手,悶了片刻忽而道:“所謂孤兒寡母,大概就是我們這個樣子。”

偌大一座宮城中,唯有一個老太妃與一個昏睡在床的皇帝。所謂孤兒寡母,確實也不過如此。只要是人,無論天子還是平民,都需要很多的你牽我扯的親眷關系。皇城這樣大,若沒有很多嬪妃與子嗣,唯有那些與已不相關的閹人與宮婢們,確實也太過空蕩。

韓覃見外面奉了參茶進來,而劉太妃又扶起了李昊,便也坐到了旁邊,先嘗了一口才喂給李昊喝。李昊這時候已經有了意識,知道張嘴也知道吞咽,雖仍還閉著眼睛,不一會兒卻也喝完了那盞參茶。她幫著劉太妃掖扶著李昊躺下,壓好了被子,雙雙默坐著,直到外面天色擦黑時,李昊忽而動了動手指,又喚道:“瑤兒!”

劉太妃連忙招韓覃過來,仍是拍了拍她,自己轉身出了門。韓覃反捏過李昊的手在手中摩梭了片刻,應道:“二郎,我在!”

李昊又是一笑,緊了緊兩只相握的手。韓覃心中一酸還想安撫兩句,卻又遭劉太妃在肩膀上輕輕一按。她回頭,便見除了劉太妃之外,還有個圓圓胖胖的小宮婢也跟了進來,對著她展了個略僵的笑臉。韓覃忽而會過意來,劉太妃這是想要等李昊醒來的時候,讓這小宮婢呆在他身邊,以此而為他們二人培養感情。

她起身悄步退了出來,便見劉太妃也跟著退了出來。她拉過韓覃的手捏了捏道:“今日宮城內的事,我一絲兒也不會透到唐閣老那里,唐夫人還請放寬了心,方才的事兒,咱們都將它忘了,你從未在皇上身邊呆過,好不好?”

韓覃應道:“好!”

這劉太妃早晨還極力幫韓清和李昊拉攏,但到了傍晚,宮中一再生變之后,卻也知道假借韓覃先寬慰昏迷的李昊,在他快醒的時候,又另換個胖乎乎神似莊嬪的宮婢進去。老太妃如此好的手段,也就難怪她熬死了一宮的嬪妃,到如今于亂中能穩住這座宮廷了。

“滾!”忽而西暖閣中一聲暴喝,劉太妃與韓覃俱是嚇得一跳。劉太妃捉著韓覃的手撩簾子進去,見那胖宮婢顫如抖糠般伏在地上,而李昊已經掀了被子正在自己找鞋子,連忙示意韓覃替他著靴,自己伸手就去扶他:“皇帝你才醒來,不好好躺著請御醫們進來捉脈,這又是要做什么?”

李昊自韓覃手里穿好了靴子,伸了手等不到裘衣,又吼道:“為何無人著衣?”

廊下那一群小內侍們聽到自家主子醒了,一溜煙兒的沖了進來。替他披裘衣的披裘衣,總發的總發戴冠的戴完,待正好了衣冠,他走到門上卻又駐足:“朕今夜在長壽宮用膳,你們記得把膳食備到這里來!”

待他出門,出抱廈沿游廊走了,劉太妃自己又坐到了那炕床上,揮退了那胖乎乎的小宮婢,悶聲自言道:“皇上的性子便是如此古怪,又犟又不近人情,普天之下竟無人能管得了他,我又能怎么辦?”

眼看天黑,韓覃心中焦急的卻是自己今夜能不能回家去。她如今對于前世有了零零碎碎的記憶,對這座宮城越發厭憎之極。片刻間四處宮燈掌起,將整座暖閣烘的溫黃微暖,內侍們直接將三張膳桌又排到了暖閣內,進進出出悄無聲息鋪著織錦緞面桌布,又擺上一座座燭臺,于主位,左右手分別置了三副餐具,瞧這餐具的擺法,應當是李昊要和劉太妃,還有她三個人同用晚餐了。

韓覃入宮第一別扭也不愿意見的,恰就是李昊。她有那一世和他一起死的記憶,而如今又已是唐牧的妻子,便不愿意多看他的痛苦與掙扎,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就算他活的再煎熬再痛苦,她也幫不上任何的忙。他唯一能信賴的,依舊還是唐牧。

乾清宮中東暖閣,李昊陰沉著臉聽唐牧講述馬驥帶東廠的番子們入宮的經過。自從八月十五那場叛亂之后,錦衣衛被歸到了大理寺所轄,也從此無諭不得進內皇城巡衛,而東廠雖因馬驥的識時務而留存了下來,但也從此不得李昊信任,再沒有了自由出入宮廷的資格。

他們大約是瞅準了年末各部間交接政審,查帳兌帳忙的焦頭爛額的契機,買通外皇城門上的守軍,直接沖進了外皇城。恰當時唐牧正帶著幾個輔臣在午門外第一衙門吏部審政,若不是他帶著文臣們相攔,馬驥帶著番子們一路殺入內皇城,此時李昊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李昊穩坐在那黃花梨嵌楠木五屏龍椅上,細白的雙手緊攥著椅背,木了許久道:“慈寧宮那位不知何時趁亂出宮,跑了。”

唐牧自然也早知此時,掃了身邊的陳卿一眼,陳卿連忙跪了回道:“啟稟皇上,八月十五宮變時慈寧宮中的總管太監馮運機趁亂出逃,而后一直潛逃至今,臣等推斷只怕是馮運機憑著舊關系買通宮門,接走了高太后也不一定。我們大理寺會竭力追查此事。”

實際上高太后這趟走的蹊蹺。內外皇城之間進出由府衛守衛,就算高太后的人能買通內皇城的門,外皇城卻是由錦衣衛來守衛,高太后能一路出宮城,就必得要把府軍衛和錦衣衛的人都買通,那錦衣衛指揮使唐逸就有推卸不掉的責任。此時陳卿再把世上查無此人的馮運機拉出來頂罪,也仍是想推掉唐逸身上的罪過。

唐牧看李昊面色仍然陰沉,也附合道:“三大營如今已把守出京各個路口,京城所有城門全部關閉,想必就算高太后出宮,也不一定能逃出京城。至于王治那里,廢文帝已死四十多年,生時連在冊的兒子都沒有,更遑論孫子。皇上盡可放心,這不過一群閹人異想天開,想要犯上做亂,不過幾日臣等就可將他們盡誅于道旁!”

李昊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待兩位臣子皆退出殿,這才站起來問身邊的內侍:“方才朕命你們所備的衣服在何處?”

那內侍捧了件松綠色繡金絲團龍的拽撒過來。這拽撒為大襟右衽,下幅為馬面裙,中系金鑲夜明珠腰帶。他著好衣服卻不戴冠,待內侍們捧了通體透明的穿衣鏡來,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束腰,收身,是比白日那套紅衣有了許多英氣,他緊了緊袖腕,吩咐那內侍道:“擺駕長壽宮!”

宮廷里要吃一頓飯,禮節繁復程序繁多。三拼成的膳桌上于燭臺兩側先擺出各類雕龍轉鳳的看菜,接著便是各類青橙、大橄欖、佛手等顏色靚麗的水果,比之看菜要略低一層,再然后才是中空置熱水的雙層盤,要等到皇上內席前一刻,才會把食盒內的各種菜品擺上去。

韓覃眼看著看菜都已經擺的琳瑯滿目,情知自己今夜是要宿在宮里了。炕床上的短腳高腰小幾上擺著幾樣點心與茶,她從中午起就未吃過飯,此時也覺得餓,揀了塊桂花餡的酥點就著茶水與劉太妃默默的吃著。

殿里殿外皆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忽而一陣沉沉腳步聲隱隱而至,韓覃在怡園時夜里等唐牧回家,聽他的腳步聲熟的不能再熟,此時心中歡喜,將那半塊點心塞到嘴里,一口茶水沖送下去,才取帕子揩了嘴,便見有宮婢打簾子進來道:“太妃娘娘,唐閣老在外求見!”

劉太妃與韓覃對視了一眼,一笑道:“看來唐閣老放心不過,要來接你回家了!”

韓覃掩不住歡喜,連忙穿好了鞋子,已見唐牧已經走了進來。他連披風都未卸,裹著一身的寒氣,在門上遠遠對劉太妃行了個禮,便伸出手,只待韓覃奔過去。韓覃遞手給他,在那溫熱干燥的大手中終于尋得心安,又與劉太妃辭別了一番,這才相牽著手出了長壽宮。

如今除午門外各處城門皆著重鎖,他們要從后往前,穿過大半個宮城才能出宮。雪停后一輪明月升起,這建筑相隔太遠而又空闊的皇城中風吹過來格外的寒冷。韓覃將一雙手都交給唐牧握著,說起話來牙都在發抖,她先問:“今日馬驥叛亂的事,你是否并不知情?”

唐牧用力握了握韓覃的手道:“出宮再說!”

這邊李昊披著裘衣在長壽宮大殿外的抱廈中默了片刻才進殿,一路進了西暖閣,閣中燈火輝亮,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他清瘦白凈的臉上還掛著一抹笑意,及致將整個暖閣掃了一眼,從屏風到坐榻,再到臨窗的炕床,墻角的自鳴鐘、各類擺假,一路掃過來,便聽劉太妃道:“方才唐閣老來接,韓夫人便回家去了,只是那韓清姑娘要怎么辦?仍還鎖在慈寧宮中?”

李昊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轉身坐到內侍拉開的椅子上,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頓時擺了上來。試菜的小內侍用銀箸一道道的嘗著,嘗完了便默默退了出去。內侍挾來什么,他便吃什么,面上木木呆呆,吃了幾筷子扔下牙箸,伸手接過熱帕子揩過了唇,揮退了內侍道:“把韓清姑娘從慈寧宮放出來,送到永寧宮去。”

高太后從慈寧宮逃脫,之前接觸過的人唯有韓清。劉太妃也聽人報說李昊將韓清關在了慈寧宮,心知他必是在懷疑韓清,此時又聽李昊這話的意思,是要把韓清納入后宮。后宮少嬪妃,此時能有一個皇帝自己能看上眼的女子自然是好事,但要納韓清也實在太過詭異。

劉太妃猜不透李昊的心思,卻也點頭道:“好!”

她又試問:“可是要給嬪位?”

李昊勾了勾唇角卻是冷笑:“只充做秀女叫她呆著,莫要凍餓死了即刻,你派些得力的人過去時時盯著,莫要叫她到處亂跑,更莫要叫朕撞見!”他說到這里,狠捏拳頭砸了下桌子,起身一陣風似的走了。

及至出了午門,唐牧便攬腰將韓覃抱起。韓覃捂手在他脖子里替自己哈著熱氣,回頭看那宮門沉沉合什,回頭長長嘆了一聲:“謝天謝地,我總算從里頭出來了!”

外宮城猶還是戒備重重的錦衣衛,韓覃環抱著唐牧的脖子,便聽他道:“李昊為人太過固執,一顆心牽在那莊嬪身上,于別的婦人不肯多看一眼,也不肯再接納旁人,這樣的人,怎堪為君?”

他顯然十分惱怒:“聽聞他今日又厥過去了?”

韓覃想起李昊反握著自己手時的模樣,心酸不過,往唐牧脖子里蹭了蹭道:“是,厥了許久,臨天黑才醒的。”

已經出了外皇城,馬車就在宮門外等著,淳氏親自打著簾子,唐牧抱韓覃進了馬車,隨即自己也跟了上來。壓她在自己胸膛上捂了片刻,接著便覆唇下來挑她的舌尖。韓覃擔懸一日,雖心里還有怨氣,總算聽到唐牧胸膛中沉沉的心跳整個人都安穩了下來,她亦迎上去回吻,在他唇舌間挑戀了片刻,便仰起頭,任他在自己脖頸間緩慢而有力的吸吮著。他新生的胡茬刺在她的鎖骨上,激起陣陣酥顫。

雖唐牧這些日子來累夜值宿在宮中,但只要得空回家,飯寧可不吃,床事卻不可不落。況且他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又有技巧又有耐力,韓覃也是雙十年華的成年女子,幾個月下來,仿如宿醉的人見酒就酥一般,只要聞到唐牧的氣息與他整個人的心跳,那股子癢意便漫延全身。她叫他吻的氣喘噓噓臉紅心跳,方才冷過的身體又透體發起熱來,此時也不管馬車都還未動,翻身就騎坐到了唐牧身上,伸手要解他掖下的衣帶。

唐牧回握住韓覃的手,攬順她坐在懷中,笑問道:“你竟等不到回家?”

韓覃不肯順坐,撩起裙子劈腿坐到唐牧腿上輕蹭著:“二爺,我的褲子濕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萌眼輕眨著狹促,紅檀色的唇上浮著笑意,有幾份天真又有幾分輕佻,凍過又暖過的臉頰浮著兩股子酡紅,恰是往日叫他伺候到爽利之極時才有的模樣。

唐牧鼻息一聲長笑,攬韓覃在懷中揉了片刻,卻是將她推開:“今夜我還得連夜到大理寺去審馬驥,你若實在想,我教你個法子……”

韓覃乍耳聽著,聽完了失聲尖叫一聲,一把推開唐牧罵道:“二爺您怎么能這樣?”

唐牧再不言,略理了理衣服,轉身下車走了。馬車隨即走起,韓覃兩把理好自己頭上的亂發,又斂好衣襟,臉上的笑意似被冰凍碎了般極不自然的漸漸往下一片片掉落。她還有許多話未問未說,他又走了。

如今非但宮門緊閉,城門亦是緊閉不開。大雪后的次日天光又放了晴,唐府中幾個孫媳婦孫姑娘聽聞昨日韓覃恰在宮中,一早用過早飯便齊齊聚到了敘茶小居的書房里,自然也是想要湊熱鬧,聽一點有關于叛亂的事非。

傅文益如今也學模作樣的學著針線,夾這個小笸進門就問道:“小祖母可見了我家阿難?他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只怕這一回護衛皇宮不力,皇上要摘他的烏紗!”

韓覃迎她在臨窗坐下,搖頭道:“我只在太妃娘娘那大殿里坐了一整日,便是叛亂的事情,也是出宮以后才聽說的,至于阿難,委實沒有見過。”

品婷品玉幾個也跑進來湊熱鬧,因總不能從這小祖母的嘴里套出話兒來,便幾個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韓覃重又描入宮之前所描那幅水仙,直到中午時幾個姑娘們皆散了,才見唐世宣仍還悶頭在那里坐著,遂問道:“你可是要與我一處用飯?我吩咐廚下把你的飯送到這里來?”

唐世宣點頭卻又搖頭:“昨兒夜里,許知友來了一回又走了,說這一回只怕一年半載都難回來,你可知他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韓覃仍是搖頭:“許知友是跟著你二叔的,可你二叔的事情我都一知半解,更何況許知友?”

唐世宣捂面長嘆了一聲道:“這么多年了,我好容易鼓起勇氣重新接受一個,又不知叫二叔鬼弄到了那里去,二叔竟成了我的魔障一般!”

韓覃拍了拍唐世宣的背,送她出了門,仍是一個人默坐著等天黑。忽而院中沉沉一陣腳步聲,韓覃才站起來,唐牧已經進了屋子。他撩珠簾走進來,負手在珠簾內看了她片刻,自床上扯了韓覃日常坐著讀書時遮腿那方小狐裘毯子下來,進了書房,卻是坐到了靠窗條案下,韓覃的腳邊。

然后剩下不可描述的,你們知道往那里找哈。昨天被編編警告,那個外站的名字是不能出現噠!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