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艦隊的接連大捷極大的鼓舞了匯集于孟加拉灣的各方聯軍士氣,也給邵云飛和武安國的手中增添了很多籌碼。因此,翠嶼嘴的聯軍首腦會晤氣氛極其融洽,笑瞇瞇的老狐貍沐冕只字沒提自己扣壓武安國夫婦及邵云飛在他眼皮底下將人質救走之事,承諾在兵力和物資上給聯軍最大的配合,并將自己的長子和沐家水師留在了曹振帳下。鐵腕平定了國內混亂狀態的葉風隨也駕船趕到,將南洋葉家艦隊的指揮權交到了武安國手中。一切順利得出奇,在邵云飛和曹振的極力堅持下,武安國發現前幾天還手無一兵一卒的自己居然成了這次聯合行動的總指揮,可以調動大明水師、南洋葉家、邵氏“海盜”艦隊和西南沐家的全部力量。宛如一個撿了元寶的孩子,他再一次被命運奇怪的安排驚呆了。
眼前這場仗怎么打難不住武安國,手中四支力量聯合起來,戰艦數量雖然比土耳其艦隊略少,質量和水手素質卻遠遠超出了對方。各方力量按照當年震北軍模式建立起來的參謀機構可以幾天內根據現實情況拿出數個可行作戰方案,武安國只需要和大伙討論一下那個方案更合適,并協調好各方配合問題而已。況且沐家和葉家和好并打算聯姻之后,從沐家領地欽州到翠嶼嘴的水面一路暢通,后勤保障也能供應得上。具體道海戰實施。曹振、邵云飛和葉風隨三人都不是庸手,誰都可以預見,前方這片大洋將成為土耳其遠征軍的墳墓。到了這個時候,千里迢迢趕來的土耳其艦隊與其說是一場危機,倒不如說是一場考驗,一場檢驗二十余年大明水師的實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的考驗。在這次考驗面前,聯軍各方將士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有些參謀人員甚至已經開始籌劃擊潰土耳其聯軍后,陸上北進,搗毀貼木兒設在德里一代的工廠。占領德里、巴曼尼、烏德(扎溫普兒)、古吉萊特等地,徹底切斷貼木兒西歸退路的方案。
武安國徘徊于翠嶼嘴干凈的海灘上,對著眼前的龐大艦隊群,不知為什么,內心中一點兒也興奮不起來。奔雷已經老去多年了,三眼手弩賣給了高德勇,隨著他的新主人一起下落不明。當年馳騁疆場的那把長刀還在,水戰中派不上絲毫用場。
“武兄,你好像有心事。”靖國公曹振陪在武安國身邊,悄悄地問。
“也不能算心事吧,只是一時頭腦混亂而已。怎么樣,臨時參謀部的作戰方案有眉目了嗎,你和小邵準備誰親臨前線?”武安國回過頭,給了老朋友一個寬厚的笑容。二十多年沒在一起并肩作戰了,彼此之間的配合依然熟練,語言上的感覺確有一些陌生。
談起戰爭,靖國公曹振話語中透出幾分得意。“拿出來了,這幫小家伙干勁很足。只要不是打內戰,大家都很積極。我打算和小邵分頭行動,各帶一支艦隊,他擅長偷襲,我擅長打攻堅,剛好奇正互補。我們的計劃是,我帶著主力和土耳其水師周旋,他帶著原來的沐家、葉家和自己的海盜艦隊精銳繞到后面去騷擾對方港口,切斷土耳其人的補給線。貼木兒能給土耳其人提供的補給有限,大批彈藥還得從忽魯漠斯一帶運來。如果運輸線給小邵毀了,他放在前線的戰艦就是我們的活靶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這倒是個好辦法,也符合你二人的天性。說實話,我總覺得貼木兒這次東進太倉促,特別是土耳其水師,好像根本就沒做準備,匆匆忙忙就跑過來了。”走在一邊的劉凌笑著插了一句,難得又看到大伙如此團結的在一起商量戰術,眼前的景象給人當年遼東并肩作戰同樣的感覺,那個年代的很多事情,回憶起來都讓人感到溫暖。
“那是被武兄和小邵他們打急了,不得不趕過來。土耳其艦隊不調過來,貼木兒怕武兄帶人從背后抄他老窩。我估計,我們在南邊打得越狠,他在北方越慌,弄不好中途就得分兵。如果張小侯爺能抓住機會在背后給他們一下子,瘸子這回估計去得回不得了。”放眼整個戰局,曹振對未來充滿信心。西南諸閥可以聯合在一起,西北為什么不能。難道大家彼此之間的仇恨比國仇還重么?頓了頓,他又說道:“其實不但瘸子這次東征準備不充分,國內那場戰爭準備也不充分。據我這里得到的情報,本來互存忌憚的雙方已經有了妥協的跡象。但是中間出了些誤會,好像是有人在中間挑撥,然后就打了起來。”
“有人挑撥?”武安國大吃一驚,收住腳步,吃驚的問道,“十三郎,你手上可有證據!”
“沒有,但兄弟們在水面上抓到了一條日本走私船。船上的武士全部自殺了,當時沒留下活口。后來在船艙底下找到了些大明制式火器,還有幾件軍服。”曹振搖搖頭,話語中不無遺憾。“如果他們雙方彼此之間的敵意沒那么深,如果南北雙方的最高長官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如果在第一線的李景隆不急于建立功業,打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借口迅速擴大戰果,而是給北方的周衡等人一個解釋的機會,第一晚的交手不過是一場沖突,釀不成兵禍。”
劉凌冷笑了一聲,對曹振話語里那么多如果表示不屑,語音不高,卻一針見血,“子由,你還相信他們彼此之間的善意。他們之間早就想打,只不過誰都拉不下臉來,又不好不給你這個水師大帥面子而已。日本武士挑撥,剛好給雙方提供了一個開戰的借口,沒有日本武士參與,他們頂多將戰爭時間拖延到明年春天。李景隆當時二十幾萬大軍,難道擺在山東就為了出來練兵么。除非第一晚周衡所部大獲全勝,并且及時收手。但我估計那樣,燕王朱棣也不愿意讓周衡停手。”
“這倒也是,早晚都要打。問題是打起來容易,收場難。一國之人,有必要非你死我活么?”曹振被劉凌質問得一臉苦笑,嘆息著說。
“是啊,怎么收場?”武安國亦搖頭。長大起來了,郭璞在北平也提出了《平等宣言,可那只是一個宣言,具體怎么實現,采取什么步驟,這才是他最頭疼的問題。大明今日之兵威,由他而生。大明今日之戰亂,也由當年他一句“人人平等”而起。打爛一個舊朝廷,相對容易。歷史上每個朝代末年都有人領導百姓做這件事情。但如何建立一個新規則,難。平等不是一句口號,它需要具體的制度和規則來保障來最大限度的實現。武安國小時候口號沒少喊過,一顆紅心也曾經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理想而準備過,結局呢,這個世界中,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才明白客觀事實不會被個人熱情而左右。當他滿懷熱情真正長大時,才知道為了某個口號而付出的陣痛,到底痛得多銘心刻骨。那些忍受陣痛者,到底在怎樣的深淵中掙扎!
劉凌見武安國皺眉,知道這是他情郁結的根本原因所在。大戰當前,不欲讓他分心,微笑著岔開話題,將焦點引導曹振身上。“子由,你這次擅自調動兵馬,朝廷沒難為你吧!”
“沒有,我不胡鬧時,允文那孩子和黃大人天天想方設法給我使絆子,收我兵權。我真的帶兵走了,他們又念起了我的好處。在廉州加水時,朝廷的圣旨也到了,嘉獎我一心為國,主動請纓抵御外辱。夸我忠蓋比干,勇勝廉頗。加封我柱國大將軍銜,加俸五千石。千里迢迢快馬趕來的使者說,要不是礙著祖制,異性生不能封王,就封我為靖海王了。連帶著姜燁、麻哈麻他們都封了侯,烏紗帽像批發一樣便宜!讓我掃蕩掉海面上敵軍后,趕快回國興師勤王。”曹振笑著回答,語氣中帶著幾分嘲弄和無奈,“說來說去,還是要我回去幫他打內戰。郭兄那篇《平等宣言讓朝廷亂了陣腳,一邊組織人手在各家報紙上批判郭璞、白正等人無君無父,禽獸不如,一邊收繳民間的北方報紙,敢收藏、傳播者一律處死。這樣一折騰,反而讓《平等宣言傳播得更快,聽說黑市價格都買到了一個銀圓一份。眼下國內各路諸侯蠢蠢欲動,允文和黃大人終于想起了貼木兒來。發了文告勸大家朝廷,共赴國難。打內戰的士兵不斷增兵,愛國口號卻喊得義正詞嚴。”
武安國聳聳肩,無奈地笑了。什么朝代都一樣,貪官口頭最愛國。打著愛國的名義,他好從從容容地剝奪別人的一切。把一切不正當的行為都用愛國口號來粉飾。真正國難當頭,他們跑得比誰都快。骨子里,他們的行為和當年那些打著愛國旗號賣黃色和春藥的網站一樣,不過是為了一個利字而已。想到利益,武安國拍拍老伙計的肩膀,笑著問道:“老伙計,看來你的靖海王當不成了。先說說你的目標是什么,打完了土耳其人,咱么再逐個想辦法。”
我的目標是什么?曹振看著武安國赤城的目光,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很開心。“武兄,我以為你是圣人呢。原來你也知道人都有所求啊!”
“我早知道,否則我們也活不到現在了。”武安國笑著給了曹振一拳,目光轉向浮光躍金的洋面。“我自己也有目標,只是沒告訴大家而已。等打完了土耳其艦隊,估計老沐的要去抄貼木兒的德里城,把那些膏腴之地拿下后,打著大明名義,行自治之實。我看最后也只能有著他,否則人家出了這么多力氣,不是白費了嗎。況且這片土地與其給別人統治,不如交給沐家,好在大家的語言文字一致。小葉是想讓他的海盜共和國成為治外樂土,內政外交具不受大明干涉,只保留名義上的從屬權,看在他危難之際不計前嫌給大明把守國門這個功勞上,我覺得無論南北方誰獲勝,都不好難為他。小邵要組織武裝探險艦隊,到西洋去尋找馮子銘的蹤跡,那是他自己的事,別人想管也管不了。只有你,千里迢迢趕來,舍棄了朝廷許給的好處,我不知道你希望得到什么?”
“武兄,你還記得咱么在懷柔的辯論么,關于律法。”曹振目光對著海面,幽幽地提起了當年的往事。“你說‘法律并不是為了治理百姓,而是為了保護百姓。只有有百姓制定并且規定了百姓權利的法律,才是真正的法律。否則不過是借法律之名,行執政者欺壓百姓之實。’記得當年我和你爭得厲害,找來郭兄幫忙也沒能說贏你。”
“是啊,你當年還說要遍覽西方群書,但到底能否駁倒我。”武安國心里涌起一陣溫馨,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很多事,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那時的豪情壯志,正好用來下酒。
“后來咱們經歷了這么多,又經歷了洪武十七年常茂之死,玄武湖之變。我終于明白了你的話有道理。其實法律是用來保護每一個人的,如果它不能保護平頭百姓,一樣保護不了大將軍。我不可能手握一輩子兵權不放,我希望放下兵權后,還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而不是像當年師父一樣,空有一身武藝,如果想違抗皇命,只有死!”曹振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在水面上打出一片水漂。對著洋面,大聲說道:“我這一輩子,沒想到做這么大的官。也沒想到建立這么大功業。權利我享受夠了,錢也夠多了,北平的很多產業我還握著股票,每年可以拿到分紅。所以,打完了內戰,我想,無論北方誰當皇帝,這個法律必須給我建立起來。我需要它來保證我的下半輩子,還有孩子們的將來。你說的那個平等不是空話,只有在律法上申明了百姓的權利,并讓皇帝和官員權力受到制約,才可能踏出第一步。否則,這場內戰北方打贏了也是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