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成為F)
357管道中
腳下金屬管的入口被網狀的蓋子封住,向下眺望一共有四層,網眼一個比一個小。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管道里存在光源。紅色的光線從最下方的網眼中射出來,讓人覺得像是針尖一樣。近江的電鋸無法切開金屬管厚厚的表層,但是對付這些看上去要輕薄許多的網蓋還是沒問題。
這些蓋子的直徑足夠四米大小,我們只是在中心切開一個容一人近處的洞穴。席森神父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在下方協助格雷格婭和崔蒂這樣的普通人。我和近江留在最后,警惕四周的動靜,不過直到所有人都下去之后,仍舊沒有出現任何危險。
下去之后才發現管道里的光是從前方很遠處蔓延過來,不太清楚光源究竟是在身前還是身后,也無法判斷它距離我們有多遠。被這些紅光籠罩的管道內側沒有留下任何影子,這些光并沒有在外面看到時那般具有穿透性,反而像是浸泡在一潭紅色的水中,似乎能夠滲透哪怕是發絲大小的縫隙。在遇難的時候,尋找光的來處是最先升起的想法,若是在外界,可能會遇到陌生人而得到救援,但也有可能會遇人不淑而遭遇不測。在外面都必須考慮到危險,那么在這個充滿異域風險的統治局就更加需要警惕了。
散發光源的地方,有可能是某些安全警衛鎮守的巢穴。不過,另一方面,是不是能夠從巢穴里找到些東西呢?
“可是,我們并不知道光源在哪個方向。”格雷格婭說。
“拋硬幣吧。這個時候需要運氣。”近江用冷靜的口吻,說著像是“冒險者”的話,如果走火、榮格和銼刀他們在這里,一定會贊同她的說法。
可我并不喜歡這種看似由運氣決定行止的行為。從小時候起。面臨模棱兩可的選擇時,我總不會猶豫,這一次也一樣。我寧愿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災厄,也不愿意事后將責任推到“運氣”上。死的時候說“運氣真不好呀。”這樣的話,絕對不是我的風格。
我在近江拋起硬幣的時候,將硬幣抓到手中。“我們要去的三十三區在更下方,至少在我們能看到的地方,只有這個方向是向下的。”我指的是在管道外行走時的方向。雖然。也有可能在很長的一段距離后,這個方向反而會向上拐去,可是若因此就徘徊不定的話,在我看來是十分可笑的事情。我不清楚其他人到底怎么想。但我用堅定的語氣提醒他們不要再想光源的事情,那里無論有什么都跟我們沒關系,我們一開始就有十分明確的目標,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搞混彼此的優先關系。
“對我們來說,除了想辦法快點抵達三十三區之外。任何多余的想法和行動都是愚蠢的。”這么說著,我繼續向前走。
管道里的空氣似乎比外面好一些,但仍舊充斥著異味。一開始,格雷格婭和崔蒂都還在為管道內由光線營造的種種奇異景象發出好奇的感嘆。但很快就因為景致的單調失去了說話的興致。我們沉默地前行了不知道有多遠,也不知道到底還要走多遠。只有當遇到岔口的時候,才會開口討論該選擇哪一條路。實際上。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我們只需要不斷向下走。可是一直不出聲的話,抑郁的心情會不斷地淤積,難受簡直令人發瘋。我真是不敢想象,若是孤身一人走在這條似乎永無止境的道路上,自己到底會變成怎樣。
所以,哪怕是一些無聊的廢話,我們也搜腸刮肚地找出一些話題來,盡管這些話題沒多久就會再次冷淡——我們已經無法用感覺計算時間了,總是忍不住去看手機、手表或終端上的時間,但我們很快就發現,時間感和標準計時的差異性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令人煩躁。有時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實際上才過了不到五分鐘。
六個小時后,說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條岔道,期間休息了一會,但很快又上路。在終端中無法鎖定三十三區的位置,也無法連接安全網絡,似乎信號在這片管道中被屏蔽了。但是,我們的方向應該還是正確的,這時,如水一樣覆蓋著管道中一切的紅光產生了輕微的波動。在麻木的神經中,早已習以為常的環境突然發生改變,立刻讓大家的精神緊繃起來。
隊伍好似重新活了過來。
“有什么吃的嗎?”格雷格婭突然說:“我餓死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也感到饑餓的胃開始釋放過量的酸液。先前沒有這樣明顯的感覺,大概是長時間的機械行動讓身體麻痹了吧。我翻了一下背包,八景為我和近江準備了可以吃上一星期的壓縮干糧,但是水的問題并不好解決,背包里只剩下兩瓶各五百毫升的純凈水了。席森神父根本就沒準備吃的東西,他似乎并沒有從沒遭遇過,也從沒想過會遭遇當下的情況,或者他有什么辦法可以弄到這些生存物資?
我一邊問出自己的疑惑,一邊給大家分了足夠的壓縮食物和一瓶水。
“在正常的情況下,統治局里能找到壓縮食物。”席森神父說:“那是一種能量棒,外形像桌腳一樣,能夠提供比外面的壓縮食物更多的能量,還能夠同時補充水分。”
“現在是正常情況嗎?”崔蒂朝上方翻著白眼。
“但是,我們現在暫時不缺乏食物和水,不是嗎?”席森神父溫和地微笑著。
“這點食物和水很快就會用完,尤其是水……能夠支撐到我們進入三十三區嗎?”格雷格婭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沾著裝滿水的紙杯的邊緣,雖然體能得到補充。但她的心情談不上愉快。
“在用完之前,我們一定能夠抵達三十三區,或者找到新的生活資源。”席森神父只是這么說著,他的臉上絲毫沒有擔憂的神色。但隊伍里的其他人都覺得這簡直是盲目的樂觀。“運氣是最重要的,我相信我們的運氣不錯,至少近江女士的運氣不錯。”席森神父將視線投在靜靜在一旁啃壓縮干糧的近江身上,他對我說:“也許當初應該讓她拋完那個硬幣。”
我沒有說話,根本就不把他的看法放在心上。說我頑固也好,死不悔改也好,總之,我不想將自己的交給任何意義上的命運。就如同每個人、每件事、每個預言、每項研究都在告訴我,末日或許就是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里所有人的命運,但我也不會就此束手就擒。當然。任何人都可以用“這種頑固本身就是命運”來嘲笑我,但我還是堅持這么做,哪怕這是感情用事,是一種形式上的虛假。
所以,讓格雷格婭和崔蒂都用一種“為什么不再拋一次硬幣呢”的眼神看著我時。我仍舊沒有任何動搖。
“這可真沒意思。”格雷格婭用夸張的語氣嘆道:“真難以相信,我未來的老板竟然會是這么頑固死板的家伙。”
“你還沒有加入耳語者。”我面無表情地說:“甚至還沒到考察期。”
“如果我會因為不拋硬幣死在這里,就讓考察見鬼去吧!”她咕噥著。
“又是誰決定不拋硬幣會讓你死在這里?”我認真地盯著她,女孩立刻錯開視線。咕嚕嚕地吹著紙杯里剩下的水。
“萬一呢?”崔蒂插口道,和我的目光對上時。又立刻補充道:“反正試試也沒關系。”
“真是愚蠢。”我用和心情一樣平靜的語氣,毫不客氣地對她說:“誰又能肯定。拋硬幣所決定的道路不是一條死路呢?我覺得拋硬幣決定自己的未來,才是自尋死路。”
崔蒂露出一副啞口無言的難堪臉色,她說“其他冒險者不都是……”,但這話沒有說完,就在我的目光中垂下頭。
也許她們都以為我是個好好先生。的確,我從來不用嚴厲的語氣斥責任何人,也不用強硬的態度表明自己的主張,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排除其他人的想法。格雷格婭和我一樣都是大學生的年齡,但她明顯不沒經歷過這種嚴酷的競爭。
在我就學的地方,學生會意外地擁有相當大的權利、財力和人脈,如果是上述那般軟弱的性格,是無法在這樣的學生會里干下去的。在那個地方,每個人都試圖以自己的思想和方式來主導這個主管著幾萬學生,乃至影響老師的龐然大物。
接下來的行程也許會更加辛苦,我已經在很早的時候就意識到,必須讓自己的意志在這支隊伍中得到貫徹,否則很可能會發生崩潰。
“我的選擇談不上錯誤,席森神父,你認為呢?”我逼視著席森神父。
“是的,我無法否定。”席森神父立刻做出贊同的表態。
我沒有釋放自己太多的想法,但是如果他在這個時候說出不同的意見,我會立刻采取暴力點的行為,即便他真的很強,但是我相信,在近江的協助下,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不是難事。在這個統治局里,身為這支隊伍中經驗最豐富的老資格冒險者,他的話會極大地干涉其他人的想法。正如他之前說“近江運氣不錯”這樣的話,讓格雷格婭和崔蒂生出了多余的思考。我不能不假設他是故意的。是針對我進行的某種試探。
他想做些什么?我不了解,也暫時無法去猜測。我們不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只是暫時的盟友,然后,有一天或許會成為敵人。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的立場、存在感和威信超過耳語者。
“很好。”我放松口氣,對近江說:“我們下降了多長距離?”
“縱向三千多公里。”近江說。
“我打算出去,重新接收安全網絡的信號。”我對其他人說。
“引來安全警衛的幾率很大。”席森神父說。
“就算這樣,我們也必須重新確定方向和坐標。”我說:“一直這么走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的話被某個動靜打斷了。管道中回蕩著一種奇異的回聲。一會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會又像是在耳邊響起。
嘀——嗒,嗒嗒,嗒嗒嗒——嘀——
起先覺得這聲響很凌亂。但是在重復了好幾次后,我能感覺到其中像是存在某種規律。就像是……
“摩斯密碼?”崔蒂皺著眉頭說,格雷格婭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前后的道路都沒有活物出現的跡象。這個聲音絕對不是近處傳來的。
“不是摩斯密碼。”近江肯定地說:“但是另一種聲音密碼。”
我看向席森神父,問到,是不是某些冒險者在聯絡。席森神父搖搖頭,他判斷這不是冒險者的動作,也不是安全警衛的。可是。在統治局里,能夠發出這種密碼的活物,除了人類和安全網絡,難道還會是某種新型的惡魔嗎?這個問題在大家的心中都存在。我卻突然生出一個奇妙的想法,會不會是統治局的原住民呢?雖然還沒聽說有人見過他們,但或許他們仍舊在這個龐大復雜的遺址中某個角落里幸存著,過著封閉但相對安全的生活。
因為根本沒人抵達過統治局的所有區域,所以這個猜測并非沒有成立的可能性。
“必須離開這里。”我收拾思緒。對其他人說:“這個聲音很可能會給我們引來麻煩。”
雖然有規律的聲音讓人看到了智慧的火星,但大家幾乎不假思索就通過了我的決定。我們迅速收拾行裝,加快腳步向前趕路。但是那個聲音并沒有遠去,但也沒有加強。和光源一樣,完全搞不懂是從哪里傳來的。
正如我想的那樣。神秘的聲音很快就把麻煩帶來了。有什么重物踩在金屬管外側,巨大的力量撼動著管道內部。那個大家伙正不斷從后方向我們這兒行來。我第一時間就在腦海中勾勒出建設機器的行裝,那是我在這里看到的體積最大的機械。我看向其他人,除了近江,包括席森神父在內,臉上也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我們無法分辨,這個可能是建設機器的大家伙是不是追我們而來,亦或是追著密碼信號的方向而去,只是我們行走在了同樣的方向上。
按照常理,建設機械并不存在主動的攻擊性,可是,任誰目睹了那個龐大的身軀,以及身軀上完全可以當作武器的建設工具,都會下意識將其列入危險名單中。
我們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我們根本跑不過身后的大家伙。從金屬管外壁傳來的沉重步履所造成的震動越來越強烈,當它來到我們上方時,突然停了下來。突然消失的震動感讓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
我們盯著頭頂上方,放輕腳步,用目光示意,分成兩隊,朝前方和后方分散。如果它不再停留,繼續前進當然最好,但如果它的目標是我們,那么分開的隊伍能夠確保我們不會被一次性包了餃子。
至于摧毀建設機器的想法——它的體積實在是太龐大了,厚實的裝甲大概就算是限界兵器也無法給予其致命的攻擊。席森神父也從沒聽說有誰成功擊毀過一臺建設機器,而這里并不僅僅只有一臺建設機器。
猛然,管道頂部發出刺耳的聲音,一種紅融的光在三秒內就滲透了金屬內壁,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矩形的邊緣滑動。
“跑!”我對另一邊的席森神父、格雷格婭和崔蒂喊道。對方明顯在切割金屬管,擁有這種可怕力量和龐大體型的家伙,是建設機器的幾率在九成以上,而且,它的確是沖我們來的。那個該死的密碼信號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拉起近江向前跑了幾步,被剖開的巨大金屬板從上方砸落,劇烈的撞擊聲震蕩著我的耳朵鼓膜。可是,明明應該泄入天光的身后,偏偏仍舊顯得陰暗,我回頭朝缺口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深灰色構造體從上方埋了下來,完全將缺口堵死了。紅色光波在那塊構造體上蕩漾,反射出金屬般的光澤。灼熱的蒸汽筆直射下來,大概有六束之多,視野立刻就被一片迷蒙的霧遮住了。
白色的蒸霧在紅光的照耀中沉重地流淌著。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探了出來。
我覺得跑不掉了,近江也這么認為,于是我們不約而同轉過身準備應戰。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個龐然大物把目標放在我們這一邊,從另一邊離開的席森神父有時間將格雷格婭和崔蒂安置在稍微安全的地方。
當霧氣稍微散去之后,我發現那是一顆巨大的眼球狀的金屬造物,其后無數細密的導線如同視覺神經般連接到上方的構造體處。
直到此時,我們仍未看到這個怪物整體的形狀,也無法判斷它是不是建設機器。
如同眼皮的金屬狀外殼開合數次,一種和之前神秘信號類似的聲音嘀嘀嗒嗒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