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410 山的盡頭

讓人感到瘋狂和絕望的風吹拂著山林,樹木嘩嘩作響,灰燼翻卷,讓墓地倍添幾分詭譎和陰暗。我無法肯定這里的人都是帶著正面的情緒站在這里,但我也無法將他們視為無心無血的惡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帶著決意站在這里。倘若沒有這種決意,又為何進入這個對任何神秘專家來說都格外危險的噩夢中呢?

一開始就沒有人可以確定自己可以生還,雖然目前死掉的人并沒有占據人數的九成,但對每一個人來說,九死一生的描述都不為過。

至深之夜比最初預計的還要可怕,但是,哪怕是最初的預計,也讓人明白,當自己進入這個噩夢,就有可能再也無法出去。

倘若計劃失敗,死亡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在神秘事件中,死亡從來都不是最差的結果。

即便如此,他們仍舊進入這里,去在生和死的狹縫中執行計劃。他們是有選擇的,而做出這樣的行為,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雖然我沒有看到他們是如何戰斗,和什么人,亦或者怎樣的怪異戰斗。但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每一個勢力,哪怕結成了同盟,也不是完全可以信任。每個人都知道,對方私下里打著某些算盤,而無法確定,自己的計劃和對方的計劃會在什么時候就會發生沖突,亦或者,已經發生沖突,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是誰?真正為自己死敵的人是誰?又有誰可以在死亡的競賽中,從敵人轉變為盟友,又有哪些盟友已經成為了潛在的敵人?基于整個至深之夜的總體計劃,是在各方默認下推動的。并沒有打過“你好,我是來幫忙的人”這樣的招呼,甚至于,哪怕打了這樣的招呼,也會被人視為某種策略。

人心的算計。負面的情緒,陰森的環境,這些處境對每個神秘專家來說,都是一樣的。為了適應這樣的環境,就無法再繼續保持天真的想法。而自己也必然成為“陰暗”的一份子。

最終于這樣的處境中生存下來的人,大概無論對他說什么。都不可能再去改變他的想法吧。因為,他的想法,早就已經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中,磨礪得如同卵石一樣光滑而堅硬。

所以,我也不會天真地去指責這些人。說“你們做錯了”這樣的話。

因為,就如同我一樣,能夠把事情做到這種毫無余地的地步,就證明他們不會只被語言就動搖,覺得是自己是錯誤的,更甚者,哪怕出現在眼前的錯誤,也會當做“必要的條件”而不被視為是“徹底的錯誤”。

我可以理解他們。因為,這些思想的變化,都是自然而然的。哪怕從心理學上來說,也是十分有條理的。而我自身,也和他們沒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死了嗎?”安娜注視著聚集地的火光,她是這里所有的神秘專家中,唯一在臉上露出復雜神色的人,所以。我也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真正的結果。

“不,救出了一個孩子。是個女孩。”我說。

“女孩?”安娜有些愕然。咬著食指的指甲說:“這里有孩子的嗎?”但很快就釋然了,“算了。怎樣都好,至少救了一個孩子。高川先生還是干得很不錯的嘛。”

面對她看似無心的贊許,我只能沉默。“干得不錯”這句話,無論說話人是怎樣的想法,對我而言,也只是一種嘲諷而已。

“知道嗎?高川先生。”接頭人打破沉默,以一種揭開謎底的口吻說:“真正讓這場獻祭儀式得以完成的主要因素,就是你啊。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是,看到這個墓地的人,都會十分敏感吧。為什么,這里的死者都叫做高川呢?這個至深之夜,肯定和高川先生你有很深的聯系。說不定,五十一區的人都為了你在這里而感到竊喜呢。”

“你們分析出了什么?”我不由得反問。

“我們是有一些推論,不過都是機密事項,高川先生已經不是自己人了,所以不能說。”接頭人說:“不過,我們也沒有向其他神秘組織泄露這些東西。所以,其他神秘組織有了怎樣的答案,也完全是他們自己推想出來的。末日真理教那邊也一樣。我反而想問問高川先生,你自己就沒有答案嗎?”

“不,當然是有的。”我這么說著,但也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是有這么一個想法變得清晰了——這些人掘開高川之墓,果然并非無的放矢。

“我在想,在這個和高川先生有很深聯系的至深之夜里,當獻祭儀式違規激活了至深之夜的覺醒之力后,高川先生會變得怎樣。”接頭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認真,就如同研究人員對待自己的研究課題。

我注意到她的言辭中,有“違規激活”這樣的說法,稍稍和我想的有點區別。

“我也不知道。”我老實承認了,“但也許對其他人來說,不是多美好的情況。”

“真的是……高川先生,到了現在,還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呢。”安娜突然說:“是因為,哪怕看起來失敗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仍舊在計劃的范圍內嗎?”

“是的。”我平靜地和安娜對視著,“一切都仍舊在計劃之中。”

“……真是可怕。”安娜這么說,嘴角卻是微笑著,而這樣的微笑,也讓我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冰冷。

這些神秘組織比我更早進入至深之夜,他們在半島上的謀劃,從更早之前就開始了,依靠仿佛預言一般的力量,層層布置,而后產生的偏差,又在推動著他們各自的行為,在某個時間和地點,達成了巧合一般的結果。

從時間的跨越和人員的參與來看,若說是巧合。當然有些勉強,但是,我也不覺得,真的是“一切都在計劃當中”。我覺得,他們此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比起確信如此,還不如說是必須確信如此。

因為,除了確信之外,他們已經不能再做更多了。此時此刻,這里的所有人,距離計劃的終點都只差一步。倘若要說誰錯了。那就必須用最終的成敗說話。

我十分清楚,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而他們也必然同樣清楚。最后還可以站在這里,像是朋友一樣說話,不管其內心的這份情誼到底是虛假還是真實。是帶著目的而來,亦或者只是被某種單純的情緒驅使著,對我而言,都已經足夠。

在這里開戰的理由,也已經足夠,但是,沒有必要。在這里決出的勝負,無法成為決定最終勝負的關鍵。而在這里產生的死亡,于獻祭儀式進行的現在,說不定也會變成祭品吧。倘若祭品增加。最終誕生的東西,其力量也會更加凝聚,變得更加強大。

我不知道,他們想要制造的,到底是怎樣的怪物,但是。卻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他們認為。足以匹敵“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的怪物。對方可是占據著天時地利人和,哪怕這場獻祭儀式可以改變一些不利的處境。但是,“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仍舊為納粹掌控”這一點,并沒有得到改變。

我仰頭看向血月,從進入這個噩夢開始,我就從未稱呼其為“月亮”,而只是“一個看似月亮的球體”,其原因是因為一種模糊的直覺感受,就像是“那并非是月亮”之類自然而然的想法。但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直覺感受,突然認可了,那就是“月亮”,而且是“血月”。

在神秘學中,“月亮”代表著多樣化的神秘,而“血色的月亮”則更多暗示著不詳的神秘。

至深之夜進行到現在,雖然目前來看,全都是各方神秘組織的默認計劃的表現,真正屬于至深之夜的變化到底有多少,暫時還不得而知,可審視自己的內心,“像是月亮的球體”到“血月”的變化,雖然是自然而然的,卻也同樣讓人從這個變化,感受到一種莫名恐怖的力量,正在這個至深之夜中膨脹。

“來了!”不知道是哪位神秘專家低聲說。幾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提醒下抬起頭,只見血月中,那隱約如同環形山陰影的輪廓,正變得清晰,擴大,血月仿佛不只是月亮,而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噴口,試圖將那巨大的輪廓吐出來。

只能用風云變幻來形容眼前的景狀,疾風拉扯著烏云,就如同在天空撕開一道簾幕。不多時,就已經可以用肉眼看到噩夢拉斯維加斯的建筑,就如同透過窺孔,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東西,包括那些正在城市廢墟中肆虐的怪物——我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噩夢拉斯維加斯了,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五十一區對所有神秘組織的驅逐,以及眾多黑煙之臉的誕生。

仿佛要從血月中擠出,亦或者是被拉扯出來的噩夢拉斯維加斯,完全看不到一個人影,數不清的黑煙之臉沿著街道奔馳,卻讓人覺得并不是徹底的混亂,其路線和速度雖然不一致,組合起來卻又一種莫名的秩序感。

就如同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中,總是會出現的矩陣回路中奔流的光。

我突然明白,原來五十一區的做法,就是用城市的街道代替回路,讓黑煙之臉充當奔流于回路中的“力量”。他們將整個噩夢拉斯維加斯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的作用是——

在我得出結論之前,山頂響起鐘聲,一共九響。山道中那一望無際的黑袍幽靈,宛如得到了實體的血肉。這些變化并非肉眼直接可見,而是一種感覺。在黑袍籠罩下的軀體,正在發生進一步的變化,而讓它們看起來更有“活生生”的感覺。

“幽靈行軍變成了百鬼夜行嗎?”接頭人的聲音帶有疑惑。不過,“幽靈行軍”也好,“百鬼夜行”也好,是這個現象的正式稱呼嗎?

變得“活生生”的黑袍,亦或者說“百鬼”,每前進一步,都帶給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覺,就像是踩著某種抑揚頓挫的韻律,總體的數量讓這樣的韻律變得宏大,卻又十分齊整,讓人可以充分感受到“力量”。

“竟然做到了這樣的地步。”安娜的聲音,像是,又像是帶著一絲嘲諷,“來吧來吧,讓我看看你們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她看了我一眼,仿佛解釋般說:“五十一區可是用強硬的態度將其他人排除在外,我們顧全大局,讓他們一展身手,沒有這樣的氣勢,就太說不過去了。也有很多人想知道,他們到底掌握了怎樣的底牌,讓他們可以擁有那么強硬的態度。”

果然,我的猜想沒有錯,五十一區的行動,基本上都是“一意孤行”。如果他們得不到匹配這樣一意孤行的成果,就無法避免被強硬對待的那些神秘組織的反擊吧。他們和末日真理教扯上關系,卻不意味著,他們可以和末日真理教一樣,面對全世界的神秘組織聯合都面不改色。

以網絡球為首的nog聯合體系,可是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加強大,遠遠不是區區一個地域性的大型神秘組織可以隨便挑釁的。

“他們也是孤擲一注了啊。”我不由得說。

“失敗的話,就算擁有命運之子和中繼器,也救不了他們。”接頭人終于發出至今為止,最為情緒化的冷哼,“當然,我也不想他們失敗,因為,他們失敗的話,我們十有就要死在這個噩夢里了。要找回場子,也只能是外面的人替我們做。”

噩夢拉斯維加斯還是沒能徹底脫離血月,就像是有兩股相反的力量僵持不下,讓它處于一個進退維谷的狀態。說起進退維谷,就不禁讓人聯想到此時的五十一區。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對五十一區來說,這應該不是什么好現象。

山頂的祭臺正在發生什么?雖然好奇,但是直覺阻止我就這么跑上去一看究竟。

可是,即便站在半山腰,仍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正漸漸從心底滋生。但那并非是恐懼,僅僅是“有什么和自己有關的情況即將發生”類似的感覺。

到底會發生什么?我心中暗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