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轉身離去。

在容華以前的世界，幾乎所有人都聽過一個道理：先改變自己適應環境，再改變環境取悅自己。但是上官洪有一次無意中曾和她說過，這話大有深意，改變自己，需要不需要改變，如何恰到好處的改變，是很難把握的。所以，人生三件事：做好自己能改變的事情，接受自己不能改變的事情，辨別這兩種事。最重要的，是最后一件。

所以，容華選擇離開，不是因為自尊，而是因為不需要。

她昂首挺胸的從大堂穿過，無視各種或鄙視，或厭惡，或害怕或同情的目光，無視那個胖老板刺耳的聲音，無視那些桌子上起碼聞起來香噴噴的飯菜，無視自己那可惡的叫了兩聲的肚子……

出了“聚賓樓”，看到不遠處一個賣饅頭的大嬸，容華立刻湊了過去，因為實在沒有心情想什么好法子弄吃的，看了看懷里的衣服，心想小李每天要做苦力活也用不著這么好的衣服，何況自己送他一雙鞋子就可以了，要是一次性給太多好處小孩子高興過頭了以后就不好哄了，于是心安理得的開口問道：“大嬸，我拿衣服換你幾個饅頭行嗎？”

她說完眼巴巴的看著那大嬸，誰知大嬸臉上本來的笑容一點一點的褪去，立刻烏云密布，然后突然之間，星星點點的口水就沿著不同的軌跡朝著容華沖了過來：“姑娘怎么說話呢，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開口就叫大嬸。你好好看看。”那大嬸可能生意本來就不怎么好，氣呼呼的數落容華。

容華一臉黑線的看著她額頭上的皺紋，厭惡的用袖子抹了抹臉，氣就不打一處來，分明看著快五十了，還不讓人叫大嬸。更可惡的是，居然說自己二十多歲了，小李分明說自己不過十七，如果非要讓這個四十多歲還不讓人家叫自己大嬸的老女人和單純善良只有十八歲的小李PK的話，容華一定相信是小李勝出！

可是飯還得吃啊。容華強迫自己收斂了剛才的大意，向這大嬸看去，恩，滿臉艱辛，但是眼睛很亮，閃著不安分的光芒，而且這么大年紀居然穿了一身嫩粉的衣裙，再配上這么雷人的行為舉止。這就是典型的整天想入非非做春秋大夢已經達到了忘我境界的傻女人啊，太好對付了。

“妹子，我是個苦命人啊，我今年十八，卻長得像三十歲一樣。我聽人家說這條街上有個賣饅頭的大嬸，年紀不小了，卻看起來青春漂亮，像二十歲的姑娘一般。所以想來請教一下怎么保養。這找了一條街了，也沒找到，就看數你最是好看，大著膽子叫了聲‘大嬸’，看來不是你啊，你別生氣了，看在姐姐命苦的份上，別計較了，啊？”容華趁著剛才抬起來擦臉的袖子遮著臉微微低頭，做了個抹眼睛的動作，聲音澀澀甚至有些抽噎的說。

饅頭大嬸大嘴微張，緊接著一抿嘴，眼珠就不自然的朝右下方瞟去，容華一看，典型的得意表情，一擊得勝！

果然大嬸有些羞澀的開口說道：“哎呀，我也不知道你是這么個緣故呀。每天來往的人都叫我妹子姐姐的，我都忘了自己到底是多少歲的人了呢。”她眼睛又朝下瞟了瞟，扭捏著說：“你看著也沒那么老了，千萬別聽人家瞎說。而且你長得這般好看，要是早兩年，去選沐家的丫環也選的上了。真是可惜了，怎么就看著老了些呢。”

容華心想你八成是妒忌我好看，非要一再提這個老字，真是可恨。又聽她說沐家選丫環好似很了不起的樣子，不由好奇起來，試探著說道：“這沐家的丫環也沒什么了不起啊，妹子你要想去，那還不是囊中探物，手到擒來。”

饅頭大嬸甩手虛打了一下容華，捂嘴樂道：“嗨，你這丫頭，現在知道真相了還妹子妹子的叫，多不好意思呀。我也不知道囊中有什么壇子屋子，你就是再給我兩只手，也只能蒸出來饅頭，招不來琴聲，你就不要哄我了。況且沐家選丫環要看名牌查官府記錄的，必須是十歲到十八歲之間的女子才行，早個二三十年，我還差不多。”

容華聽她說的好笑，又聽說十八歲以下，按照小李的出生，自己正好，心思動了動，裝作不屑的說：“我看你去那里簡直就是可惜了。沐家丫頭有什么好。”

饅頭大嬸難得的搖了搖頭：“這你就亂說了，沐家兩年一次的丫環大選。是咱們大明國的開國皇帝特批的。這可是安陽乃至全國一大盛事，人們都說，皇家的妃子，沐家的丫環，一個是官人女子當鳳凰的機遇，一個就是咱們平民百姓家姑娘飛上枝頭的希望。商戶、農戶家的女子，只要在沐家當過丫環的，出來以后就能嫁個好些的人家。再運氣好些的，被收了房或者夫人官家們看著喜歡的，還能得個官人的身份，全家都跟著沾光。就是賤民女子，如果能進了沐家當丫環，那起碼也是有吃有喝穿暖睡足的，如果做的好了，子孫就有可能脫離賤民籍了。這可是所有平民女子夢求的機遇啊。”

當容華聽她提到賤民的時候，心里一動，果然天無絕人之路，雖然聽那話音還得進化個兩三代才能得了便宜，但是好歹是開了條縫兒，再說當丫環嘛，除了自由少點，待遇差點，地位低點，苦力活多點，前途渺茫點，打罵頻繁點……厄，好像和秘書差不多么，自己做回老本行，不錯不錯，搞不好自己這個第一秘書以后能弄個第一丫環當當，那豈不是比很多小姐夫人都過的好了。又記得今天摔倒那兩個公子好像說沐家現在就在招丫環，連忙問道：“這什么時候選呢？”

“今天正好是頭一天報名，就在沐府門前。你沒見今天進城的人多了……”饅頭大嬸話沒說完，就被容華打斷了：“大姐，你這么青春常駐不會就是吃這個饅頭吃的吧，給我幾個沾沾仙氣兒吧？”

饅頭大嬸聽的那個高興，看了眼容華，又看了眼饅頭，居然勉為其難的拿了一個小心翼翼的用油紙包了遞過去，容華心想這不行啊，一個夠誰吃，又著急著去看沐家的丫環報名，沒時間和她羅嗦，把給小李準備的那套布衣塞到她懷里，可憐兮兮的說道：“大姐，我拿這個和你換二十個饅頭成不，你看我也是急著想多沾點光，可是我爹娘也不給錢，所以偷了我弟弟還沒穿過的新衣裳來換，你看看，就答應我吧，行不？”

饅頭大嬸打開看一眼，挺新的衣裳，于是喜滋滋的包了二十個饅頭給容華，嘴上卻說道：“真是便宜你了，這衣裳頂多也就十個饅頭換換得了，不過你這么可憐，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就當做好事了。”

容華本來不知道這大明國的物價，只是胡亂說了個兌換數目，已經準備好她討價還價，看她動作如此利落就知道被占了不少便宜，卻也顧不得那許多，打聽了沐府的位置，抱了饅頭撒腿就跑，看的饅頭大嬸直搖頭。

來到沐府門前，卻見彎彎曲曲一條長隊，排的比今天城門外那隊伍還長，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先找到隊尾站了進去。這才和前面一個黑黑瘦瘦小姑娘打聽：“這是沐府丫環報名的地方嗎？”

前面的小姑娘看著頂多十五六歲，還沒長開，唯獨一雙眼睛很大，身上穿了件粉紅的大褂子，已經泛白了，怯弱的點了點頭，不說話。容華正待開口，就見旁邊人堆里一個半老徐娘邊走過來邊罵道：“小賤人你連個話都不敢說，到時候第一關就過不去，家里怎么教的，你都給我忘了！”她過來擰了那小姑娘的耳朵，就訓斥道：“死人了你，說，家里怎么給你教的！”

小姑娘眼睛里都是淚水卻不敢掉下來，斷斷續續的答道：“小聲說話，要，說的清楚，多做事情，要做的，做利索，不要頂嘴，要機靈，要聽話。”

容華看著這兩個人在這演戲般來了這么一場，看的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八成是個后媽，大庭廣眾的也不嫌丟人，低智商呀低智商。聽的卻也是一愣一愣的，怎么選個丫環還有第一關，這婦人這么強調說話，難道第一關是說話不成？那一共有幾關呢？

她看著前面婦人走開，才消停下來，也不好給可憐的小姑娘再惹麻煩，幸好后面又站了一個姑娘，倒是看著亭亭玉立，于是連忙打聽：“請問這選丫環一共幾關啊？”

那姑娘本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聽她問話，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閃過幾絲驚訝，這才答道：“十二關。”說完又低頭不再說話。留容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掛在臉上，想當年自己畢業簡歷投到上官集團，筆試三輪，面試五輪，培訓之后又淘汰一次，加起來也不過九輪，現在區區一個選丫環，居然要過十二關，這簡直，簡直匪夷所思豈有此理，簡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謬

這時候隊伍又往前挪去，終于能看到最前面那個桌子和桌子后坐著的那個管事的人了，也清晰的聽到他對著隊伍最前面的女孩說：“558號。拿好了。”容華又是一驚，暗自數了數，排在自己前面的大概有三十多人，這么會兒功夫后面又來了六七個人，敢情選個丫環，報名的就近六百人，這規模也太龐大了。

又聽到一邊維護隊伍的家丁在后面喊道：“今天到這里為止，不許再加入隊伍了，要報名的明天早上過來，報名還要持續兩天，不要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