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和他的連隊正小心地行進在一片樹林里,四處靜悄悄地,只有腳底踩在雪地上沙沙的聲音,和自己有規律的喘氣聲。
可以聽到遠處并肩的一條簡易公路上不時傳來的聲音,低沉的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轟隆隆的是坦克的聲音。間或會有一小隊荷槍實彈的軍人擦肩而過,而他們不得不隱避起來。
這是孫昌的連隊這幾年來第一次參加演習,也許軍人的血液要比平民的要熱得多,在和平年代,軍事演習會被真正的軍人當作實戰。當然你也可以當作演戲,除非你不介意被“擊斃”或被“俘虜”。孫昌在成為一名軍官之前,倒是參加過幾次演習,每次都是連敵人什么樣子都不清楚的時候,就“陣亡”了,讓他郁悶不已。
一切都和平時演練的戰術一樣,任何一種被“紅軍”發現的意外都沒有發生,士兵們做得很好。孫昌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唯一的“平民”李思明。
李思明此時心里還在腹誹,剛回到農場,就被孫昌拉到了演習現場。他知道,孫昌是個真正熱愛軍隊的職業軍人,任何能獲得勝利的手段他都愿意去嘗試,這次演習孫昌的五連屬于“藍軍”,這次偵察任務,是他費盡心思獲得的,所以他格外珍惜,他需要一場“戰爭”來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以他拉來了李思明。春節在家里“享受”了半個月的李思明,本能地不愿意跟著一幫軍人來到這深山老林中摸爬滾打。但是,孫昌的心思他是明白的,如果究其原因,自己恐怕是罪魁禍首。
這次演習的起因有,一是最近國際局勢有些不好的“苗頭”,昔日的盟友東南亞某國蠢蠢欲動,華僑被宣布為“異己份子”;國內還剛剛結束“文革”,最高當局很是擔心軍隊的戰斗力,軍隊的整頓開始,提高部隊作戰水平是頭等大事;二是老對手在烏蘇里江對面接連開展軍事演習,另一頭正對分崩離析的阿富汗磨刀霍霍。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便有了這次軍事演習。但是為了不刺激對手,演習規模只限制于兩只加強的師級部隊之間進行。按慣例,“紅軍”是守方,代表著中國軍隊的實際的戰力,而“藍軍”卻是“入侵者”,這次演習的科目是檢驗我軍在面臨對方的突然襲擊時的作戰能力,在李思明看來演習水平還比較低,規模小不說,沒有自己所經歷過的空地一體化作戰方式般復雜。
他們執行的是偵察任務,目的是務必搞清敵方的全部軍事部署,為此他們必須穿過山地、樹林和沼澤,并且不被發現。士兵以戰斗隊形在樹林間行進,前導小心翼翼向前搜索前進,后衛士兵也小心的注意身后的情形。前面是一段山谷,兩邊各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各有敵觀察哨把守,站在山頂上山谷一草一木盡收眼底。
“孫連長,不能再往前了,現在前進過于冒險。”李思明小聲對孫昌說。
“看來只有等晚上了。”孫昌說道。
隨身帶著軍用壓縮干糧,但是卻沒人會去吃,路還很長,不知道還有沒有下頓了。在簡易帳篷里,大家裹緊大衣相互挨著取暖。
夜幕降臨,今天是農歷十五,月光下白雪反著亮光,山谷中樹木間還是可以通行無阻。為了便于行動,這次只帶了一個排的兵力,原來的武裝連這幾年走的走、調的調、復員的復員,現在只有個別人還留在這支連隊,好在李思明制定的訓練大綱一直持續著,黑大個謝武和喬小龍兩人現在這支連隊算是老人,他們現在都是排長了。這兩個排長都爭著要參加這次偵察任務,但是孫昌考慮后只帶了喬小龍這個排。
通過了山谷,偵察排來到一個山崖前。按照地圖,他們必須繞過這個山口到達敵軍的心腹地帶,但這樣一是必須花費大量的時間,二是前面關口有大量敵軍設防,很難找到漏洞。
“直接爬上去!這上面應該是個制高點,這面一般爬不上去,敵軍應該只是將此處設為觀察哨,防守應該不太嚴密,但是他們一定想象不到我們會從此處爬上去。”李思明果斷地說道。在月光中孫昌看看這座山崖,下面是緩坡,各種帶刺的樹長得十分稠密,緩坡的盡頭陡然成了直角,十分陡峭,徒手攀巖雖然平時做過這樣訓練,可是在夜晚和這陌生的地點,無疑讓他有點猶豫。
“我來吧。”李思明看出他有點猶豫不決,便主動承擔起任務。
“那你小心點。”孫昌下了決心。
眾人小心在刺樹林里穿行,每個人身上都被刺破,一不小心臉上、手上都會被尖利的刺劃破,但是沒有人發出聲音。看了看身邊的士兵,孫昌很是滿意。
穿過刺樹林,李思明將鞋子脫下,這黃牛皮鞋雖然暖和,但是太笨重。將鞋子綁在身上,背上繩索,向上爬去。還好這段山崖幾乎沒有積雪,好幾處突出的巨大的石頭甚至可以兩人并立,有的地方的石塊有些松動了,稍一用力便掉了下來,讓在下面的孫昌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媽的,咱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別在這交待了!”李思明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山崖,將繩索拴牢,另一頭拋到崖下,好在這山崖不高,否則帶來的繩索夠不著,就前功盡棄了。所有成員依次爬上了山崖,稍事休息了一下。
“媽的,敵軍真是明目張膽,連明哨也沒派一個。”孫昌趴在一顆巨石旁,從這里可以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帳篷,呼嚕聲清晰可聞。喬小龍匍匐到了跟前,輕輕掀開帳篷的一角,回來報告說只有十個人。
“俘虜了他們!”孫昌和李思明想到了一起。
這十個人是一個班,班頭姓牛,不過這姓氏并沒有讓他感覺到自己很牛。三更半夜,當他被油燈的燈光照醒了的時候,剛一睜眼,他就發現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誰?”出于本能,一聲驚叫讓整個帳篷內的士兵驚醒,可是迎接他們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我宣布你們已經被俘虜了!”孫昌得意地說道。
“不行,我們都已經陣亡了。”牛班長不同意。他可不愿意被“俘虜”,在實戰中“俘虜”很容易出賣軍事機密,于是他選擇了這種,補充道,“我們是因為反抗被殺的!”反正是演習,孫昌也不能否認這種可能,不過他并不在乎,這里絕對是制高點,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敵軍軍力布署情況。
牛班長也不能反駁,都被別人摸進了帳篷,要是實戰,早就“犧牲”了。牛班長這些人被安排在帳篷內,不得自由行動,因為他們已經是“死人”了。喬小龍張羅著生火做飯,都一天沒吃熱的東西了,怎么說也得“鎬勞”下自己。牛班長看著這群“敵軍”在自己的地盤肆無忌憚地的做飯,和自己的手下大眼瞪小眼,心里痛恨自己過于大意,為什么不安排哨崗,在這山崖上,哪怕安排一個明哨,也能輕易地覺察到。
清晨,孫昌站在山崖上,拿著望遠鏡,山的那一邊的情況一目了然,連忙將觀察到的敵軍兵力分布通過電臺匯報。那邊是個比較空闊的地帶,在山口必經之地,紅軍安排了三到防線,縱身的樹林里,吉普車往來頻繁,那里可能是指揮中心,在樹林后面是炮軍陣地,炮鏡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一切都和昨晚偵察后分析的一樣。昨晚他就用電臺將他們的進展向“藍軍”指揮部作了匯報,指揮部接到報告后連夜做了做了調整。
應當說“紅軍”做了大量的防御措施,大量的假目標做得很逼真,但是昨夜孫昌就派了人裝成牛班長的人“拜訪”了一下友軍,發回了大量的情報,終于搞清楚了實際情況。從現在看,假目標附件根本沒有人來來往往,太安靜了!有時候,戰爭就這么簡單,當你的全部底牌雖然還遮遮掩掩的,但在別人眼里已是透明的,而別人的情況你卻一無所知。
于是一場戰爭因為這個小小的偵察排結束。“藍軍”在第一波進攻中就“擊中”了“紅軍”的指揮部,“紅軍”指揮中斷,各自為戰,炮兵陣地也被“藍軍”當作了轟炸重點。在兩個小時之內,“藍軍”就解決了戰斗。這場戰爭在許多人看來,如同兒戲,剛開始便結束,“紅軍”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打的支離破碎。
這場演習打破了以往“紅軍”必勝的習慣性思維,演習的導演部也有人對此提出了質疑,因為“藍軍”并沒有按以往的套路出牌,派出小股部隊當然可以,但是這支小股部隊直接越過了“紅軍”的層層設防,偽裝進入了“紅軍”指揮核心,這是大家在以往的演習中所沒經歷過的。
現在的導演部里,紅藍雙方吵了起來。這兩位指揮官都是性格火爆之人,一起當兵一起立功一起升官,按說他們倆應該是老朋友了,但實際上倆人卻總是對著干,既生瑜何生亮?所以藍軍沒按常規出牌,對他們倆來說也是不太奇怪,于是紅軍第一次戰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對方當然不干了。
“孫猴子,有本事咱們重新來過。搞陰謀詭計算什么英雄?”紅軍指揮官指著對方鼻子大聲道。藍軍指揮官姓孫,叫孫偉,但體形瘦小,乍看他的外號挺形象的。
“什么再來一場,在戰場上你死了還能活過來?真新鮮!芋頭,輸了就輸了,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們精銳偵察小隊不是吃素的!”紅軍指揮官姓于,這“芋頭”是他的外號,大名于立德,不過這名字和他的性格相反。
“什么精銳偵察小隊?有本事和我的偵察連碰一碰。”
“我們連受過最科學的訓練,李教官給我們做了大量的科學訓練,所以我們偵察小隊才會勝利地完成任務。”說話的是孫昌的指導員俞建中,他和李思明沒見過幾次,但是他親眼所見訓練的過程和結果,讓他也非常認同李思明這個“編外”教官,自己的連隊這次表現出色,他出于榮譽感要為自己的連隊辯護,他沒想到的是扯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李教官,是誰?”紅藍雙方一齊問,看來連藍軍指揮官也不清楚。
“是一名知青,我們連特聘他當我們的教官。這次他也參加了演習。”
“什么,讓一個平民百姓參加演習,還請他當教官。這算什么?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還有沒有保密條例?”有人厲聲問起來。
“這……”俞建中支支吾吾,接不上詞,這事本來就說不清楚,“可我們全連都很服氣,李教官確實有能力!”
“笑話,老子還沒碰得這種怪事。當年真刀真槍的實戰,有許多支前的老百姓也參加戰斗,但還沒聽說有平民給軍人當教官的,更沒聽說參加指揮的。不行,這事我一定要反映給上級領導!”芋頭罵道,有點氣急敗壞。
“立……正!首長到!”門口衛兵通報道。屋內所有大小軍官立刻如標槍般站立。
“聽說你們輸了。”首長進來之后,狠狠的瞪著紅軍指揮官,“而且還是剛開打就被別人將老窩給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