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李思明回到了北京,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涯。
這是個春光明媚的季節,枯樹逢春,有的已經吐出了嫩芽,向人們昭示春天已經到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季節里,這個月的18日至31日,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舉行。這是“文革”結束后,中國科學工作者的盛會,是撥亂反正的重要突破口。明確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四個現代化,關鍵是科學技術的現代化”,“科技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而大會閉幕時,86歲高齡的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發表了書面講話《科學的春天》,并由著名播音員虹云當場朗讀。會場上頓時響起一陣陣春潮般的掌聲
全民學科學講科學成了當時中國人的時尚。
這個月的下旬,科學大會還未結束,全國27萬大學新生生平第一次走進了象牙塔。他們當中有稚氣未脫的高三應屆畢業生,有打過鐵被火爐熏得黝黑的鐵匠,有當過長達10年教書匠的鄉村教師,有剛剛洗去泥巴的種田能手,有習慣于機器轟鳴太安靜睡不著覺的工人,也有把散步當成正步走的復員軍人。
李思明回到北京后,在家里休息了幾天,等到報到截止的最一天,才不緊不慢地趕往北大。李思明穿過那很富有古老氣息的的校門,徜徉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讀書的喜悅掛在每一張臉上,大包小包的人群絡繹不絕。
門口立著一位老者,頭發全白,清瘦的臉龐但卻很有精神,穿著半舊不新的中山裝,領口已洗得發白。老者笑瞇瞇地看著進進出出的學生,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李思明不由得認真地看了一眼,沒想到對方樂呵呵地說:“需要我幫忙嗎?”
李思明以為是老校工,說道:“我是來報到的新生,想先逛逛燕園,老先生可不可做個向導?”
“沒問題,這北大沒有比我更熟悉的了!”老者拍胸脯說道。
未名湖比李思明記憶中的要透明,湖畔的柳條如萬千綢緞,在風中搖曳,綽約如纖弱的美人,吸引著一群大學新生來此合影留念。
如果說未明湖是個美人,那么博雅塔則像個歷史的老人,沒有明艷的顏色,更多的是厚重,閱盡了人間正道滄桑。博雅塔似乎剛從沉睡中醒來,似乎在跟著這春的脈搏一起跳動。
北大給李思明的第一印象就是:青春的北大,厚得的北大。
老先生說他熟悉北大,一點都不是吹的,他知道哪里曾經有誰在此演講,這個園子里又有什么典故,某個名人又曾住在北大什么地方,讓李思明驚奇不已。
參觀完畢,李思明小心地問道:“請問老先生貴姓?”
“我姓季。”老者回答到。
李思明立刻致以最崇敬的一躬,高山仰止啊!
關于李思明與季老的第一次會面的故事,在北大人中廣為流傳,只不過這個版本演變成數種,以訛作訛,大意說李思明受季老先生的勉勵而奮發投身到科技事業,終有大成。事實上兩人只是逛了一圈而已,李思明后來解釋了多次,最后懶得解釋,任憑別人去探究。
告別了季老,李思明找到報名處,一排學生模樣的人在負責登記、發放教材、分配宿舍和生活用品。這是報到最后一天,絕大多數新生早就報到過了。李思明找到自己的系,將錄取通知書往桌上一扔:
“同學,我報到!”
那名負責報到的學生抬了抬頭,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相貌堂堂的,只是讓人覺得過于斯文。
“哦,你就是李思明同學。可把你盼來了!”眼鏡大喝一聲,將一旁另一位正在春光中百無聊耐的同學驚得一跳出。
“這位同學,有什么不對嗎?”李思明小心地問道。
“哦,對不起。是這樣的,你是今年黑龍江省的理科狀元。我聽系里的幾位老師談起過你。這報名快結束了,還沒有見你來,你為你出了什么事情呢。”眼鏡問道。
“哦這樣啊。我家里有些事情,來得晚上。”李思明應承道。
“這樣吧,我先替你辦好手續。然后帶你去宿舍,你看可好?”眼鏡熱情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眼鏡熱情地幫他辦好手續,領取生活用品,不辭辛苦地幫他拿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這讓李思明有點過意不去。這他都經歷過,并不會像其他新生那樣感到新奇和興奮,唯一讓他深有感觸地是,居然不要學費,每月還給補貼。在交談中,李思明知道,這眼鏡名叫鄭彬,人如其名,果然是文質彬彬,現在是系學生會的負責人,算是“中層干部”了。宿舍里沒有人,大概是都出去逛去了,要么在校園里,要么去了頤和園。鋪好床鋪,李思明也跑出去閑逛。
北大最著名的地方之一,要屬三角地了,那里是大家的精神圣地,上面發布著各種休息,某教授回北大任教,某地開展某講座,什么地方有演講,還有所謂的地下詩歌,更少不了反對“兩個凡是”的大字報,大到國際風云變幻小到撿到一支鋼筆,五花八門。
“阿明,阿明。”遠處有人喊道。李思明回頭,見是徐大帥,當然少不了徐麗,楊月居然也在。
“阿明,我猜你一定是最后一天才會來的。”徐大帥笑道。
“你們好。咦,楊月你怎么在這?”李思明看到他們也很開心,不過他很好奇這位當兵的不待在軍營,穿著便服當處亂跑?
“你猜猜?”楊月笑道。
“猜出來有獎嗎?”
“你就知道貪心!不知道吧?”楊月有點得意。
“你別告訴我,你也參加高考了,而且考的也是北大?”李思明恍然大悟。
“真沒意思,這家伙腦袋怎么長的,他一猜就知道了。”徐麗插話道。
“沒辦法,想笨點都不行!”
“這人怎么這樣皮厚。”楊月嘻嘻道。
“楊月你不知道吧,當初我們都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就他沒有收到。那幾天他都躲在屋里,不敢出來見人!”徐麗毫不留情地揭他的短。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楊月好像又發現新大陸了。
“阿明那幾天,只是身體不太舒服罷了。”徐大帥出來打圓場,不愧為好兄弟。不過徐大帥意識不到他的話讓李思明有揍人的沖動,什么“那幾天”?
楊月74年入伍,77年一聽到恢復高考,立刻脫了軍裝參加高考。她想憑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和好朋友徐麗商量好了,一齊考入中文系新聞專業,繼續做戰友。這事李思明根本就不知道。
徐麗和大帥走在前頭,他和楊月走在后面。
“你不是想當作家嗎?”李思明感到奇怪,按她的理想應該是當個作家,考入中文系的文學專業。
“誰說作家必須是文學專業出來的?”楊月反問道,“寫作只是愛好,我可早就打聽過了,我們新聞專業和文學專業許多課程是一樣的。再說,做個專職作家也非我所愿,從事新聞這個工作,也是和筆桿子打交道,還可以接觸社會認識社會,這可以更好的認識這個世界。”
“明白了,還一套一套的。”李思明服了,“你的大作什么時候可以讓我拜讀一下?”
“早就寫好了,改了三遍了。”楊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回頭給你,多提一下意見。寫得不好,不準笑話我。”
“哎,你們有完沒完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徐麗不滿道。她第一次來京,急著要去逛逛。
徐麗的話這兩人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1978年的北京,給李思明的感覺像是這個古老的城市仿佛活了起來。在他的眼里,原來的京城是灰色,而現在鮮艷的色彩逐漸多了起來,人們的笑臉也多了起來。曾經綠色、灰色一統人們的服裝,如今紡織品又多了好多款式:夾絲膨體紗、滌綸草綠府綢、薄形彈力襪、仿烤花大衣呢、真絲軟緞被面……女孩們別出心裁地在自己的發飾上作文章,但又不敢太出格。
電影院里場場爆滿,樣板戲走下的神壇,一些外國電影走上了前臺。看一場電影屬于比較時髦的談戀愛方式,小青年談戀愛往往托人提早買好兩張電影票,帶上話梅之類的零食,若是夏天就買兩根冰棍,邊吃邊看,蠻有生活情調的。電影散場后,手拉手去吃一碗陽春面或小餛飩夜宵,既經濟又實惠。泡電影院日子久了,戀愛也自然而然談成了。后世的少男少女們自然對此嗤之以鼻,“老土”!
幾人去王府井的北京烤鴨店痛快地吃了頓,當然是老字號“全聚德”,只不過現在叫“北京烤鴨店”,還未改過原來的老字號。幾人抹了抹嘴巴,去王府井逛逛。來到這個時代,李思明對自己出生的這個城市根本不熟悉,對逛街也是興致勃勃,由徐大帥擔當向導,這就讓徐大帥覺得,李思明比兩個姑娘還要喜歡逛街。商場里的貨物比往年豐富得多,上海產的商品最受歡迎,上海產的的手表、食品、服裝,是眼下的緊俏貨。不過商場里的服務員的服務態度可不太好,鼻孔朝天,在短缺經濟下,商場服務員眼下還屬于比較熱門的職業。
回到北大男生宿舍27號樓,宿舍里的人都在。李思明剛一進來,宿舍里的人立刻熱情的招呼。“老劉”當然姓劉,是這宿舍年紀最大的,今年32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待人親切,李思明感覺他就像老大哥。其他人年紀不等,而最小的是陳劍,今年剛16歲,在這群老大哥中,無疑是最崇拜這些像李思明這樣上過山下過鄉的同學。77至79這三屆大學生,被稱為“新三屆”,與“老三屆”相對應,無疑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對象,他們都是一個特殊的群體。
李思明回來時,手中多了一份筆記本,這是楊月寫的小說,特別囑咐要自己提意見。小說的名字叫《傷痕》,描寫的就是知青,難道這是“傷痕文學”命名的由來?
它說的是一個叫王曉華的女中學生,在母親被打成“叛徒”后,毅然與母親劃清界限,下鄉去了農村。她以為界限分明就會迎來光明,不料“血統論”的幽靈始終揮之不去,她的成長機會一次又一次被剝奪。“四人幫”被粉碎后,母女才能團聚。
要說業余愛好,李思明可以跟你談音樂、聊電影、說時政。但是對所謂文學,李思明根本不感興趣,要是拍成電影或電視劇,他到是可以去看看,所以還未看完,他就睡著了。所以楊月要他提意見,他也只能從自己的所經歷的談起,畢竟傷痕文學得到像李思明這一代人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