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阮氏不知從哪兒找來上百號人,柳葉兒在祠堂等待接受審問的時候,許家門外已經圍滿了人。
柳葉兒跪在許家祖宗的排位前面,她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只是分外想念許家恒。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一直以來她都被保護得好好的,現在該是她報答的時候了。她相信碧珠的為人,相信許家彥說的話,她知道這一切遲早都會發生。
正如翠菊所說,阮氏自始至終都沒放下心中怨氣,她從阮家回來,表現出的謙卑都是裝出來的,她的目的就是欺瞞許老夫人,借機下手鏟除她的敵人。其實,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朝夕相處這么多年,哪來如此深仇大恨,非要鬧個你死我活不可。
柳葉兒很難理解阮氏的心思,但她知道阮氏現在一定很得意,如果不守婦道的罪名真定下來,她就可以重新將阮若詩過門一事擺到臺面上來。以許家在云雀鎮的地位,斷然不會接受有違倫常的媳婦。
想到這兒,柳葉兒倒是不慌亂了,既然已經清楚阮氏的動機,她就不用想東想西惶惶不安。只是,眼下要想的是許家彥,他是皇上欽點的新科狀元,這個罪名對他來說相當不利,輕則賠上前程,重則甚至欺君。皇上是九五至尊,他要重用的人才必是才德兼備,丑聞若是越鬧越大,別說許家毫無顏面,就連皇上也會龍顏盡失。
柳葉兒想她該怎么辦,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是否應該犧牲自己保全許家彥。但她不想跟許家恒分開,她也不能跟他分開,他們早已融為一體,誰也離不開誰,如果要她放棄最愛的人,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只是,阮氏費盡心思鬧到這種局面,她絕對不甘心看他們安然無事,非得趕走一個心里才能舒坦。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柳葉兒很清楚云雀鎮的街坊鄰居被阮氏煽動起來的后果。這些閑來無事喜歡道人是非的男男女女,表面上對許家很客氣,心里只怕早就嫉妒的要死。每次她回娘家都有人說,“柳家的祖墳冒青煙了”,“八輩子積來的造化”之類的酸話。仿佛她能嫁到許家是多么不可思議,她沒有被許家恒休掉是多么荒謬離譜。
人言可畏!阮氏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會到處煽風點火激起民憤,她很明白這些人等不及看柳葉兒的笑話,巴不得許家人今后再也抬不起頭!不過,阮氏不也是許家的一份子么,她為何要處心積慮對付許家?!難道,她見不得別人好,寧愿跟許家一起同歸于盡?!
柳葉兒跪了一夜,腿腳酸麻難忍,剛要坐下歇歇就聽有人訓斥,只好強打精神端正跪著。她想阮氏并非想把許家搞垮,阮氏恨她奪走了本該屬于她的位置,恨她霸占了阮若詩愛的人,只要把她趕出許家就會收手。畢竟,阮氏還指望著再次當主母,她又怎會摧毀即將屬于她的一切。
這么說來,剛才所想犧牲自己保全許家彥是行得通的。阮氏想要扳倒二房絕非易事,雖說她最恨的人可能就是碧珠,但要對付碧珠和許家彥她也沒有多少把握。許老夫人施壓的話,阮氏或許會放過許家彥,反正她已經出了氣,沒有必要搞到兩敗俱傷。
思來想去,柳葉兒覺得她是許家最不重要的人,就當她報答許老夫人的照顧,不要連累許家彥也好,她的離開也算有價值。她不貪戀許家的榮華富貴,也不懼怕街坊鄰居的指責侮辱,她只擔心從今以后不能跟許家恒長相廝守。
天快要亮了,柳葉兒疲憊地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云層透出一道金色的光芒。這道光芒成為柳葉兒心里的希望,她希望自己可以突破困境重見光明。
許老夫人房里一片灰暗,從外面看像是還未起身,仔細聽去,卻能聽見有人低聲說話。許老夫人衣衫整齊坐在榻上,望著面容憔悴的碧珠和愧疚不安的許家彥,幽幽地嘆了聲:“家恒何時回來?!葉兒還在祠堂跪著?!”
“是的,老夫人……”碧珠吸了吸鼻子,頻頻抹淚,“葉兒這孩子太仁義了,她這么做都是為了我和家彥,如今玉順不在,我不能保護她的孩子,我真是沒臉見她了啊!”
許老夫人輕輕搖頭:“這不怪你,要怪也得怪我識人不精,如果當初我能狠下心,也不會連累你們跟著受苦。說到玉順和翠菊,都是我害的。”
“老夫人,這怎么能怪你哪!我想好了,這事兒不能讓葉兒擔著,她想對付的人是我,只要我離開這個家就沒事了,家彥和葉兒都沒事了……”
“想的簡單,她看見了宋世軍,這一點你無法否認,說不定還有旁人看見,咱們不能心存僥幸。她要把你趕出許家,沒有不守婦德的罪名沒法成事,難道你要擔著這個罪名過一輩子?!你要你的孩子們如何自處?!家彥即將出仕,不能影響他的前程,更不能讓祖宗蒙羞!既然你和葉兒必須有人承擔這個后果,不如避重就輕!”
碧珠怔怔地望著艱難下決定的許老夫人,不敢相信地張了張嘴:“老夫人,你的意思是……可是,葉兒是無辜的,我不能對不起玉順和家恒,我不能這么自私……”
許老夫人痛苦地閉上雙眼,蒼白的唇微微顫動,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她做出這種決定無疑是拿把刀子割她的肉。但是,她已經時日不多,必須快刀斬亂麻,還許家一個清靜。若非如此,她必將死不瞑目,到了黃泉路上也無顏面對許老太爺。
“碧珠,你也知道,阮兒有官府撐腰,許家族親未必肯插手此事。我了解阮兒,她要么不做,做了就不會輕易罷手。若是以往我不會讓步,但目前要首先保住家彥,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我想,葉兒也是這么想的。家彥已將我們商議的事告訴了家恒,現在就等他回來了。”
碧珠看了眼滿是無奈的許老夫人,又將目光移到許家彥身上,顫聲道:“我們當真要這么做?!”
許家彥沒有應聲,緊緊握起的拳頭直冒青筋,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城門外傳來“嗒嗒”的馬蹄聲,許家恒收到家書即刻下山,乘著夜色趕了回來。一想到柳葉兒跪在祠堂受人侮辱,他恨不能下一秒就飛到她身邊保護她不受傷害。許家彥在信中寫得很清楚,包括碧珠和宋世軍對阮氏的懷疑,許家恒又氣又急,同時也意識到莫大的危險。許家面對的敵人不僅是阮氏這么簡單,污蔑柳葉兒和許家彥清白是小,利用許家彥危害朝廷是大,權力紛爭充滿血腥,掌權者視人命為草芥,根本不在乎百姓家散人亡的痛苦。
許家彥正處于危急之中,他不會看著自己的弟弟遇險而袖手旁觀,玉順和翠菊的失蹤令他嘗盡了痛苦的滋味,他絕不能再失去一位親人。許家恒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無論如何,他們一家人都要渡過這次難關,也許要經歷不舍與折磨,但為了將來的幸福,他相信他能熬過這個關卡,他相信柳葉兒會理解他。
許府門外圍滿了不明真相的愚昧民眾,他們聽阮氏說那些叔嫂齷齪之事,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之余,咬牙切齒攥緊了拳頭,仿佛跪在祠堂的柳葉兒是千古罪人,得揪出來扒皮抽筋才能解氣。
“各位鄉親,咱們云雀鎮歷來是清靜之地,相夫教子恪守婦道這是祖宗先輩留下來的家訓,誰家女人犯了錯都不能包庇。柳葉兒是我許家的媳婦兒,我這個做大娘從心底里疼愛她,自打她過門就沒讓她做過重活,我真心實意希望他們小兩口過得好啊!沒想到啊沒想到,家恒出門幾日她就耐不住寂寞,竟然跑去勾搭自家小叔,她把我們許家的臉都丟盡了……”
阮氏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時不時地抹把淚,眾人越聽越氣,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好教訓那個不知廉恥的淫婦。
“許夫人,你做得對,這種賤貨許家不能留,留著她就辱沒了許家的名聲……”
“柳葉兒真不要臉,膽敢覬覦自家小叔,耽誤許大當家一輩子還嫌不夠,竟連新科狀元也不放過,太過分啦……”
“無恥淫婦,她有什么資格玷污這么好的男人,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狐貍精,爛貨,脫光她的衣服拉去游街示……”
“示眾”的“眾”字沒說出口,從天而降的一塊牛糞就堵住了那人的嘴巴。那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塊塊牛糞鋪天蓋地砸向那群人,阮氏大驚失色正要開溜,那張老臉就被砸開了花。陣陣惡臭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眾人忙著擦臉吐唾沫,嘴里罵罵叨叨怒不可遏。
“你們才是不要臉的賤貨爛貨,你們全家都是狐貍精淫婦……”
柳老娘怒吼一聲,雙手揮舞著掃把沖進人群,見人就打見人就罵,一直沖到阮氏面前。阮氏從沒見過這種陣仗,嚇得腿都軟了,躲在丫鬟身后瑟瑟發抖。丫鬟仗著膽子要過招,無奈動歪腦筋在行,動手卻遠遠不及柳老娘,一掃帚就被揮出去了。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阮氏故作鎮靜大聲怒斥,指著柳老娘的鼻子叫道,“你敢亂來,你就等著坐大牢吧,你敢……”
柳老娘懶得跟她啰嗦,丟下掃帚左右開弓扇了她兩巴掌,氣勢十足地吼道:“你這個賤貨,你有本事叫人抓我啊,我倒要看看這世上還有沒有公理。”
阮氏哆哆嗦嗦地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惱羞成怒地瞪著柳老娘:“你、你敢打我……”
話音未落,柳老娘動作麻利地又扇了她兩巴掌,順手揪住她的頭發:“老娘打的就是你,不服是吧,好,老娘就打到你服,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閨女。”
阮氏雙手抱頭,毫無方向感地踢了幾腳,扯著嗓門恨聲道:“姓柳的,你放手,你不放手我就整死你閨女……哎呦,我的腰……哎呦,我的頭……”
柳老娘清早起來賣豆汁,聽說阮氏到處敗壞柳葉兒的名聲,窩著一肚子火找來一車牛糞,她要所有起哄的人都臭氣熏天,要他們沒臉見人。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教訓阮氏,她可不會手軟,像牛一樣健壯的身板不是留著看的,柳老娘揪著阮氏的頭發,結實的拳頭雨點般砸在她身上,打得阮氏哭爹喊娘。
柳老娘打得正過癮,揚起的拳頭忽然被人一手抓住,抬眼看去,那人竟是許家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