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剎那間,文怡腦中閃過無數個想法,心念電轉,已下了決定:“先前在路王府的賞花會上,還見過一回,世子碰巧撿到了我家六姐姐的物件,趕來送還,我恰好與六姐姐在一起,便見了一面。除此之外,再沒有了,不過……世子倒是曾派了身邊侍女過來與我說話,那侍女名為秋檀。”
小檗在宮中,也曾聽說過康王世子身邊的這個侍女,便點了點頭:“不知九小姐可方便透露,那秋檀都曾說了些什么話呢?”
文怡低頭道:“在賞花會前,她曾提醒我小心鄭家小姐會報復我們姐妹,還有一回……是在上個月末時的事了,我去寺里上香,她找到我說,我的夫婚夫婿被派往北疆對敵蠻族,怕是兇多吉少,讓我好生考慮,是不是……把婚約撤消了,省得日后他有個好歹,會連累了我的終身。”
小檗眼中精光一閃:“九小姐當時聽了她的話,是怎么想的?”
文怡冷聲道:“那位姑娘雖是宮里的人,但行事未免太無禮了些,我才定了親事,她便要我毀約,實在叫人不齒!我本是世家之女,幼承庭訓,如何不知道何為女子閨范?她只道自己是為了我好,卻不知道那比當面罵我更叫我生氣難堪呢!我當時便駁了回去,也沒給個好臉,心里只覺得,日后再遇上她,必定要遠著些才好!”
她這話明著是說秋檀,實際上是在暗指康王世子朱景深,想來以小檗的心計,一定能聽明白才是。
小檗確實聽明白了,倒放下了心頭大石,臉上也有了笑意:“我們太子妃殿下就說過,九小姐絕不是背信棄義之人,外頭的人一知半解,那里能懂得九小姐心地高潔?”接著便又湊近了幾分,聲音也更低了:“近日太子殿下行事間,對康王世子的婚事十分關注,太子妃不解,曾問過一聲。太子殿下言道,康王世子年紀雖小,卻忠于王事,主動為君上分憂,舍棄王爵,甘心從頭歷練,實在是宗室年輕一輩中難得的明白人。從前他失了怙恃,無人教導,因此性情才會養得如此荒唐,但本性卻是不差的,正該好生指引著,讓他成為朝廷棟梁才是。因此,他的婚事便十分要緊,這是一輩子的大事,需得讓他心甘情愿了,將來沒有后顧之憂,才好為國出力。”
文怡的心跳頓時快了起來,連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她看著小檗,想要說些什么,卻又開不了口,半晌,才勉強道:“太子殿下真知灼見……想來定會為康王世子擇一位出身不凡的名門閨秀的。”
小檗微微一笑:“其實太子殿下已有了人選。”
文怡心下一驚,面上努力維持平靜:“不知是哪家千金?”
小檗兩眼一直盯著她:“九小姐難道真不明白?”
文怡臉色一變,嘴唇顫了幾顫,已是跪了下來:“請小檗姑娘代小女轉告太子妃殿下,小女已經有了人家,萬萬不敢奢想!”
小檗忙將她扶起:“九小姐不必如此,殿下只是想先問一問你的意思。”
文怡深吸幾口氣,反握住小檗的手,眼圈已紅了:“請太子妃救我……”
小檗正色道:“九小姐可要想好了,柳家那位大公子此去北疆,必然要冒大風險的,若是果真有個好歹……”
文怡斬釘截鐵地說:“那我就為他守一輩子!”
小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始終神色堅定,便放柔了聲音,點頭道:“奴婢必會為九小姐把話帶到。”頓了頓,“只是……康王世子的生辰就在后日了,接下來這一兩年里,賜婚的旨意不知什么時候就要下來。九小姐是已經定了親事的人,本無需太過擔心,卻要留意柳大公子在邊疆的安危……若果真不幸……九小姐需得有個準備才好。太子妃雖然可以為九小姐在御前進言,卻不好十分違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文怡只覺得心下一陣悲憤:“小女的未婚夫婿曾言……進入軍中,保家衛國,原是他自少年時便立下的志向,他有幸成為少許幾個能立時出征邊疆的新科武進士之一,正滿腔豪情,打算大干一場呢。他原是懷著一腔忠貞報國之心而去,為何后方卻還有身居高位之人,為著兒女私情小事,便置國之英烈不顧呢?!小女……為他不平!興許太子妃殿下與小檗姑娘都會覺得小女說話太過拿大了,只是……太子殿下,乃是國之儲君!”
小檗吃驚地望著她,她咬著唇,低下了頭,雙手卻緊握成拳。
不管這番話會不會得罪貴人,她都不管了。朱景深算什么東西?!除了出身顯赫,不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紈绔子弟么?!太子殿下乃是未來的君主,怎能為了把紈绔子弟培養成所謂的國之棟梁,便罔顧真正的國之棟梁的性命?!
小檗低頭一禮:“奴婢受教了,必然會為九小姐將話帶到。”想了想,“太子妃殿下明了九小姐的想法,必會盡力勸說,只是……為防萬一,九小姐想想該如何應對為好。只要捱過這段時間,等康王世子的正妻人選定下來,賜婚的旨意也下了,想來就不打緊了。”她看向文怡:“九小姐的祖父官居正二品資政大夫,又出身名門望族,康王世子獲賜爵后,便是鎮國將軍,還沒那福氣得高官孫女為側室呢。”
文怡猜想,她莫非是在暗示自己暫避一時?她低下頭,開始考慮這一可能性。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回老家去,只是東行出征在即,她無論如何都要把他送走了,才能離開,而祖母又剛剛到京,立時回轉……在平陽,消息要閉塞得多,她便是想知道北疆戰事進展如何,也要隔上幾個月才能聽到。想要盡快確認東行的安危,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只是她還記得,前世這場大戰打了小半年,一直到明年還有幾回小規模的戰事,期間卻還有官兵調動,以及將領受封賞的信息。記得她前世在京城時,隨師傅在幾戶官宦人家中走動,其中就有一位太太的夫婿,是大戰結束后,秋末就回了京的,可見出征的將士未必要等到明年才回轉。這時候都快進四月了,離秋末不過就是幾個月的時間……
文怡心中紛亂,一時拿不定主意,只能向小檗道謝:“多謝姑娘提醒。小女會與祖母商議,盡快做決斷的。”
小檗點頭,又笑道:“侯府在京郊山中有一處莊園,風光秀麗,夫人最近有意前去休養,九小姐若有興趣,不妨帶著家人一道過去游玩?如此,夫人有了伴,九小姐也能過幾日清靜日子?”
文怡聽得心下驚喜,忙笑道:“小檗姑娘這話可是太子妃殿下交待的?你雖是好意,我只怕這么做太唐突了。”
小檗笑道:“殿下曾說,若九小姐實在為難,就把這個主意告訴您。那里地方清靜,前山后山,都是侯府的產業,除了侯府的人,也少有人過去的。況且……侯爺打算回鄉,夫人卻不放心殿下,又心系北疆戰事,那里離京城近,從國公府傳信過去,不過半日功夫,還算方便。”
這話正中文怡下懷,忙再次拜謝。小檗慌忙將她扶起:“九小姐不必這樣。您可是殿下的朋友呢。”
文怡微微一笑,卻沒象之前那樣否定。杜淵如是她的朋友,她到這時候,才認識到這句話并不是虛言。
送走了小檗一行,文怡回到宅子里頭,心已安定下來,當著盧老夫人、李太太與羅四太太的面,她也有精神說笑了。眾人賓主盡歡,一直鬧到傍晚,客人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李太太還勸盧老夫人:“姑母在京里多住些日子吧,也讓我和您侄女婿多盡盡孝。”
盧老夫人笑著指了指文怡:“我上京本是為嫁孫女來的,如今見事情有了變化,正打算多留幾個月呢。怎么也得看著孫女婿從戰場上平安歸來了,我才能放心不是?”
李太太笑著去了。文怡送了客人離開,回頭問盧老夫人:“祖母,這樣真不要緊么?您要在京城多住幾個月,那家里怎么辦?弟弟妹妹們都還小呢,尤其是……”有些躊躇,“弟弟過繼來還不到一年功夫,平日又常與親兄弟姐妹們見面,養在二房,等到我們回去,不知會不會生份了?”
盧老夫人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操這些心做什么?康哥兒自有人照看,你小妹妹也不缺人照料,便是他們與我生份了,難道日后還敢不給我養老送終不成?!你才是我的骨肉!如今你這里有事,我哪里還顧得上別人?!”
文怡鼻頭一酸,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緊緊抱住了祖母不說話。盧老夫人輕輕拍了她幾下,才放緩了聲音道:“你這傻丫頭,怎的不知道孰輕孰重呢?難道叫我為了過繼來的孩子,便丟下你不管么?”
文怡低頭擦去眼淚,重新掛上了笑容,小聲將下午小檗過來說的話都告訴了祖母。盧老夫人聽著聽著,臉上卻沒多少喜意:“這太子妃對你也算不錯了,只是這風險……未免太大。太子若是有意讓那康王世子稱心如意,她這樣做,不是明擺著跟太子作對么?若果真無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讓太子聽到了風聲,對她可沒什么好處!”
文怡心下一凜,低頭細想,果然如此:“要不……咱們另尋地方暫避?”她臉上微微一紅,“柳大哥在京郊有一份產業,或是咱們自己買一處小莊子……”
盧老夫人道:“若無人打點,暫避一時,未必有用,隨時都會被人找到。而咱們在京城,也很難跟長房斷了往來。況且等良哥兒得了官職,咱們家便無男子可以撐門戶了。你聶家表哥又是外親。京城不比平陽,咱們到底是外來戶。”她看向孫女,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我去年就該跟你們一塊兒來的。若是早來一步,早早替你與東行把婚事辦了,也不至于如此為難。那康王世子,就更是斷了念想。他既是個無權無勢的,自然不敢強搶有夫之婦了。”
文怡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既如此,我就立時出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