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珩身上藥性未過,眼睛睜不開,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努力分析著他們話里的信息,試圖了解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之前還有一個男子說什么“王霸之相”?他說的是誰?莫非……是他楊珩?
“有你方海在,只要沒死就能救回來啦!你可是辛夷神醫的得意弟子!”先前說話的那個男子再度開腔。
楊珩一聽這話,頓時心里一松,辛夷神醫的大名他也聽過,不但在江湖中享有盛名,祁國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他有起死人肉白骨的高超醫術,宮中資格最老的韓太醫說起他的醫術來也自稱遠遠不如,沒想到自己竟能碰上他的弟子,看來這傷是不用太擔心了。
他神智只是清醒了一下子,就聽到了幾個令他精神振奮的好消息,心下安定,那兩個男子接下來的說什么也在沒有精力去聽了,迷迷糊糊又再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楊珩覺得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氣,努力撐開眼睛一看,自己睡在一張木板床上,房間各色家具一應俱全,卻沒有什么雜物更無裝飾。粉白的墻壁、半新不舊的整齊家具,看上去有一種簡簡單單的清爽素潔。
窗外已經是天色大亮,他靜靜躺了一陣試試動用內力在身周轉了一圈,雖然有些氣虛力弱,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只是手腳麻木無法動彈。
他才受過毒傷,能夠這樣已經很是難得,正暗暗慶幸之際,忽然聽見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眉清目秀,大約十四五歲作仆人打扮的少年。
“你果然醒了,可要喝點水?”清秀少年走上前來道。
楊珩喉嚨干得可以噴火,點了點頭,少年走上來蹲下身子抓住床下一個手柄輕搖了幾下,楊珩不明所以,不過很快他就覺得床在動,上半身隨著床板正一點一點被抬起來,不過一陣他就從躺著變成半坐著。
少年轉過身去倒了杯清水送到他嘴邊,楊珩顧不上詫異床鋪下的機關,張口就著他的手把水喝了下去。
他感覺喉嚨好了一些,于是開口問了個經典問題:“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一邊又再倒了杯水給他,一邊答道:“這里是白家莊,我家小姐把你救回來的,我叫甘藍,是負責照看你們的。你稍等,我請方先生來給你看看。”
說完也不等楊珩反應就出去了。楊珩心中一動,白家莊?小姐?莫非自己竟這么湊巧地被那個囂張的小丫頭所救?!
方海很快就到了,替楊珩望聞問切一番后道:“已無大礙,休息兩天待藥性過后,就可以了,你身上其他傷傷口都不深,會有人每天替你換藥。你需要什么也可以跟甘藍說,不過……如果不是非常需要,還是不要說了。”
楊珩聽得完全摸不著頭腦,什么叫不是非常需要就不要說?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方海這么說的原因——這里所有一切待遇,都是要收錢的!而且很貴!
兩天后,楊珩可以下床行動,甘藍送來一個信封讓他慢慢看,有問題可以找他問,然后就離開去干活了。楊珩好奇地拆開信封一看,里面厚厚的一疊紙上寫滿一條一條的全是“收費項目”,從把他運到白家莊的車費,到他方海出診的費用,藥費,他住在白家莊的住宿費,甘藍照顧他的“服務費”還有所穿衣物的價錢等等,大大小小巨細靡遺足有數十條之多,最后總結,共計五百二十八兩銀子。其中主要是方海的出診費用,三次合共四百五十兩!
最下方還蓋有白家莊的印鑒。
楊珩恍然大悟,為什么方海自從他清醒后那天來看了他一次就再也不來,為什么他會說那么奇怪的話,他一直覺得這神醫弟子不太負責任,原來人家是好心為他省錢。
楊珩這輩子還沒見過救人之后這么公然要錢的,一時哭笑不得,他出身皇家,雖然不是最受寵出眾的,但假假也是個正牌皇子,幾百兩銀子還不放在心上,不過問題是,他這次微服潛到北關城,身上并沒有帶太多銀兩。
而且現在也不宜暴露身份……楊珩揚眉輕笑,看來他要在這白家莊里白吃白喝當一回惡客了。
白家莊占地極廣,百里山一帶都屬于白家莊所有,其中靠山門附近順著平緩的山勢建了兩個大院,一個叫成群院,是給新買回來準備進行訓練的奴仆居住的,一個叫待興院,主要是給一些傷病之人暫住,他們大多是白茯苓順手救回來的,楊珩所住的正是待興院。
從這兩個大院的名字,可以充分看出起名者白茯苓的惡趣味,前者成群院,取的是牛馬成群之意,后者待興院,則寓意百廢待興,簡單的說,前面住的將是她白茯苓的牛馬,后面住的是待治療康復的傷員病患等“百廢”之人。
兩個地方都有專門的管事,此刻百廢院的管事白芨正向白茯苓說明楊珩的情況,簡單總結為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他說他叫蓬帖,因為被奸人所害,師門已經毀于一旦,同門親友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只剩他一人被仇家追殺至此,身上僅有幾十兩碎銀,別無長物。”白芨將楊珩自述的一番話簡單轉告。他與白商陸、白平子差不多的年紀,圓圓胖胖生得一臉和氣,十足的一個好好先生,不過如果誰把他當成什么老好人,那就注定要吃虧!
能被白茯苓派去管待興院的,最重要的不是愛心,而是錙銖必較的算賬本領,楊珩收到的那疊厚厚的賬單正是出自他的手筆。白茯苓從來救人要錢兩不誤,人要救,但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收。
白茯苓聽了白芨的話皺眉道:“看他皮細肉嫩的還以為是個有錢人……真討厭!下午把他帶來,我看看他能干什么,讓他把錢還干凈再走。方海就是個人品有嚴重問題的,好不容易替他找個病人,又是個金玉其外的窮鬼!醫藥費先從莊里賬上墊付吧。”
白芨聽見“皮細肉嫩”這種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不倫不類的形容詞從一個不滿十五歲的美少女口中吐出來,臉皮忍不住抖了兩下,他抵抗力弱,這么多年還不能完全習慣了小姐的“語言風格”,不過他沒膽子指正小姐的不當言行,只能很老實地點點頭退了下去。
楊珩完全沒想到,他與白茯苓第一次正式相見會是在這種他全然居于劣勢的情況之下……眼前的頑劣少女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兼債主!
可是縱使如此,楊珩依然很有心情看美人。
不得不說,從近處看,這個女子更是美得驚人,雖然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仍帶著幾分稚氣與青澀,卻已經有了傾國傾城的動人韻致。
她就坐在冷泉邊的一座精致竹亭中,身外套了一件粉白繡五彩蝶半臂,月白窄袖上襦,青花藍絲絹長裙,半臂上的五彩蝴蝶繡得極是精細生動,一只只姿態不同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要從衣服上騰空飛起。烏黑的發絲被松松挽起,露出她纖細優美如天鵝般的頸項,發上只插了支嵌了枚拇指大藍寶石的銀簪,素凈非常,別有一種清爽自在的美態。
最最動人的是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眼波流轉之間,她身后的山光水色仿佛都溶入了這一雙眼中,極多變又極純凈。
楊珩近乎放肆地打量著面前的美人,類似這種帶著欣賞的眼光白茯苓見得多了,人尤其是男人,喜歡看美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反正她也毫不客氣地看回去了。
嘖嘖!這家伙是不是王霸之相且不說,長得真是少見的好!那日他中了毒受了傷,一身狼狽臉色慘白神情扭曲還看不太明白,今天梳洗干凈,神清氣爽地站在她面前,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這個男人的容貌斯文爾雅,白茯苓卻從他狹長剔透的一雙鳳目中看到一股深沉詭譎的凌厲之氣,讓她想起沉寂蟄伏的雄獅,只要他覺得時機成熟,下一刻就會現出兇猛彪悍的利爪,給予所有敢于輕忽他的人致命的一擊。
楊珩看向白茯苓的眼光尚算平和有禮,可白茯苓總覺得其中充滿侵略之意,心跳不由自主快了兩三拍,這比一般男人帶色的打量眼神更讓她不安。
白茯苓腦子里幾乎馬上響起了警報,這個男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王霸之相,都不會是個簡單人物,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招惹。
這樣的氣勢,不會是一個普通江湖人會有的!
倆人互不相讓地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陣,白茯苓打破詭異的靜默,先開口道:“你看夠了沒有?”
“失禮了!”楊珩想到現在站在人家的地盤上,笑了笑地主動退讓一步。
白茯苓壓下心中的怪異感覺,拿起身邊白芨留下的賬單,瞄了一眼道:“你還欠我五百二十八兩。”
楊珩的禮貌笑容中多了幾分無賴:“古語有云,施恩不望報……”
“我沒打算讓你結草銜環,為牛為馬報答我,不過也不能因為救你而吃虧賠本。”白茯苓振振有詞道。
一只刁鉆潑辣半點虧不肯吃的小野貓!楊珩心中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