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46宴無好宴下

徐二在旁冷笑一聲,將左手橫刀扔在地上,當啷作響,嚇得玄寂連連后退,口中念佛。了空笑道:“玄寂師兄好生糊涂,智深是了凡那廝的私生子,今日你們一起來了,若他死于非命,你們那個還能脫得了干系。你們想要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了。我那師兄性格往好里說是雄才偉略,思慮深遠,往壞里說便是陰險奸詐,最是記仇,平日里都對你們打壓防備,他兒子死了,你們卻活著回來,縱然他這次為了大局忍下了這口氣,難道以后不會報復?”

了空這一席話,說的那三僧暗自點頭,了凡因為得位不正,所以一直對“了”字輩的師兄弟頗為防備,極力培養親信后輩,周邊各寺更是排擠分化,無所不用其極。眾人心里都是知道的,只不過形勢所逼,不敢吭聲而已。了塵甕聲說:“師兄你想要怎么辦,列出個章程來吧,也不要打啞謎了。”

“好,了塵師弟果然爽利。”了空猛地一拍大腿:“今日只要你們三人每人砍智深一刀,取了了凡惡賊兒子的性命,發下毒誓,與我同心輔助范公子討伐了凡,奪回主持之位,你我便是好兄弟,今日之事自然也就了了。”

了塵臉色如鐵:“若不肯砍呢?”

了空臉上笑意盎然,可語意如鐵:“不肯下手,自然就與了凡那廝是一黨的,與智深一般下場。”

“好,好。”說話的卻是方才出言嗤笑智深那人,他走到當中,揀起橫刀,一刀便砍在智深肩上,頓時血流如注,那智深倒也硬起,鋼刃及體,只是悶哼一聲,盡沒呼痛。那人笑道:“這便可以了吧。”

了空笑道:“自然是可以了,苦參師父還請那邊安坐。”此人是杭州城外一座寺廟的僧兵頭目,武藝既不出眾,佛法也不精深,今日也是隨著一起來的,了空也不看重他,不過此人第一個出來,倒是看風色快的緊。

苦參口笑道:“好。”卻猛地一刀向了空劈來,徐二自從智深行刺之后,早已提高警惕,趕緊一刀攔住苦參,隨即后面三人扣動扳機,近距離兩石的弩矢立刻將苦參擊倒在地。

了空上前幾步,走到苦參面前,只見他胸腹之間中了三箭,傷口流出的血都已是烏黑色,眼見烏頭毒發無救了。詫異的問道:“了凡對你并未有深恩,為何卻這般求死呢?”

苦參已經垂死,但神態安詳:“某并非為了了凡一人,卻是為了兩浙百姓,若淮南軍過的江來,兵禍連綿,只怕江南大地再無一處凈土。吾輩沙門平日不耕不織,口中食身上衣皆來自信眾供奉,此時正是舍身相報之時,只可惜武藝平庸。”說到這里,口中吐出血來,說不出話來。顯然已被射穿了肺部,血液倒涌上來,嗆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本來屋內諸人都有些瞧不起這苦參,覺得他形容猥瑣,見識淺薄加上勢力微小。可看他方才作為,雖然與其立場不同,但心底油然而生敬意。了空走到苦參身前,只見其雙目圓睜,手在鼻前一摸,已經沒有了氣息,合十低頭默誦《地藏王菩薩超度心咒,待念完后,輕輕為其合上圓睜的雙目,嘆道:“苦參師兄大慈大悲,大智大慧,非吾等所能及,今日為江南百姓舍卻己身,如此大功德,今日想必是釋尊借我等手兵解,想必已脫卻輪回,在西天極樂世界去了。留的吾輩在這亂世中苦苦掙扎,死后墮入無間地獄。”那了空平日說話神采飛揚,此時卻是苦澀之極。說罷,對徐二吩咐:“將苦參師兄的尸體好生焚化,待此間事了,葬在靈隱寺歷代先師塔林中,吾便在那里苦修,好好懺悔罪孽。”

徐二也滿臉都是崇敬之色,跪下對苦參的尸體連磕了三個響頭,才親自將尸體抬了下去。

苦參的尸體被抬了下去,了空念了聲佛,轉過身去,臉上悲天憫人的神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忍:“兩位還有什么想法,是隨苦參師兄一起去西天極樂世界,還是和某一起下無間地獄?”

禪房中一陣靜默,過了半響,了塵站起身來,揀起橫刀,一刀便砍在智深的喉嚨上,結果了他的性命,也解除了他的痛苦。

“大膽。”徐二右手橫刀出鞘,正要上前,了空揮手攔住徐二,笑道:“某又沒說不能一刀殺了智深,玄寂師兄你打算如何,快些決定吧,否則某等得及,這些軍漢可沒這么好的耐性,若是傷了和氣便不美了。”

玄寂聽了,身子一顫,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滿滿站起,接過了塵手中橫刀,閉著眼睛一刀砍在智深身上,隨后手上一軟,橫刀便落在地上,叮當作響。玄寂仿佛被抽去了全身骨頭似得,軟倒在地,哭泣起來。

了空笑了笑,吩咐眾人將智深的尸體拖了出去,對了塵、玄寂兩人說:“好,我們現在便都是一條船上的戰友了,等下我們便一起去楓林渡軍營,那時便是爾等博取進身之階的時候,兩位切莫自誤。”

楓林渡口是浙江上一個小渡口,在西陵上游約20里處,雖然沒有西陵渡口那么水流平緩,直接蕭紹運河,直下越中,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渡口。只不過河岸比較陡峭,不適合舟船靠岸,所以鎮海軍只留了千人把守,其中五百人都是新招的士卒,真正的中堅力量是新來的五百僧兵,他們在原先董昌攻打劉漢宏之戰中就在錢繆麾下,不但武藝精熟,又崇信佛教,意志堅定,絕非那些剛扔下鋤頭柄的新兵可比。鎮海兵,僧兵分扎前后兩營,僧兵在后,鎮海兵在前,戒備森嚴。

此時已是晚飯時分,門口的什長正不耐煩的等著來換崗的同伴,如果回去的完了,自己那份被吃光了,晚飯可就沒著落了。這時遠處來路上出現一行人,仔細一看,卻是上午出去探望舊友的那幾位頭領,二十余人簇擁著他們,卻不知是什么人。正疑惑間,那行人已經到了跟前,什長趕緊上前合十行禮,仔細一打量,卻見早上一同出營的智深師傅和苦參禪師沒有一同歸來,同行的二十來名護衛也一個個體型魁梧,神情彪悍,并非是早上一同出行的那些僧兵同伴。

正猶疑間,卻聽見一個渾厚溫和的聲音:“智深師父和苦參禪師與我等精研了一天佛法,有些疲倦了,便留在我寺中休息,護衛兄弟們也都留在寺中,明日和兩位禪師一同回來,這些都是我那邊一個信眾的莊客,這時節兵荒馬亂,派來一同護衛兩位禪師的。”

那什長往聲音來處看去,正是了空,方才站在了塵魁梧的身體后來,護衛沒有看見,只見他一身月白色細麻袈裟,更顯得器宇不凡。那護衛趕*什問好,這了空昔日在靈隱寺中可是了不得人物,佛法武藝都是寺中翹楚,雖然現在被貶出杭州,但普通僧眾對其依然十分崇敬。

這時了塵和玄寂二人走了過來,頓時一股酒臭味傳了過來,微微抬頭一瞥,只見兩人臉上滿是紅白之色,那什長心底頓時雪亮:“甚麼精研佛法,分明是吃肉喝酒快活去了,說不定還有婦人侍寢。苦參和智深定然是喝的多了,懶得回來,在那邊抱著女人快活在,留的我們在這營中喝那菜粥,死后定然墮入畜生道。”口中卻唱了聲佛號:“阿彌陀佛,禪師精研佛法幸苦了,非吾輩能及。”又合什行禮,方才回身招呼手下推開拒馬,讓眾人入營。

一行人直接進了帥帳,一會兒,了塵便走出來,身后緊跟著三人,神色古怪,對帳外的哨兵說:“你快去傳令中軍官,召集什長以上軍官到大帳議事,這里站崗的事就不用你管了,自有這兩位兄弟照看,快去吧,切莫壞了大事。”

那哨兵有些奇怪,但還是合什行了一個禮,便轉身去傳令。了塵轉身走近帳中,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片,方才緊貼在他后面那人手中緊握著一柄匕首,頂在了塵的腰眼上,須臾也不放開。

帳中了空斜倚在幾上,滿臉都笑意,嘆道:“了塵師兄何必如此,你莫非不知道你這般首鼠兩端最是不好,方才你用言語暗示,如果相持起來,豈不是害了玄寂師兄還有著二十余人的性命。”

了塵臉上極臭,也不回答,一屁股便坐在上首座上,一言不發。過了半刻功夫,營中軍官紛紛趕來,此時正是吃飯功夫,眾人雖然都是僧人,但腹中饑餓也是怨氣不少,罵罵咧咧的聲音在帳內都聽得清清楚楚。進的帳來卻覺得氣氛十分尷尬,帳中四周站了十幾條陌生魁梧漢子,按刀而立,營中主將了塵高踞臺上,神色漠然,玄寂坐在一旁,臉上也是古怪的緊,智深和苦參二人卻不見蹤影。

兩人身旁卻有一人,月白色的麻布袈裟,腳踏芒鞋,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讓人向他只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軍官中來自杭州寺院的幾個立刻認出此人正是了空,趕*什行禮問好,了空滿臉笑容,一一合什還禮,一時間帳中氣氛熱鬧了起來,有個機靈的家伙立刻想起營外的哨兵也換了人,心里咯噔了一聲,上前一步笑問道:“了空禪師不在歸元寺中精修佛法,卻來這軍營俗地作甚。”那人口氣雖然柔和,但語意卻十分尖刻,進來的那十余名軍官也覺得不對,紛紛后退幾步,手按兵刃,頓時帳中分作兩堆人,之間氣氛也劍拔弩張了起來,仿佛立刻便要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