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82趕回

這時,旁邊一人上前按住楊渥右臂,低聲道:“公子,如今正是收攬人心之時,切莫莽撞了。”

楊渥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心腹部將范思從,他也知道要在這么短時間內準備那么多船只的確不易,只是他得了廣陵的消息,父親病危,讓他盡快趕回廣陵繼位,又是少年得志,驕縱慣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過既然是范思從出面,也只得冷哼了一聲,將鞭子丟到低聲,不再計較了。

范思從趕緊對那校尉喝道:“你快去準備跳板,讓軍士們登船。”

那校尉這才如蒙大赦,又磕了個頭,才爬起身飛奔而去,營中立刻傳來一陣呵斥聲,忙亂了起來。

楊渥跳下馬來,看了看那些船只,皺眉道:“就這么點船。如何裝載這么多軍士,不如我們從陸路出發,前往潤州,然后乘船渡江,那樣豈不是更快?”

“不可!”嚴可求答道,自從他跟隨楊渥前往宣州后,為其出謀劃策,多有中的,楊渥對其越發信重,此番趕回廣陵,也將其帶在身邊。

嚴可求指了指后面大隊的軍士道:“其一:若是從陸路走,雖然比水路快,但軍士定然疲敝,若是廣陵有變,這便是致命傷!其二,若是從潤州渡江,定然會驚動王茂章,如今人心搖動,正是多事之秋,公子領兵入廣陵的消息能多瞞一天,這對公子好,也對王將軍好。”

“嚴先生說的對。”范思從也贊同的點頭:“吳王派來的信使也是乘船直接從廣陵過來的,沒有像平時那樣先在潤州渡江,然后乘快馬趕往宣州,這至少要多花一天時間,吳王一定也考慮到了這點。”

看到自己的心腹們都意見一致的反對從潤州走,楊渥也猶豫了起來,這時嚴可求添上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公子,我知道王將軍曾經是吳王的護衛親兵,對大王的忠誠毋庸置疑,可那是對大王的忠誠,未必對公子也一般啦!”

“好,我們從水路走!”楊渥終于下了決心,立刻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船只不夠,應該帶上哪些軍士呢?”

此次楊渥得到父親的信箋,讓他盡快趕往廣陵繼位,信中也提到了判官周隱反對讓楊渥繼位的事情。楊渥雖然驕縱,但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周隱身后還有一股很大的隱勢力支持,否則他絕對不敢在楊行密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么對于這股勢力來說,自己突然發生意外喪命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因為楊行密出身低微,一旦楊渥死了,其余諸子年齡還小,那時也只有任憑他們擺布了,所以他此番從帶了兩千軍士前往廣陵,畢竟以周隱為代表的那股勢力在淮南軍中盤根錯節,潛伏極深,在這個節骨眼上,廣陵諸軍都不可信任了。

楊渥在選擇隨行軍士的時候很是動了一番心思,除了八百名跟隨自己多年的貼身衛士外,其余的都是那些從潤州逃至宣州,原屬安仁義的潤州降兵,這些軍士原屬呂方,不但精悍善戰,而且在淮南軍中毫無根底,和淮南諸將也沒有什么瓜葛,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自己,所以不用擔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倒戈之類的事情,可這個時候帶誰去呢?

范思從此時已經看出了楊渥的為難之處,稍一猶疑,低聲道:“公子,這次還是先讓莫邪都隨行吧,這些軍士身經百戰,比起那些親兵來,還是要靠的住一些。”

“思從!”楊渥聽到心腹的這番話,心里頗為感動,誰都知道這次隨他前往廣陵乃是立功的大好機會,范思從把自己這些部屬都留在宣州,搶功的時候可就差得多了,這一步錯,步步錯,將來想要趕上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公子,范將軍說的不錯,這莫邪都新降公子,正是急欲立功以自明得時候,正好用在這個節骨眼上,而且和淮南諸將毫無關系,帶他們上路吧。”一旁的嚴可求也出言贊同,此時他在楊渥的心中地位頗高,促使楊渥立刻下了決心。

“好,讓軍士們立刻登船。”

潤州城,由于楊行密那封勸降信的緣故,王茂章破城時,并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巷戰,城中的建筑大多保存完好,經過這段時間的修繕后,粗粗看去,已經沒有什么戰爭的痕跡。倒是刺史府由于安仁義后來帶著少數心腹堅守,又苦戰多時的緣故,倒是多有破損的地方,相較于周邊完好的民居起來,形成了一副鮮明的對比。

刺史府中,王茂章斜倚在座椅上,一旁的王啟年正看著一封書信,看到兒子看的差不多了,王茂章問道:“啟年啦,你看這書信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原來王茂章出身低微,只是粗通文墨,稍微深奧點的書信便看不懂了,所以平日里如果有機密信件,往往讓兒子王啟年解釋給他聽。

“信中只是說讓父親遷任宣州觀察使,接替司徒的位置,其他的便沒有了,孩兒這里先恭賀父親了。”王啟年笑道,宣州在淮南諸州之中,無論是地域、戶口、兵力和重要性都是僅次于廣陵的,此番王茂章接任此處,應該算是升職了。

王茂章臉上卻沒有什么喜色,捻著頷下的短須低語道:“宣州雖然富庶,可卻不像這潤州與廣陵隔江相望,扼守廣陵咽喉。吳王把兒子調回廣陵自然是繼承大位,可把我調離潤州又是為了什么呢?”

聽到父親的話語,王啟年下意識的低下了頭,過了一會才抬頭答道:“吳王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輩為人部屬,依照命令從事便是了。”

“道理!”王茂章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吳王年歲越來越大了,做出的事情也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了,他該不會真以為就憑那幾個兔崽子就能將這么大一片基業掌管的好好吧,現在就把我們這些老兄弟都踢得遠遠的,還早了點吧!”

“住口!”王啟年大喝一聲,雙目緊盯著王茂章的眼睛,父子二人對視了半響,王啟年終于支撐不住,低下頭來,低聲道:“父親,吳王待我父子恩重,去宣州離那個權力漩渦遠一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們做臣子的聽命便是,莫要說這些惹來嫌疑的話了,若是傳到吳王那兒,只怕反而不美。”

王茂章坐回椅子上,重新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兒子,筆直的身軀,剛毅的臉龐,一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誠摯的光,他疲倦的搖了搖頭,苦笑道:“也罷,幾句牢騷而已,便是吳王聽到,也不會在意,倒是那個繼位的,是個分不清好賴的。”啟年,我有些累了,你且退下讓我一個人歇息一會吧。”

“那孩兒先告退了!”王啟年斂衽拜了一下,便轉身離去,只留下王茂章一個人坐在椅子中,苦笑著自言自語道:“李神福、臺蒙你們兩個倒是好運氣,早早的便去了,留下我在這里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王茂章突然聽到外間有侍衛通傳道:“稟告將軍,外間有人求見。”

這個節骨眼上有人求見?王茂章愣了一下,便沉聲問道:“那人多大年紀,相貌如何,做什么打扮,哪里口音,有沒有說自己是哪里來的。”

“那人也就十七八歲,容貌倒是生的頗為俊秀,身形魁梧,穿件青色布袍,滿口陳蔡口音,問他來歷卻是不答,只說自己是西陵為大軍斷后的故人派來的。”

“西陵斷后之人?”王茂章臉色突然大變,“這廝好生無孔不入,不知他從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要來蹚這番渾水,那是見還是不見呢?”饒是他平日里行事果決,此時也不禁猶疑了起來。

那通傳的親衛跪伏在地上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答復,抬頭一看,只見王茂章竟然坐在椅子上,正捻著頷下胡須思索,竟然呆住了,那親衛也不知要等多久,便放大膽子低聲道:“將軍,那人還在外間等候,不如讓小人出去將其擒下,免得走脫了。”

“不可!”手下的話提醒了王茂章,這般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且將其帶上來,聽聽那人帶來了什么話再做打算,王茂章打定了注意,沉聲道:“且將那漢子帶到后院我的住處去,給他換件衣服,莫要引人注意。”

“是!”那親衛起身應答道。

書房中,王茂章不住的來回踱步著,臉上的神色奇怪的很,有幾分期待,又好似有幾分害怕。這時,外間有人通傳道:“將軍,客人到了。”

王茂章停住腳步,坐回到椅子中,努力裝出一副鎮靜的神色,沉聲道:“進來吧。”

隨著一陣腳步聲,侍衛帶了一名漢子進得屋來,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襟布袍,這種衣服在淮南軍中是很流行的,低級軍官和老兵們經常穿在身上。王茂章做了個手勢,那侍衛躬身行禮后便出屋去了,隨手帶上了門,只留下王茂章和那人留在屋中。

王茂章打量了一會那漢子,從嘴唇上方的細細的茸毛來看,他才只有十七八歲,才剛剛成年,可是身高卻有七尺有余,不要說在南方,就是在北方也屬于很高的了,肩膀寬厚有力,四肢強健而又勻稱,從雙手上虎口和指腹厚厚的老繭來看,他在弓箭和兵器上都花了不少時間。面對著王茂章猶若實質般目光的掃視,這個少年只是站在那邊,臉上保持著笑容。

“你在鎮海軍擔任何職,呂任之派你來干什么?”王茂章的聲音打破屋中的寂靜。

“末將王自生。”那少年做了一個揖,笑道:“在呂節度麾下親軍做個虞侯,主公這次拍末將來,乃是為了帶個口信給王將軍。”

“口信?”王茂章冷哼了一聲,手指習慣性的敲擊著座椅的把手:“莫不是讓某家依附于他?”

“那怎么會,主公與您共事過,每次提起往事對于將軍的忠義都是贊不絕口,末將義父與將軍也是舊識,也是十分敬佩,又如何會勸說您背主。”王自生一臉詫異之色,倒好似被誤解了一番。

王茂章是老得成了精的,和呂方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王自生那番作態他便好似全沒看到一般,冷笑了一聲,道:“也好,某家便聽聽這任之這老友派你來說些什么。”

王自生又斂衽拜了一拜,道:“主公讓我帶話與王將軍:杭州鱸魚膾肥美,茹菜羹爽口,乃天下美食。若是哪天將軍欲來游玩,鄙人自當掃階相迎。”

聽到王自生帶來的呂方傳話,王茂章臉上頓時漲紅起來,好似立刻就要發作起來,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冷笑道:“聽你姓王,想必你父親便是那王佛兒,倒是個忠義之士,看在他的份上,今日便不為難你,你且回去告訴那呂方,他出身不過一介淮上土豪,若無吳王恩重,哪里有今日局面。人生禍福,自有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強求,他如今已經有兩浙之地,富貴已極,須得持盈保泰,才是正理。莫要乘著吳王病危,便圖謀人家基業,須知他自己也有年老體衰之時,豈知那時無有亂臣賊子做那篡逆之事,那時便悔之莫及了。”說到這里,王茂章不待對方回答,便高聲喝道:“送客!”自顧起身到后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