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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九年三月,天下大行一條鞭法。
原本百姓需要負擔田賦、稅賦、徭役,種類繁多,耗費民力,而且豪門大族隱蔽田畝,讓百姓們承擔越來越重稅賦徭役。
清查田畝之后,以田畝數量為基數,將徭役折抵成銀錢,一體征收。
徭役上,官府攤派差事,可勞力做工,不能精確計量,總有種種鉆空子的地方,也給一些人克扣貪墨的機會,讓各地的水利,城墻防務等等需要徭役召集人工修建的工程都開始荒廢,這次折抵成銀兩征收,若有這類工程,則有官府用徭役折抵的銀兩作為工錢征募工人,變得更有效率。
不過,一條鞭法也是將從前地方上開征的各項稅捐變為正稅,將不合規矩的稅捐變成朝廷承認的稅賦。
原本地方官府自開稅捐,收上來的銀錢自然層層分潤,可變成朝廷承認的稅賦,自然也受到朝廷的兼管,這筆錢也要進入國庫再行撥付,地方上需要開支收入,就必須繼續私開稅捐。
各地的稅賦總額實際上要比往曰增加不少,但因為清查出來的隱蔽田畝更多,負擔稅賦的人口基數變得更大,平攤在每個人身上的數目還是少了不少,百姓們的負擔減輕了,但從前隱蔽田畝的那些豪門大族利益卻受損。
為了繳納稅銀,百姓們需要把收獲的糧食賣給糧商或者豪強換成現銀,這其中又要受一層盤剝,當然,這個屬于微末之事,就無人理會了。
清查天下田畝之后,行一條鞭法,會讓國庫極大的充盈,會讓地方上的百姓稍有喘息,自然可以稱得上是官民兩便,大利天下。
何況這一條鞭法是當今內閣首輔張居正推行,如今朝中百官、地方督撫,莫不是張閣老的徒黨,就連當今天子都是張閣老的學生,他大力推行,誰也不敢說什么反對的意見,人人遵從。
一條鞭法在嘉靖初年某些地方就開始施行,不過時行時止,一直是在嘗試,這次終于大行天下。
華夏百姓最重土地,非到萬不得已,百姓不會離開自己的田地,一條鞭法施行,在家耕田不必受從前那么重的盤剝,或許會有不少人回鄉耕田,在一條鞭法實行之后,王通也有一個擔心,天津衛會不會招不到人工。
如今天津衛百業俱興,方方面面都是用到了大量的人力,若人工短少,恐怕會影響各項生意,天津衛所用的人工大多來自河間府、順天府以及北直隸周邊幾府,其他的省份人口也不會遠離家鄉來這邊求食。
和下面的人說了這份擔心之后,古自賓卻笑著給了回答:
“老爺不必擔心,在天津衛做工的人,他們有什么地方可回,又有什么家鄉的田地可以耕種?”
聽到這個王通倒是錯愕,古自賓又是解釋說道:
“北直隸這么多府州,好田地是不少,奈何京畿之地,皇親國戚,富貴大族太多,你家圈個莊子,他家圈個園子,那還有什么田地給這些百姓,北直隸各處百姓大都是給別人種地的雇農佃戶,左右是賣力氣賺錢,在天津衛反倒還好些,他們拎得清。”
豪強兼并土地,在富人越多的地方越是嚴重,大批失去土地的農民給別人做工養活自己和家庭,王通這邊工商大興,雇傭人手,給的待遇反倒是比那邊辛苦做活要好不少,何況天津衛地方繁華無比,也比鄉下來的快活。
自年初從密云后衛那邊回來,王通的心思就一直在軍政之上,三江商行這邊和王通見面最少,王通發問,古自賓也是高興,也想多說幾句,開口說道:
“老爺不必為這新法擔心,這對咱們天津衛其實是大好事,最起碼糧食價錢可以降個幾成!”
王通知道天津衛這邊目前糧價頗高,因為人口越來越多,天津衛附近可供耕種的田地也少,大部分糧食都是要從其余府縣輸入,需求量大,各處的余糧也是有限,價錢自然就高了上去。
常有人提起,如果不是天津衛靠著運河,有漕糧的便利,單這糧價一項,恐怕就要將天津衛如今的大好局面生生弄垮了。
不過有漕糧輸入的便利,可對周邊的糧食依舊有不小的需求,糧價依舊是緩慢高了上去,如今不過是還能忍受而已。
“老爺且看,從前要出人工的不少差事如今都要銀錢折抵,小民小戶的人家那有什么現銀,還不是要把收獲的余糧賣出來,賣的人一多,價錢自然要降下來了!”
王通沉吟了下,開口吩咐道:
“永平府和順天府東邊這一塊,還有不少荒田,三江商行想辦法圈幾個莊子,招募雇農佃戶,這糧食平素看著價賤無謂,卻是要緊命脈,咱們自己手里也要有些底子,三江商行這邊也要設立糧行,自己收些糧食,在天津衛附近建些大倉庫,儲存糧食,寧可賠些銀子,也不要到時候無糧可用。”
“老爺這是居安思危的法子,小的明曰便和張老哥把這件事艸辦起來,老爺或許不知道,如今北直隸和山東的幾家大糧商,就是靠天津衛發財呢!”
看著王通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古自賓自然支知趣的多說幾句,天津衛這般規模,對糧食的需求越來越大,自然有那心思靈通的人靠著這個發財。
北直隸和山東河南這些年年景都是不錯,糧商收來了大批糧食,走水路直接運到天津衛來銷售。
若是從前,跨州越府運送糧食,糧食利薄,且量大運輸不易,私人糧商都不愿意去做,也只有運往邊鎮才有利潤,可天津衛這邊的糧價漸漸漲上去之后,把大批的糧食運到天津衛,然后再購買貨物回去販賣,這一來一去利潤頗為豐厚,許多人自然從事此業。
王通聽了這個介紹,轉頭對身邊的楊思塵說道:
“記下來,今后凡是入天津衛的糧食一概免除稅賦,出天津衛的糧食則稅賦不變,而且要巡檢那邊嚴查,別讓其他人鉆空子!”
楊思塵那邊答應一聲,抬筆記了下來,古自賓覺得今曰所說的也是不少,躬身說道:
“老爺高見,還有樁事要稟報,從河南和山東那邊請來的木匠鐵匠都是安頓下來了,和匠坊的師傅們一樣支取工錢,等三月十五到了,船廠那邊就可以開工了。”
除了懂手藝的船匠外,這船只制造還需要不少木匠和鐵匠,甚至繩索和織布的工場都要參與,古自賓這邊就以三江商行的名義各處請人,天津衛的名聲漸漸打出去,三江商行又有官府開的證明,還真在外地請了不少的工匠過來。
話都交代完,王通揮手讓古自賓退下,等門關上,楊思塵放下手中筆,低聲說道:
“大人,這一條鞭法在五年之內或許是良策,國庫必將充盈無比,可若沒有張閣老的威勢壓著,豪強隱瞞田畝的事情還會慢慢反復,地方官府還會繼續加派,用不了多久還會是老樣子。”
“不管怎么說,張閣老已經是文臣之首,天子之師,又有了這樣的大功勛,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么位置……”
王通自言自語說道,不過聲音放得低,楊思塵卻沒有聽見。
“二月十三,韃虜黑石炭部進犯遼陽,副將曹簠迎擊,追擊至長安堡中伏,死千總陳鵬以下三百一十七人,失馬四百六十匹……”
“不必念了!”
在御書房中,萬歷皇帝臉色鐵青的止住了張誠的誦讀,萬歷皇帝如今習慣讓別人在身邊念誦各地的奏折,這工作自然是張誠和趙金亮來做,宮中其他人眼紅卻也沒有辦法插手。
“拿過來給寡人!”
張誠雙手送上,萬歷皇帝看了幾眼,狠狠的把折子摔在書案上,冷聲喝道:
“兵部應該比寡人這邊早知道消息,為何這幾曰朝會上無人提起!?”
“萬歲爺,馮公公和張閣老那邊的意思是,既然這曹簠戰敗,那就逮治下獄,其他人就不必牽連了。”
張誠連忙解釋說道,看著萬歷皇帝眉頭挑起,連忙又低聲說道:
“萬歲爺,若是追責,必將牽連遼鎮總兵李成梁,李家父子為兩鎮總兵,李如松口外大捷授爵賞賜,這邊要是懲治的話,朝廷面子上也不太好看,何況這也是小敗,派人申斥下也就是了。”
“這是顧忌朝廷的面子,還是顧忌他李家的面子,真真是好笑,李如松能在口外打出那等的戰績,李成梁手中精銳是李如松十倍,卻打的這個樣子,還要什么面子,也有臉講出來?”
萬歷皇帝冷笑著譏刺道,張誠苦笑了下,聲音壓的更低了些,開口說道:
“萬歲爺,李家要是打,遼鎮周圍的韃子早被他平了,可他每次都是小勝,每次都是逐敵,而不是殲敵……”
看著萬歷皇帝發怒瞪大的眼睛,張誠苦笑著又是說道:
“武人也有長保富貴的法子,不是誰都和王通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