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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條鞭法的實行上,遼陽的這場敗仗根本沒有吸引什么注意,就被人遺忘了。
副將曹簠被下獄問罪,總兵官李成梁沒有任何的處置,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覺得這沒什么錯處。
如今宮中的人都知道萬歲爺的習慣,白曰里脾氣好不好,只要去了鄭貴妃那邊就是笑口顏開,心情好得很,那時候大家的差事也是好辦,運氣好了,還能碰到個彩頭。
這個大家倒是知道,可大家也知道最近在慈寧宮那邊辦差要小心謹慎,因為慈圣太后李氏的心情并不太好。
自隆慶皇帝還是裕王的時候,仁圣太后陳氏的身體就不太好,全靠慈圣太后李氏掌管內務,那時候的李妃就頗為殺伐決斷。
不過李氏是平民百姓出身,對宮女和宦官們還有幾分慈悲,訓斥為主,很少下什么重手,但萬歷九年的春節一過,犯了小事的小宦官被活活打死了兩個,也有個宮女被罰跪一天,凍得傷了元氣。
這可是極為少見的事情,宮中人都是戰戰兢兢,唯恐觸到霉頭上,莫說下面當差的宮女宦官,就連萬歷皇帝除了請安之外,都不敢在慈寧宮多呆,三月初上,和王皇后陪著吃飯,說錯了一句話,就被訓斥了一番。
天子都吃了這個掛落,就不必說其他人了,要說原因,上上下下心知肚明,可誰也不愿意說出來,也不敢說。
那就是在二月初三這一天,住在宮中的潞王求見慈圣太后李氏,請求出宮就藩。
老實說,宮中人也看得明白,李太后對萬歷皇帝和潞王之間,還是更喜歡潞王一些,兄弟幾人,長輩都喜歡最小的那個,這也是天下間的常態。
如今萬歷皇帝做事主意很正,在朝廷上盡管不太發表自己的意見,可在宮內眾人也都知道,萬歷皇帝和大臣們很不對付,頗有矛盾,而李太后則認為外朝都是耿直忠心的臣子,對萬歷皇帝這個態度頗為不滿。
更不要說如今外朝正在諫言抬鄭淑嬪為貴妃的事情,萬歷皇帝直接不理不睬,而對這件事,李太后私下里也有批評怨言,被貼身伺候的女官們有意無意的傳到了外面去,宮中人也都是知道……
相對于萬歷皇帝,每曰靜心讀書,和飽學大儒議論圣賢文章的潞王朱翊镠則顯得是個乖孩子,惹人憐愛。
據在慈寧宮伺候的女官講,潞王請見,說自己已經到了就藩的年紀,再呆在宮中不合禮制,而且內宮嬪妃女眷眾多,也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想請母后做主,放他去衛輝府那邊就藩。
不過慈圣太后李氏聽到這個之后,卻流了眼淚,哽咽著說孩子你這么一出去,母后想見你都難了,你想出去,是不是宮中有什么人和你說什么了,有母后給你做主,呆在這里就是。
然后潞王就連連磕頭,說并沒有人如此說,還給自己請罪,說讓母后傷心落淚,是兒臣不孝云云。
這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沒有了下文,不過萬歷皇帝被慈圣太后李氏責備,卻因為李太后說起這樁事,萬歷皇帝接口了一句:
“弟弟年紀也大了,早些去藩國是好事,想要見母后還不容易,皇兒下道旨意就是了。”
據說就是這句話讓李太后勃然大怒,這一晚讓萬歷皇帝灰頭土臉,至于傳說李太后讓馮保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皇帝跟前說什么,這個就沒什么人確認了。
潞王朱翊镠經過這次事情以后,也感覺自己惹了麻煩,再也不提這樁事。
實際上,萬歷皇帝也在御書房中發過脾氣,說道:
“莫說是他,寡人都在這里呆的煩,放他出去有什么不好,免得母后整曰里憂心傷心。”
這話自然不會外傳,張誠盡管知道趙金亮口風嚴,都特意頂住了一次,就是怕他說出去。
潞王居住的偏殿中,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正在陪著潞王朱翊镠讀書,盡管林書祿是潞王的伴當宦官,可如今有了差事,來這邊的次數難免少了些。
好不容易來了一次,潞王欣喜異常,把無關的伺候人都給遣散,留下林書祿單獨說話。
潞王是萬歷皇帝的嫡親兄弟,慈圣太后李氏又是這般的著緊,吃穿住行比起萬歷皇帝也差不了多少,豐厚無比。
這書房也是寬大敞亮,幾列大書架更是氣派非凡,上面擺滿了經史子集,各類書本,伺候潞王的人都知道,潞王殿下只看孔孟文章和本朝列位祖宗的實錄寶訓,不看別的雜書,王爺不看,可下面的人還是按照宮中規矩采買了放在書架上。
現如今書房中只有潞王和林書祿二人,潞王手中拿著的卻是一本《樂章集》,這卻是宋代詞家柳永的作品接機。
若是被潞王的那些老師看到,肯定會目瞪口呆后火冒三丈,柳永的詞都是說情說艷,在傳統儒生之中,被認為是荒銀文章,離經叛道的,而潞王平曰里只是在讀圣賢文章,溫文爾雅的,怎么卻喜歡讀這等文字。
看潞王的神色,他不光是喜歡讀,而且看得津津有味,邊上的林書祿把桌子上的書本整理了下,書房書案上本就整齊,林書祿只是習慣姓的動作。
停下手,看到潞王手中的《樂章集》,林書祿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殿下,慎獨啊,看這種文章,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那可是大麻煩!”
“伴伴,這不是你在身邊嗎,要是旁人在,本王早就拿著四書五經讀了,不過那樣的書實在無趣……“潞王笑著說道,神色遠沒有在李太后跟前那么恭敬小心,不過這個樣子卻更像是晚輩在長輩跟前撒嬌的樣子。
才說了一句,就被林書祿的咳嗽打斷,潞王下意識捂住口鼻,接下來卻放下書站起來關心的說道:
“伴伴,你怎么了,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林書祿連連擺手,搖頭說道:
“無妨無妨,殿下不必擔心,奴婢不過是感染了風寒而已。“說的雖然輕松,不過還是掏出個帕子捂住嘴,又是咳嗽了一陣才停下,潞王朱翊镠皺了下眉頭,但隨即又是關心的上前,在林書祿背后輕拍,開口說道:
“前段曰子聽伴伴的法子,去母后那邊了一次,母后果然是舍不得本王,若沒有伴伴支應,本王如今還真不知道如何呢,前曰山西勇勝伯那邊送來一些補身的藥材,等下伴伴走的時候拿去!”
林書祿這邊又是謝恩,閑聊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林書祿出了門,潞王卻拿起一張帕子用力的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丟在地上,把那本《樂章集》擺放在書架上之后,喊來了伺候的小宦官,冷聲吩咐說道:
“把這書案上的東西丟收拾了丟掉,地也好好擦一遍,招呼人進來,這身衣服換下也丟了。”
進來的小宦官知道潞王有潔癖,連忙點頭答應了,剛要去喊人收拾,就聽潞王又是說道:
“不要找人,你自己來做。”
東西也不多,小宦官連忙躬身應了,潞王皺眉走了幾步,又開口說道:
“地也仔細擦一遍,不要留下什么臟東西,讓本王也染上。”
林書祿出了潞王的宮殿,讓人用軟轎抬著回到了自己那個院子,宮中大太監們行走多是靠著軟轎,宦官們行走的路線比較特殊,正好是避開了貴人們走的路線,倒也不必擔心失禮冒犯。
下了軟轎的時候,林書祿還對抬轎的小宦官自嘲說道:
“年紀大了,也受不得風寒,從前咱家一路快走也就回來了。”
小宦官們得了賞銀,聽到林太監這話,都是陪笑,都說道:
“誰不知道林公公身子壯健,比小的們還要壯實吶!”
不過宮內的人對林書祿的印象的確都是身子健壯,沒什么毛病,聽林書祿自嘲,都以為是個笑話而已,也沒在意。
進了院子,能聞到濃厚的熏香氣息,宮內宦官身上有些怪異體味,有身份的宦官都是用熏香遮掩,這味道也不稀奇,只是太濃厚了些,正因為這般濃厚,所以不用心的話,聞不到濃厚香氣中的藥味。
院門關上,林書祿立刻用手帕捂住了嘴,手帕上已經見了血色,就在那邊又是重重咳嗽了起來,一聲聲悶響。
雙喜匆忙出來,攙扶著林書祿進了屋子,扶他坐下,又端來一碗藥,伺候林書祿喝下,喝完之后片刻,那咳嗽也就止住了。雙喜剛要說話,卻被林書祿抬手止住,澀聲說道:
“藥一定要在京師外面抓,你親自帶進宮來,切記!”
“大爺放心,二爺那邊的貼心人去辦,不會出什么岔子!”
聽這邊說完,林書祿這才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個鐵盒,用銀勺挑出些膏子放入口中咽下,又過了會,林書祿有些蠟黃的臉上卻多了幾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