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帶著連生連虎回到英國公府的時候,卻剛好在大門口處撞上了坐轎回來的張輔。堂堂英國公出行自然是陣仗不小,那寶瓶暖轎乃是貨真價實的八人抬,不算儀仗,前后護衛加在一塊足有二十余人。跳下馬的他看到張輔哈腰走出了大轎,連忙上前行禮。
這天張越的出門是知會過王夫人的,因此張輔自然也心中有數。這一同來南京的三兄弟,張赳前時險些闖出大禍,這幾天便被拘在家里;張超是生來合群的性子,這幾日常常出門和幾個小侯爺小伯爺聚會;如今張越也結識了友人,他這個長輩自然更覺心中高興。
“這么快就從國子監回來了?怎么樣,今兒個這一圈逛得如何?”
張越跟在張輔之后上了臺階,才進門就聽到這么一個問題,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料想今天這一趟巧遇也瞞不了人,于是,他便上前半步,低聲把今日遇上皇太孫朱瞻基的事情略提了一提,卻沒有說什么有緣再見之類的話。
然而,即使是這簡簡單單的交待,張輔便停住了腳步,隨即轉頭沉聲吩咐一眾隨從退避開來。等到周遭沒了人,他方才追問起了其中的某些細節,最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當時大約已經察覺了皇太孫的身份?”
“我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對方身份不凡,倒是沒有多想,后來看到房陵孫翰朝我打顏色,我才猜到了一星半點。原本那時候便該恭敬些,但我看他……皇太孫神采飛揚,不愿意掃了他的興頭,便索性裝著什么都不知道,陪著閑聊了好一會兒,也就是天南地北胡侃一通罷了。”
張輔聞言頓時笑了:“別人若察覺那是皇家人,必定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你倒是膽大。不過皇太孫自幼被皇上養在身邊,又請鴻儒教習,受重臣教導,平素看慣了恭恭敬敬的人,這會兒遇著你這么個愣頭愣腦的,興許正覺得有趣。此事無妨,對你日后總是有利的。”
“大堂伯教訓的是。”
對于張輔這評判,張越口中稱是,心里倒也佩服。畢竟張輔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會如平常人一聽說這番巧遇便絞盡腦汁去博取什么好處,也就是微微欣喜罷了。不過,倘若他今天做出某些不得體不妥當的舉動,一番訓斥倒是不會少。
說話間兩人已是進了內儀門。張越本想回芳珩院,卻被張輔叫住,說是有要事交待,于是便隨行同往上房。當看到張輔指了個丫頭,讓她往芳珩院去叫張超張赳,他更是心中一凜,情知大伯父張信的事情多半是有真正進展了。
到了上房,張輔在居中的正位上坐定,王夫人便將丫頭們都遣開了去,自己在張輔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又吩咐張越也坐下。不多時,張超和張赳兄弟便匆匆趕了來。前者也就是和張越前腳后腳,剛剛回到芳珩院,此刻連外頭大衣裳都不曾換下;后者在丫頭趕去叫人的時候,正在探視兩個先頭挨了打的丫頭,這會兒仍有些怔忡懵懂。
“信弟的事情已經定下了,后日便可出錦衣衛詔獄。”
以這樣一句話開頭之后,張輔便掃了一眼面前的三個少年。只見張赳失態地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激動的潮紅;張超欣喜若狂,嘴巴咧得老大;就連一向平和的張越也是喜形于色,但隨即便克制住了。
“其他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這次雖然是有驚無險之局,但能夠逃脫大難,也并非一點代價也沒有。信弟之前已經是工部右侍郎,出了這樣的事情,這官職自然是保不住了,廷議的最后結果是謫交趾,為政平州知州。”
謫交趾!
政平州是哪個犄角旮旯,張越并不知道,但交趾也就是以后的越南,他心中卻是清清楚楚。這小國在后世就干過忘恩負義的勾當,在之前永樂初年也曾經夜郎自大挑釁大明,結果朱棣一怒之下派出大軍出征,張輔的英國公爵位便是來自一征交趾的大獲全勝。
在座的眾人之中,張輔曾經四至交趾,而張超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二伯父張攸現如今仍是交趾總兵官旗下的參將。這會兒大伯父張信又被謫交趾,可以說這一家的興衰榮辱,竟是全都和那個小小的彈丸之地聯系在了一起。
張越低頭思量的時候,張赳卻難耐心中憂慮,上前幾步跪下言道:“大堂伯,交趾距離中原遙遠,據說瘴氣橫行土人刁蠻,兼且叛亂不斷,我爹被貶去了那兒豈不是羊入虎口?若只是貶官,天下州府那么多,為何偏偏是交趾?大堂伯能否幫忙,讓爹爹……”
只聽張赳說了幾句,張越就知道這小家伙關心則亂語無倫次,此時抬頭看見張輔臉色微沉,他不禁心中嘆氣,站起身打斷了張赳的話:“四弟,大堂伯就算再出力,廷議的事情斷然沒有更改的余地。再說,交趾固然不太平,但大堂伯曾經率軍遠征,二伯父曾經駐軍鎮守,對那里熟悉,有什么事也能趨利避害。這次本就是貶官,不容我們有選擇。”
張超此時也粗聲粗氣地說:“三弟說的沒錯,我爹爹在交趾都快十年了,也不曾嫌那里什么瘴氣橫行土人刁蠻,大堂伯還不是一次又一次往那里打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我爹爹在那里,說不定還能照應大伯父一些,總比落在其他地方受別人的氣強!”
“可是……”張赳還想反駁,可卻想不出該說什么,到了最后不得不一咬牙道,“可大堂伯和二叔都是武官,我爹手無縛雞之力,萬一在任所碰到交趾土人叛亂……”
“有叛亂就壓下去!”張超不假思索地伸手在旁邊案上一拍,霍地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昂著頭說,“大堂伯,如果可以,我就和大伯父一道前往交趾,路上不但有個照應,我還正好去那里在爹爹麾下效力!”
這不是都添亂么?眼看老大小四兩個人又是眼睛瞪在了一塊,張越此時腦袋都大了,頗覺得自己夾在當中勸無可勸。瞅見張輔那眼神一閃,里頭頗有些難言的意味,他心中一動,索性沉聲喝道:“來之前祖母就吩咐過一切聽大堂伯的,大哥,四弟,你們就別爭了!”
坐在正座上的張輔聽到兄弟三人各有各話,又細細審視著三人的表情,直到聽見張越這話,他才輕輕一推扶手站起身來。
“此事信弟已經知曉,對于謫交趾他并無二話。就如越哥兒所說,廷議之事斷無更改余地。至于交趾那邊,我自會關照當地同僚照應,也會在家將之中挑選精干的人手隨行。不過是區區交趾,信弟若是連這小小溝坎都跨不過去,他這十幾年的官就白當了!”
PS:早上六點不到就被一陣陣驚雷給打醒了,而且之前還做了個惡夢,貌似是自己穿越到抗日戰場上,后頭一排的槍栓聲,看來真是要勿忘國恥啊……早上求推薦票,謝謝大家^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