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

第一百九十章:巫小

那時候的巫頌鳳尚年幼,但他從小聰慧,最是被巫烙寵愛,許多事情都是沒避他,巫頌鳳對這些時局也是得了個半知半解。

隨后沒多久,就是發生了連王之亂,帝位幾番更替,太子巫烙也是頗有見地,早尋退路,悄悄地把家人送出了京城避禍,有幾年的光陰,巫頌鳳都是在民間,與普通百姓一般生活。

只是局勢越發的動蕩,巫家皇帝接連隕落,和順帝太子巫烙病弱,他的這一支血脈也是越發地躍進了世人眼里,處境分外艱難起來,各路勢力都是紛紛尋上了門,要將巫頌鳳一家拖入這天下大爭的亂局之中。

幾番爭斗,最終還是被巫頤光最先得了手,帶人殺進了巫府,不過一個點鐘左右,這避世的清凈地方,只留下了滿地血腥,尸首橫呈,雞犬不留。

巫頌鳳卻是運氣尚好,這天正好是覺得苦悶睡不著覺,半夜起來到園子的池邊,望月興嘆,連王軍隊進來的時候,嚇得他跌進水里,只好藏在荷葉之中,哆哆嗦嗦地啜泣了半夜,只沒想到竟然也是因為這樣揀回了一條小命。

但是前走了狼,后來了虎,巫頌風雖僥幸在巫頤光手里逃過一次,才剛濕淋淋地就爬上岸,隨即又是被司馬子恒的探子給抓到綁了去。

辛未那年,司馬家初露崢嶸,穩據江南,與連王巫頤光,大將軍蔣清隱約成鼎足之勢,三分天下。

而后來的嘉寧皇帝司馬子夏,那時候卻是還在蟄伏之期,尚未嶄露頭角,司馬子恒才是司馬家的肱股之臣,倚重之力。

連王巫頤光是和順帝親弟,巫家子孫,大將軍蔣清是保皇黨,擁著保泰帝巫燁,司馬家打出的旗號卻是平逆賊,清君側,雖然明面的大義也是站住了腳,相比之下卻是始終不如另兩家名正言順,天下歸心。

對于司馬家來說,他們要想脫開蔣清開門立宗,缺的是一個由頭,少的是一面旗幟,為自己窮兵黷武,逐鹿天下的行為尋一個正好正當的借口。

而巫頌鳳仿佛就是上天專門為司馬家量身而造的那一個,論家世血統,他是太子巫烙的幼子,和順帝的嫡孫,巫家三代唯一存活那個,要是由他繼承帝位再正當不過。論背景勢力,太子巫烙為人和善,最是與世無爭的一個,他為保家人就平安,也是早早地把巫頌鳳送出京城,才是保著巫頌鳳不依附任何勢力活到最后,有得必有失,這么一來巫頌鳳卻最是勢單力薄,幾乎就只有他自己一人,無論誰都能輕易利用了他去,對少個傀儡皇帝的司馬家來說,他也是正好的那個。

司馬子恒覬覦巫頌鳳已久,只不過那時司馬家在北方勢力不夠,仍是讓巫頤光得了先,千辛萬苦搶了巫頌鳳,卻是被連王一路追擊,等逃到江州境內的時候,這大幾百人,折損得只剩了兩個。

在江州邊境,巫頤光與司馬子夏的軍隊打了一場遭遇戰,司馬子夏慘敗而退,也因為如此,巫頤光失了巫頌鳳的行蹤。

綁走巫頌鳳的這一隊人,是司馬子恒專門養得私兵,他們相處多年,感情甚好,沒想到只因為巫頌鳳一個人,幾乎是全軍覆沒,悲憤之余,那剩下的兩個人也是生出了一股怨氣,只當全是巫頌鳳所害,每日都是對他極盡虐待之事,只讓巫頌鳳生死兩難,痛苦不堪。

在江州里走了幾天,那兩個私兵越發地覺得處境艱難,雖然少了巫頤光追殺,但戰火四起,難民遍野,他們又是帶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巫頌鳳,饑一餐飽一餐,差的時候一兩天都是喝不上一口水,只把這兩個私兵折磨的人形憔悴,面容枯槁。

實在是熬不過去,那兩個私兵就是商量,也別管什么軍令如山,命都顧不上,倒不如丟了巫頌鳳自管逃命去。

另一個思量一陣,卻是面露兇光說:“要不是因為他,也不會死了這么多兄弟,更不會叫我們淪落到這種地步,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兔崽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拖他到九重地獄去。不丟,我怎么舍得丟了他,真要餓狠了,這細皮白肉的,不也是好大一餐么!”

這咬牙切齒,陰狠絕辣的一番話,只聽得巫頌鳳心膽欲裂,萬念俱灰,哪里還管別的,躥起身,悶頭猛沖,那倆私兵又怎么會放過他,后腦門上被砸了好幾拳,巫頌鳳猶還摳著泥土爬行了幾步,才是暈死過去。

也不知道多久,巫頌鳳才是悠悠地醒來,大約是被那兩人抓著腳在地上拖行過,一陣火辣的劇痛,身體卻像是散了架一般,半點力氣都是沒有。

那兩人卻是沒注意到巫頌鳳,他們在樹林里面發現了一對老少,與普通的難民明顯不同,衣著整潔,包裹款款,甚至還有一輛小板車,兩床半新棉被,只看得那兩個私兵貪欲大起,兇性大發。

相互對望一眼,這兩人就是大跨步出了去,動手搶劫,只沒想到那老頭看著七老八十病病歪歪的,居然也會些拳頭,半癱著身體跟他們扭打起來。

巫頌鳳看一眼,只覺得心里一喜,那兩人被纏住了,一時半會是顧不上這邊,而且他們大約也是沒有發覺巫頌鳳已經清醒過來,正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只是剛才被打得有些狠,巫頌鳳還頭暈到現在,好不容易才是站起身來,剛走上兩步,就是氣喘不停,雙腿跟鐵鑄一般,沉得挪不開腳步,越是努力,巫頌鳳越發地覺得絕望,這悲慘的命運仿佛怎么都是逃不開一般。

而那時候,巫頌鳳卻是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也就比巫頌鳳大上一兩歲的模樣,卻是小小瘦瘦,瘦弱到隨時都會被風吹走般,抱著一個沉重的破口的陶罐搖搖地從樹林另一頭過來。

走的近了,好像是聽到那邊動靜,那小丫頭快走幾步,忽然又是停了下來,把壇子放好,用力扳下一截樹枝,抓在手里,小心地靠了過去。

板車上那老頭似乎也厲害,只不過畢竟是個半癱的廢人,另一個又是三四歲的娃娃,哪里是那兩個私兵的對手,一會就是吃了大虧,捱了好幾下,那抱罐子的丫頭看著,只將嘴一抿,眼露兇光,抗著那截樹枝就是跳了出來,對著一個私兵悶頭猛捶。

雖說是司馬子恒精心訓練的大兵,但也是逃亡了一路,半饑半餓好幾個月,身體早就是掏虛了,又是猝不及防,居然硬生生地被那丫頭給打暈了過去。

那另一個私兵,看了大火,丟了跟他糾纏的老頭,大跨步地過去,大巴掌就是對著那丫頭后腦扇去,只急得那老頭焦聲大喊。

那丫頭愣了下,動一下身,只不過那巴掌實在是來的太快,也來不及躲開,被扇到臉上,一下承不住力,踉蹌一下,摔倒了在了地。

私兵也不肯放過,拳頭一捏,就要對著她門面砸去。

從巫頌鳳這邊看,剛好是被那私兵擋著,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的,只覺得那丫頭該是要被拳頭砸死,正覺得有幾分惋惜,轉眼間,倒下的卻是那一個私兵,捂著要害滾在地上嚎叫一番,很快就是沒有了聲息。

那小丫頭卻是很冷靜地抱著那奶娃娃哄,就算是滿面塵土,一身狼狽,也是擋不住那一雙晶亮的眼睛,如同最上等玉石一般,沉靜又美麗。

這變故實在是來的太快,看得巫頌鳳也是傻了眼,只覺得猶在夢中一般,大起大落,悲喜交加,讓人承受不起。

在巫頌鳳怔神的時候,那老少三人又是殺了還在暈迷的另一個私兵,匆匆地收拾了下,把可疑的痕跡都是掩蓋掉了,這才是去找回罐子,拉著板車吱吱呀呀地走遠了。

緩緩地走近,小心地伸著手指探了半天,確定這兩人真是死透了,再沒有醒轉的可能,巫頌鳳停一下,突然伸手抓起那一根猶還沾著血的樹枝,瘋狂對著尸首戳無數下,都快是把那兩人戳成爛泥了,這才是撒開手,嚎啕大哭起來,心里直念著,原來就是這么簡單,原來就是這么簡單。

也不知道多久,等哭夠了,巫頌鳳才是想起,他該是要往哪邊去。

巫家人都已經快是死絕,太子巫烙深陷藍漣自顧難保,連王巫頤光卻是幾乎殺他全家的滅門仇人,這整片大地綿延千里,卻是沒有一處能巫頌鳳安身。

哭過,怨過,恨過,悔過,鬼使神差地,巫頌鳳突然又是想到了剛才那一幕,尋著板車的痕跡,就是追了上去。

當時巫頌鳳見到的那一個小丫頭,自然就是陳霜降了,正如他自己說的一樣,一個是拖老帶小,千里逃亡,另一個是倉皇不定,生死不由人。

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久,巫頌鳳只把陳霜降當成了寒夜的一顆星,溺水的一根木,只覺得只要能望見她,總就還有一條路可以讓他走,總就還有一個方向可以讓他選,莫名地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