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五百四十九章 側目(下)

第五百四十九章側目(下)

騎在馬上的曹颙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張義騎馬跟在一邊,看看天色,笑著說道:“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奶奶念叨著?”

小滿在旁邊聽到了,用手刮了刮臉,吐著舌頭,道:“也不知是哪個想媳婦了,拿大爺做幌子?”

張義“呵呵”一笑,看著小滿道:“你家太爺可是正托人給你說媒呢,小孩子家家的,這是著急了?”

小滿被說的滿臉通紅,看了曹颙一樣,嘀咕道:“大爺,您瞧瞧,張爺就會拿這一句堵人!”

小滿的祖父是三月底到京的,同來的還有曹家的幾戶族人宗親。

張義與喜云的親事則是四月初的時候辦的,曹颙原是讓張義歇上個把月。張義卻是個閑不住的,歇了十天,便又出來當差。

聽到小滿說起這茬,曹颙轉過頭看,看著張義道:“實在不行,再歇些日子,這新婚燕爾,小兩口想要膩在一塊兒,也是常事兒。只是身子骨也當愛惜,先生那邊有‘三寶酒’,實在不行,你就去討些來。”

張義見曹颙一本正經的,還當要吩咐什么,仔細聽了。沒想到卻是這個,他不禁“咳”出聲來。

隨行的魏黑、趙同、小滿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義“咳”了兩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他挺了挺胸脯,使勁拍了拍,道:“大爺還信不著小的?想當年,小的同魏爺也去見識過的,夜御十女不敢說,這三個、兩個的,卻是不成問題。不過是個婆娘,還能為難得了小的?”說著,不禁用眼睛看向魏黑:“說起這個,倒是想起一件舊事來,魏爺當年梳理的一個姐兒,不是看上了魏爺,自己個兒贖了身,想要為奴為婢么?也不曉得嫁人了沒有。”

這回卻是輪到魏黑笑不出了,忙擺擺手,道:“多咱的事兒了,陳芝麻爛谷子的,還提它做甚?這話,在咱們爺們面前提得,在你媳婦兒跟前嘴巴可的有個把門的。要不然,叫你嫂子聽到,又該多心了。這女人家家的,就是麻煩!”

張義訕笑兩聲,止了這個話題。

曹颙看了魏黑一眼,心里說不上是羨慕,還是佩服。這魏家兄弟生長在江湖的緣故,都是放蕩不羈的性子。

早年間,從江寧到京城,這南北的姐兒,兄弟兩個怎么也睡了有百十來個。

早年的時候,要是勸他們兄弟兩個成家,他們都不愿意受到牽絆,沒有那個心思。后來成家了,卻是都找了個小媳婦。

他們風流也風流過了,耍也耍過了,到底安穩過起日子來。

男人當如是啊,曹颙不禁想起自己的少年時光。

苦巴巴的惦記著償還虧空不說,他還時刻擔心自己的小命是不是開始倒計時了。要是沒有這些個負擔,可以為所欲為的話,那生活……

胡思亂想著,到了金魚胡同。

曹颙收斂了心神,看著十三阿哥府的大門,不由皺眉。

想起前幾天十三阿哥的意氣風發,曹颙心里也不禁責怪康熙的無情。

十三阿哥上折子請戰,被康熙駁回。這個消息,這兩天已經隨著其他戰事相關的消息一道傳遍六部。

到了十三阿哥府門口,曹颙翻身下馬,示意小滿去叫門。

“誰啊?”隨著問話聲,側門開了,門房探出頭來。

見是曹颙,他忙推開門,躬身出來,道:“是曹爺到了,快請進,下晌還聽大管家念叨您嘞!”

十三阿哥府因門戶不開,這些年往來的人家都是有數的。

曹颙是這邊的常客,同十三阿哥往來又交好,說起來又是正經的侄女婿,這邊的下人也不敢怠慢,一邊引到客廳奉茶,一邊打發人往里頭傳信。

少一時,就見十三福晉帶著府里的總管張瑞過來。

十三福晉的臉色泛白,眉目中帶著幾分疲憊之色。

曹颙站起身來,微微俯身,道:“見過福晉,十三爺……可還好?”

十三福晉聞言,臉上添了擔憂,道:“你不是旁人,我也不用瞞你,爺這回是傷了心。打前兒四爺走后,爺就將自己關到書房抄《孝經》去了。兩天兩夜沒出屋子不說,水米未動,我心里正急得沒主意。你是爺另眼相待的,許是他樂意見你也保不齊。要是你不著急回去,隨我去書房走一趟,可好?”說到最后,話音中已經露出幾分無助與祈求之意。

曹颙自是無話說,忙點頭應下,心里隱隱有些自責。

要是自己大前天沒有過來,十三阿哥不知道厄魯特的具體消息,還會不會這樣急迫請戰?

說話間,曹颙隨著十三福晉到了書房這頭。

書房門口撂著一個托盤,上面是已經沒有熱乎氣的飯菜,都是紋絲不動。

十三福晉見了,眼圈一紅,忙側了身子,用帕子擦拭了。

尚未走到書房門口,便聽到里面傳來十三阿哥的怒吼聲:“滾,又是什么事兒?爺說了,不許來煩爺?”

聽了這怒罵聲,十三福晉沒有著惱,反而是松了口氣。

雖說十三阿哥兩天沒吃沒喝,但是聽著嗓門仍這么洪亮,應該是沒什么大礙。這也使得她這個做妻子的,放下些心。

“爺,是我……”十三福晉聲音慢條斯理的,甚是溫柔。

屋子里一片沉寂,過了半晌,才聽到十三阿哥道:“不是說好了,讓我清靜幾天么,怎么又來了?聽話,快些回去照看孩子們吧。”

十三福晉笑道:“有爺的吩咐,我自是遵從。只是曹颙來了,我想著爺許是想要見了,就帶他過來。”

她的語調輕快無比,說話的時候眉目含情,就好像這幾天丈夫并沒有什么異樣似的。

曹颙看在眼里,心里不知道該不該為這對夫妻慶幸。

或許正有十三阿哥的多年沉寂,才有兩人患難與共的伉儷情深。十三阿哥的精神沒有徹底萎靡,同十三福晉的溫柔體貼也不無干系。

這樣看來,老天待人也是極為公平的。

有虧欠之處,在其他上就補償了;有厚愛之處,在別處則是難免有遺憾。

天地本不全,萬物皆有缺,真希望十三阿哥能看得開些。要不然這樣抑郁下去,怕他仍是難以逃出英年早逝的命運。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聽到屋子里十三阿哥悶悶地說道:“既然曹颙來了,那叫他進來說話吧!”

“哎!”十三福晉笑著應了,轉過身來,對曹颙道:“瞧你還穿著官服,這是才打衙門回來?我們府里也沒什么好吃的,填飽肚子還是能的。要是你不嫌棄,我這就叫廚房拾掇幾道菜。”說話間,她指了指地上托盤里的飯菜,示意曹颙應下。

曹颙點點頭,道:“就是福晉不留客,我也是要厚臉皮叨擾的。記得這邊有道臘肉炒蘿卜干,吃著甚是味兒好。回去叫廚子弄過兩遭,不曉得為何,總不如這邊的地道。”

十三福晉笑著點頭,道:“好,別的不好說,這個我卻是曉得的,弘暾也愛吃這個,每次能吃小半盤。那你先進去同爺說話,我這就使人往廚房去。”

曹颙應了,待十三福晉轉身離去,才推門進了書房。

這剛邁進屋子,曹颙便聞到濃濃的血腥氣,不禁唬了一跳。這未來的怡親王,不會是想不開,輕生了吧?

慌忙之下,曹颙立時抬頭往書案處望去。

十三阿哥坐在書案后,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書案上,左側鋪著一本孝經,右側則是已經抄好的半尺高的書稿。

十三阿哥手中拿著毛筆,整個人看著失了生氣,沒有半分鮮活。

曹颙用鼻子嗅了嗅,屋子里的血氣還沒有散去。

他打量了十三阿哥,除了掩在袖子中的左手看不見外,身上其他的地方并沒有什么異樣之處。

不過是衣服有些皺了,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凹陷著。不像個剛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反而更像是個垂暮老者。

曹颙帶著疑惑,視線落在十三阿哥筆下正書寫的那幾個字。不是尋常的墨色,而是醒目的暗紅色。

曹颙不禁皺眉,上前兩步,將書案上的裝著墨汁的硯臺拿了。

血腥氣撲鼻而來,這墨汁里摻了人血?

這就是人血經書,在經文中最為虔誠、珍貴。

十三阿哥撂下筆,擠出幾分笑說道:“不過是我的孝心罷了,小曹你別啰嗦。”

曹颙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看著十三阿哥,道:“十三爺的身體調理了這些年,才將好些,如今這般,卻是讓人無話可說!”

他的話中,是毫不掩飾的責備之意。

這十三阿哥的身體調養,其中也費了曹颙不少心力,不過是指望著十三阿哥能結實些,多活幾年。

雖說曹颙這般費心,最初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曹家多一層保護傘,使曹家平平安安都生活下去。

人非草木,熟能無情。

接觸的時日久了,原本的利用之心淡薄許多,曹颙是真心盼著十三阿哥的健康能好些。

曹颙向來恭敬,十三阿哥還是頭一遭見他這般置氣的模樣。

他走到南墻根下的矮炕上坐了,伸出原本掩在衣袖里的左手,五個指頭上斑斑點點,都是小口子,總有十幾、二十來道。

曹颙見了,不禁皺眉。

對于這些自殘之舉,他向來是不贊成的。

十三阿哥的神色有些迷茫,道:“我這也是沒有法子……這些年,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我都在告訴自己個兒,皇阿瑪只是暫時惱我了,終有原諒我的一天。如今,卻是要瘋了……這活著還有什么奔頭……要不是用這個法子,使得我清醒些,我只怕就這么瘋了……”

他眼中流露出來的,不是失望,而是刻到骨子里的絕望。

有個好老爹,固然能享受榮華富貴,也能經歷這三起三落的多樣人生。

對于他們父子之間的相處模式,曹颙沒有任何發言權。但是見十三阿哥這般自苦,曹颙也不能無動于衷。

“十三爺想多了,不只是十三爺,就是其他阿哥請戰,萬歲爺也會駁的。萬歲爺熟讀史書,對歷代王朝的變更替代了然于胸。當年‘托和齊會飲案’鬧出那么大的動靜,也是同萬歲爺的戒心有關。君父、君父,為君為父,先為君,隨后才能為父。”曹颙稍加思量,慢慢地說道。

十三阿哥聽了,不由蹙眉,帶著幾分不解問道:“怎么會如此?不是十四阿哥正張羅著請戰么,莫非皇阿瑪連他的折子也駁了?”

曹颙道:“雖還沒有得到信兒,但是結果卻是指定的。如今只說西邊厄魯特人侵哈密,后續軍情如何,卻還沒到京里。已經是西北調了兵馬,喀爾喀蒙古與右衛八旗集結歸化,就算是要調派滿洲將士,也得等得了西北的戰報才能定。”

十三阿哥邊聽便點頭,最后遲疑著,問道:“領兵的不是十四阿哥,那是哪位?”說完,他自己也不禁搖頭,道:“瞧我,你又不是皇阿瑪肚子里的蛔蟲,怎么會曉得這個?”

曹颙上下打量了十三阿哥,笑著說道:“哪位將軍領兵我說不好,但是卻曉得十三阿哥是大富大貴之命,一個佐政親王是跑不了的。十三阿哥要好生保養,長命百歲啊,往后我還惦記著背靠大樹好乘涼!”

十三阿哥卻沒有笑,若有所思地看著曹颙,半晌方道:“看來,你是認準了四哥能奪得大位了……”

安定門外,雍親王府,書房。

四阿哥將手中的公文都處理妥當,方撂下毛筆,看了眼窗外漸黑的天色。

他揉了揉眉頭,對門口吩咐道:“去叫戴錦來。”

門外有人應聲去了,少一時就聽到腳步聲起,隨后有人道:“四爺叫小的?”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恭立在前的戴錦道:“粘桿處今兒有什么消息,十三阿哥那邊如何,還在書房里不肯出來么?其他府里,有什么動靜沒有?”

戴錦躬身回道:“四爺,到今兒申正(下午四點)傳回的消息,十三爺還在書房。其他府里,頭晌十四阿哥從暢春園回城,去了十阿哥府上,出來后沒有回宮,又折返回園子。弘皙貝勒則是去了二阿哥的圈禁處,父子兩個支開了人,隔著門不曉得說了什么。最后弘皙貝勒走時的臉色兒,有些不好看。還有就是曹家,下晌內務府那邊使人派了幾個老成的嬤嬤過去,聽說是……曹寅夫人有了身孕…………王嬪娘娘也使人送了東西過去……”

四阿哥聽前面的,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到最后一條時,卻是不由地怔住。

“曹寅夫人有了身孕,有準信兒么?不是曹寅的媳婦大格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戴錦搖頭,道:“應不會錯,前兩天平郡王福晉回娘家了,還有王府那邊用熟的一個老太醫,如今也在曹家那邊診脈。要是大格格有喜的話,有動靜的就該是七爺府上才是……”

四阿哥怔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這倒是喜事……”

曹府,蘭院,上房。

“真真是大喜事,我活了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這有了身子,連宮里都驚動了,這還真是了不得的‘體面’!”兆佳氏撇了撇嘴,看著躺在炕邊的李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李氏滿臉通紅,擺擺手,道:“弟妹,你白天都過來損了我一遭了,這晚飯后巴巴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再損我兩句吧?快少說兩句,就算你不說,我也曉得臊得慌!”

“這不是聽說宮里來人了么?”兆佳氏嘀咕著,掃了一眼李氏的肚子,忍不住笑道:“再臊,該生也得生,我還等著抱小侄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