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蹲在房外一棵大銀杏樹下,眼睛看著一個螞蟻洞,小廝們以為二少爺在看螞蟻玩,卻不知眼前這位換了芯子的二少爺正郁悶著呢。自他到賈府就極為小心,坎坎二十多天才把左右上下了解了個皮毛,又牽掛著王子肜,所以過得極為憋氣,又要顧著他現在的小孩子這張皮,實為郁悶,幸好伯爵府張夫人隔三差五打發婆子過來,讓他曉得子肜過得很好,才讓他稍有疏解。
就他所知紅樓對寧榮二府的簡介:當日寧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寧公死后,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榮府自榮公死后,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勛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子賈赦,次子賈政。而護官符所書: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寧國榮國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現居八房.);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現在寧府倒如書所述,賈演已逝,四子分了家,賈代化襲了官,長子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也已成了家生了兒子,歲數倒是比賈政還大上一歲,取名賈珍。榮府,大體上也沒錯,只是這長子賈代善前還得加個“嫡”字才符合現狀。賈政現在的爺爺賈源還在世,所以稱其為老爺,賈政的老子賈代善為七爺上面有三個庶子,年歲都老大的,分別為二爺三爺四爺,大爺五爺幼年即殤,六爺也未及娶親就沒了,這大爺五爺為太太所出代善嫡親兄長,當時太太痛失愛子時狀若瘋狂,據說當時處置了許多服侍不上心的下人,就連老爺也因心情不好狠罰了當時得寵的兩個姨娘,只是這背后還有什么其它貓膩現在賈政不得而知。可能是當時傷心太過,太太的身子著實將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也未見有孕,漸漸的都死了心了,沒成想臨了竟又有了,精心保養,十月懷胎,瓜熟蒂落時還是個小子,竟把老爺樂得嘴都合不攏,夫妻倆自是事事小心極盡寵愛。所以這榮國府的七爺雖說歲數上比他幾個庶哥哥差上老大一結子,卻是個正正經經的嫡長子。
大概是祖上保佑加上老爺太太的精心呵護,這嫡長子倒是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雖有些小病小痛倒也無礙。這七爺也是極為難得,雖被老子娘這樣寵著,也沒養成紈绔驕橫的性子,也有幾分才華,現也當著個不大不小的官,在朝上倒也能幫襯老父堂兄。家里給他娶的正妻是金陵史侯嫡女,夫妻相敬如賓,日子也甚和美。這七奶奶到底是大家出身,通身的氣派,也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甚是合了長輩的意,進門時雖才是個重孫媳婦,就讓幫著料理家務,讓太太得了好大的助力。
這七奶奶的肚皮也很爭氣,第一胎就是個兒子,就是這七房的大少爺,賈政的大哥,單名為“赦”,老爺太太甚喜,竟抱到身邊親養,二胎竟又得男,取名賈政,也就是現在的賈存周。不過,除了七奶奶連連生男,不管是七爺成親前的通房,還是后來七奶奶給納的美妾,這些年來竟無一人生養。七爺也不計較,在他看來七奶奶是正室,她養的兒子才是正經兒子,那些妾不過是尋樂用的,平日里除了對七奶奶恩愛尊重外,對其它的妾室都一視同仁,偶有寵愛的,過后也就丟開手。至于妾室沒有生養,他倒認為是個好事,幼年的一些耳聞及經歷讓他認為妾室有了子息反倒會心大了難免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與其日后不的安生,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因頭。也因著他這樣的態度,七奶奶也越加的大度,對這幾個妾越加的和顏悅色,平日里這些人請安立規矩時倒也一片鶯鶯燕燕滿屋的和樂,反倒是七爺不加以顏色。
這七爺順心,七奶奶賢惠,又得丈夫敬愛,還掌著家,更是有兩個兒子傍身,七房的日子看著美滿舒順,卻也礙了有些人的眼。有些人就是這樣看不得別人過得好,總以為別人是搶了他們的東西,卻重未想想這些原本就不該是他們所肖想的。
這些天來,賈政除了在七房混,更是借著請安的機會常常逗留在老爺太太處,原本的打算是想跟著七房大少爺賈赦多相處一下的,畢竟這是他的大哥,兄弟倆應該親熱些的。只是沒想到這兄弟倆的感情怎樣還不好說,卻讓他看出了一些別的熱鬧來了。
這是一個講究規矩的時代,每日里,子孫向長輩們的晨昏省安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每日里賈政都可以看到其他幾房的人,幾日下來了,賈政明白了,感情這曹泰斗寫的是四大名著之愛情悲劇,到他這里卻成了豪門大院的宅斗戲啊。
二爺三爺四爺年紀都一把了,相對的,這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年紀也不輕了,而他們的兒子女兒一大幫子,大的比他爹年紀都大,小的還抱在懷里,這么多天下來他都還沒認全,幾天下來,他也不急著認人了,一來他們的交集并不多,二來他年紀也小,身邊會有人提點,三來他身份比他們都尊貴,記不住人又如何?每天這些人亂哄哄都在院子里等著太太叫,太太也不是天天見他們,高興了就叫進來見見,煩了就讓他們等半天再打發了,幾次下來,賈政明白了,合著太太是看猴戲呢。不過這又如何,反正他賈政身份不同,每天直接進屋,揀個好位子跟著看戲,也幸虧這些人進了屋不敢隨便說話走動,不然這唱戲的亂吵吵也夠煩人的。賈政一邊樂著,一邊不厚道的想,這唱戲也是要講資格的,這妾室說到底還是奴才就沒有這樣的體面。這太太也真是惡趣味啊,說到底古代的娛樂太少了,這太太對“與人斗,其樂無窮”領會頗深啊。
說實在的,賈政對這二房挺看不過眼的。先不說別人,就說這二爺吧,其實自打賈政來這里跟這個便宜二叔沒見過幾面,卻對他膩煩到底。每次一見面,這賈二爺總拉著他噓寒問暖的表示他的親切,只不過如果那虛偽的聲調再真誠一些,這做作的表情再生動一些,那可能效果會好一些,就現在這表現不要說他賈政并不真是一個小孩子,哪怕就是原來的賈政,恐怕也不會被他蒙住,再加上看著他說話時臉上的肥肉抽搐抖動,還有那潮濕陰冷出著手汗的肥手還是不時往賈政身上招呼,賈政不漏痕跡的竭力躲避著,心里那個吐啊。
再說說這二奶奶,每次請安進屋時,她都要表達對太太的孝心日月昭昭天地可表,對賈赦賈政的疼愛江河悠悠無法比及,只是用詞之惡俗、語氣之做作、聲音之呱噪也是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還有那時不時漏出的壓抑不住的尖酸的嫉恨,害得賈政每次只要一看到她就不敢吃茶吃東西,生怕一個忍不住噴了出來,對著這種人是談不上什么失禮的,只是有損二少爺堂堂的光輝形象罷了。每次太太給七房大少爺二少爺什么好東西,她就一眼不錯的看著,那眼珠子就粘在那物件上拔不出來了,哪怕只是一盤子新出爐的新巧點心,一包新摘的好茶,她那槽牙也咬的咯吱咯吱的響。太太也是有趣味的人,每每就是喜歡當著她的面給東西。有一次賈政猴在太太身上隱隱聽到太太的大丫頭鳳鳴打趣道:“太太今兒個的晌午飯又可以多進半碗。”當然,太太也是老人精了,真正的好東西是不會在這起子人面前露眼的。
這二房的妄想、嫉恨,明眼人哪個會看不出來,只是妄想終究只是妄想,對七房的嫉恨他們只能深深的藏在心里,變成一把尖刀時時刻刻剜著他們的肉刺著他們的心,越是嫉恨,這刀就越是鋒利。他們從不認為這妄想中的東西本就不屬于他們,只是一味的恨著:本來這爵位,這家產,這一切都是屬于他們的,怎么會又生下個老七,這老七竟又長大了,還有了兩個兒子?他們也從不會釋然,也斷不了那個明知無法成真的念頭,所以也就無時無刻的想得牙疼肝疼,每每午夜夢回時心口滴血。
賈源做到榮國公,可見不是個庸碌的人,怎么會放縱這二子,先不說七子的根正苗紅,光是這七子修為才干已經叫他老為開懷了,再者這生了二子的姨娘就是他當年處置了的姨娘之一,對于長子和五子的早夭,沒有人知道他是多么的心痛又多么的悔恨,只是姨娘可以處置,親身骨血卻沒有辦法斬斷。所以對于庶子,他一概不管都交給太太,只是告訴太太,除了他們房內的自身事務,賈府的事務不管大小,內外,均不得讓他們沾手。太太是個明白人,雖恨不得把他們挫骨揚灰,但是為了老爺和兒子的前程,還是善待著他們,只是時刻緊盯著,她的兒子孫子不能再出一點差錯。
正因為了解這些,賈政為這個奶奶愛看猴戲感到些辛酸與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