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男人間的各懷鬼胎
丁姀心里不甚唏噓,竟是舒文陽救了自己。仿佛適才那湖水還嗆在喉口,生出些熱辣辣的痛。驟然而來的無所適從,朦朦朧間感覺到似乎有事正在醞釀蓄勢,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么事。
她伸展了四肢,發覺到處都是既酸又銳的痛楚,腿上手腕連至肩膀上都有纏傷布。倘若只是落水,這些傷從何而來?丁姀微愕,指了指蒙在眼睛上的傷布道:“這是怎么回事?”
春草沒好氣:“還不都是七小姐?生怕你刻毒了她似地,把您身上都抓傷了,別的地方倒也還好,大夫說上兩天藥就能結痂,掉了就好不礙事,可是您耳朵上可被七小姐咬地……哎,不說了,日后拿宮花遮著一些便罷。”
“耳朵?”丁姀這才想起水底下發生了何事,也似乎因為意識到了傷口,于是感覺到陣陣疼痛傳入心田。她抿著唇,看來自己的耳朵傷得不輕吶,也難怪了,丁妙大概是以為她會落井下石,意圖謀害她吧?沒想到素日心高氣傲自認比常人出眾的丁妙也會這么怕死。她可真是要命地很呢
春草將藥吹涼,拿勺子一口一口喂她,一面道:“趙大太太已打發人去姑蘇告訴三太太了,大約三太太這會子正在來的路上。”
丁姀愣了下,含在嘴里的藥汁堪比膽汁,直嚷她發了一陣抖。含糊地問:“我昏睡了多久?”
夏枝將收來的衣裳堆疊好,正是丁姀落水時穿的那身。道:“兩天了……大夫說今朝子能醒,咱們就讓舒公府的人先回去,待小姐醒了再告訴她們。”
丁姀點點頭:“姨娘才過世,家里治喪,母親應不會出來的。你們也別急著去告訴她們,再扶我躺躺吧。夏枝,你代我去瞧瞧七姐怎么樣了,也別說我已醒了,入聞起來的話,直說我無大礙就罷。”
夏枝將衣裳放入高腳木櫥里,轉首道:“聽說七小姐早醒了,只是睡了一天,今早上紫萍過來還說,她已能在院里看書了呢。”
“那也得去,在家時是一回事,這出來都是一家人,就另當別論了。該去問問就得去,也算你們還記掛她。”丁姀。
夏枝側目想了想就明白了。都以為丁姀沒醒,自然不會吩咐她們做什么。她過去的話打的就是單純丫鬟的面,說明她跟春草都記掛著丁妙,也使二太太日后倘若有責難的地方就能想起這點好來,饒過她們一回。
她眨了眨眼:“小姐莫非想到了什么?”要不然無緣無故的,怎會這么吩咐她?
丁姀悠悠地嘆:“也不知道怎么了,總覺得身上難受。這回的事讓我心里發怕,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們怎么辦?”
原來如此。夏枝淚盈于睫,別過頭悄悄抹去,笑著點頭答應:“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說罷關上櫥門,挑了幾樣稱眼的果品就去了。
春草嘟囔:“偏二太太也沒打發人來瞧您,您犯得著讓夏枝去問七小姐的好么?人家也不見能領您的情。”
“不領我的情,領你們的就好。”丁姀嗆了兩聲開始覺得疲乏。似乎是四肢上的傷口正在愈合,所以又痛又癢,分外不舒坦。于是讓春草扶她再躺下,過不多久就睡著了。
紫萍正往這邊過來,瞧見夏枝帶著果品,就問:“上哪里去?怎么不在屋里照顧八小姐?”
夏枝微微點頭:“瞧瞧七小姐去。”
紫萍一擺手:“你家小姐醒了?”
夏枝略有赧色,輕輕“嗯”了一聲。
紫萍便知是丁姀吩咐她去瞧丁妙的,但也不妄自品評。揚笑道:“去吧,我去瞧瞧你們八小姐。”說罷跟后頭跟著的幾個丫鬟說了聲“走吧”,兩方人便擦肩過了。
夏枝回眸目送她們,驚覺同樣是落了水,可趙大太太似乎對丁姀更為憐惜一些。這兩天已準備了不知多少的湯湯水水,總是涼了再熱,熱了等不到丁姀醒過來,又浪費倒了。她也瞧瞧打聽過,似乎丁妙那里沒有這樣的。二太太大約也因為此事心里有些疙瘩,不大愿意來瞧丁姀,總覺得是丁姀故意造的這出。
哎……她心里是止不住地嘆息。難道趙大太太真只是因為丁姀救了丁妙,就另眼相待的嗎?
輕輕搖了搖頭,見遠處晴兒跟紅線雙雙走來,瞧見她杵在路上發呆,便忙拔腿跑過來,驚問道:“夏枝,你怎么在這兒?是不是八小姐……”
夏枝綻了絲笑:“沒事,八小姐已經醒了。”
紅線當即拍了一掌,笑道:“醒了呀?這可太好了……我趕緊告訴咱家爺去”
晴兒牙根一咬,立馬捉住她:“急什么急,咱先去瞧過八小姐再說。”
“……”夏枝納悶,一面還是道謝,“原來七爺也擔心八小姐,我代八小姐謝過七爺了。小姐現已無大礙,還望你們去轉告咱們家大爺一聲。大爺素日與八小姐交好,現在恐怕擔心得緊。”
晴兒目光閃閃躲躲的,撐笑著道:“這是自然的,回去就轉告。”
晴兒紅線正是從舒季薔屋里過來的,得了主子的吩咐去探探丁姀屋里情況。這會子丁鳳寅環臂呆若木雞地看著面前的棋盤,陽光下泛白的湖石桌面像氳著水汽似地。同樣是一壺御酒,這回卻無人爭搶。
對面坐的則是舒季薔,原本紅線站著的地方這會兒換了另一個人。
只見是一襲凌白箭袖外罩寶藍比甲,腰上齊齊纏著三寸寬厚的烏金腰帶,嵌一塊奪目的盤金紅寶石。眉眼烏漆漆的神采如波,黑濃的頭發攥成發髻,包了一個澄黃的鏤金嵌玉頂冠。正似笑非笑地靜默觀棋,似乎整個局面的勝負如何都已在他心底有了分曉一般。
舒季薔紋絲不動,手邊的一盞碧玉杯里頭酒水已盡,他微微抿著唇,心里卻有些焦躁。
丁鳳寅揉了揉兩頭眉骨,嘆息道:“今日要不就到這里吧?苦戰無益。”顯然這棋上黑白子都已僵住了。
舒季薔嘴角浮動,似乎是笑了笑,落落地起身道:“我正想著,咱們都不大來明州,在院里待了兩天豈不乏嗎?去外頭轉轉如何?”
旁邊那人便道:“但隨七叔的意思,去走走也好。侄兒先讓人去備馬。”
舒季薔負手搖頭:“不必了,附近走走,有了馬倒不方便了。”
舒文陽恭順道:“好。”
丁鳳寅便也起身,隨著舒季薔一道往院門走去。回過頭瞥了眼舒文陽,正見他伸手拈了一枚黑子放入棋盤,隨后便也大步跟上來了。
他側首一想,難道他破了那副僵局?這……似乎不大可能呀自己與舒文陽并無深交,只是偶去過舒公府幾回打過一兩次照面,像這么面對面坐下來的機會也甚少,故而可說是對其所知一片空白。舒季薔也鮮少提及此人,因是在廟堂舉足輕重的身份,所以說話難免忌諱,提過一兩次,就再沒提起過了。
前幾天舒季薔才收到他的信說南下來明州,可到信的當天他就來了。這就說明他出來地甚急,就連信都是在途中才寫的。
不過聽聞他一來就救了丁姀,丁鳳寅心中也不甚感激,可是畢竟他倆有了肢體接觸,為世俗所不吝。也不知舒文陽有什么打算……
想至此,丁鳳寅無不擔心。舒文陽家中現有一妻一妾,據舒季薔提及他與原配感情甚篤,就連那一妾也是原配幾年無出,央求他要的,還是自個兒的一個表妹,也算是舒文陽的小姨子。后得了個女兒,那小妾也再不見動靜,這才又娶了個妾生了淳哥兒,可憐淳哥兒的娘連淳哥兒的面都沒見上就撒手去了。故而舒文陽對淳哥兒似乎看得極重。
舒文陽命里的重中之重想必就是原配與淳哥兒了。這樣一個眼里再看不到其他女人的男人,丁姀嫁過去能有出頭之日?
所以吶,趙大太太一行人這般處心積慮地要選一個壓得住,肯俯首做低,既聰明又善良的人來做淳哥兒的姨娘。一則即便有一天升格能登堂入室做主母了,也能賢惠持內,盡心撫養淳哥兒,再則稍加熏陶,端莊大方也能挑起舒公府的大梁。
這進退與否,顯然舒公府都吃不著虧呀
他側目看了看形如風塵般得舒季薔,心頭悵然。若非當年之事使得舒季薔傷了腰子,舒公府又何必將傳承子嗣之事全權交到舒文陽頭上去呢?這因果循環,丁鳳寅從沒想過會害了自家妹妹。
舒季薔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笑道:“你別擔心了,你八妹會沒事的。文陽也說,救上來之時還有氣兒呢”說的時候也不知何故,深深地看了舒文陽一眼。
舒文陽低下頭苦笑了一聲,心底無奈。誰曾想自己要救的人,竟就會是丁家八小姐?是四姑給老太太信里不厭其煩提及的人。就像是自己鉆進了命運設計好的陷阱,束手就擒一般地無奈與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