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了好些話,三太太卻久不露面。丁姀心起焦急,不知其中緣故。丁泙寅似乎也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告辭,琴依施施然地下樓來,蓮步到二人跟前福身:“見過六爺、八小姐。三太太昨夜染了風寒,適才起了兩回又都躺回去了。太太讓爺只管坐著,有什么吩咐支應奴婢就成。”
丁泙寅呵呵呵地笑著:“不了不了,我也得回去溫書,二太太說過不多久就得進京,爹爹省不得要考功課。”
“進京?”丁姀猛一震。
丁泙寅點頭:“是啊,爹爹前幾天來的家書里提及,要接七妹九妹都去,興許等明年秋天才回來。”
“去這么久呢?”丁姀溫笑。
丁泙寅看了看夏枝,似乎有話堵在喉嚨里,但見夏枝自始至終都低著頭,就咽了兩口唾沫把話吃了回去。再笑時添了幾分落寞,仰高頭說道:“屆時我跟二哥說不定一同考國子監,爹爹說四姐夫能做主,咱們就都過去了。”也就不定還能不能夠回姑蘇。
丁姀歡快地一笑:“那可是樁好事。”
丁泙寅苦笑,眼神里幾分茫然,再望了望夏枝,就轉身走了。
幾人都大吁一口氣,還未待把下一口氣提上來,身旁的琴依不緊不慢地道:“夏枝,三太太有話說。”
眾人一時又警覺起來。
夏枝意外:“我?”
琴依點點頭,轉身沉默地在前帶路。
夏枝忐忑地望著丁姀:“小姐,三太太怎么突然喊奴婢去說話了?”
丁姀也迷惑,搖搖頭:“你先去了,回來再說。”
前頭的琴依停下腳步回身等夏枝,夏枝躊躇幾步,匆匆跟上去。
眼見夏枝跟琴依都上了樓,丁姀的心里一時沉重難言。樓上隱隱穿來短促的開門聲,繼而一闔就再無動靜。她一下子垂手愣住,出了會兒神才幽幽地道:“春草,咱們回屋去吧。”
春草更是摸不著頭腦,看琴依將夏枝帶走時的臉色可著實不好。忙跟上丁姀的腳步連聲問:“小姐,夏枝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不會犯什么錯吧?”
丁姀駐步也十分放心不下,但凡有眼睛的看琴依的臉色都知道母親找夏枝不會是什么好事,可夏枝日日在自己身側,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哪里有機會去招惹是非呢?唯一的——她心驚!難道母親方才下過樓碰巧看出了什么來?
兩人憂心忡忡地回到抱廈,美玉正給丁姀要繡的鞋面分線,嘴里還咬著線頭,見主子進來,忙起身來迎:“小姐回來了?”
丁姀點點頭,看美玉將各色絲線林林總總地分個一清二楚,心頭登時也清爽不少。對她道:“回來了,你忙到現在?”
美玉一笑:“早早忙完,小姐晚上也可以早點歇著。”
丁姀心頭感慨,把那些絲線都掬到手掌上,道:“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我下午也不出去了。春草,你給屋里再撥點炭,夏枝來了立馬叫我。”
春草應是,添了炭又燒上水,靜靜退了出去。
兩人一起坐到填漆床上開始分別依照畫下來的圖案定針。丁姀的打算,是覺得自己完全不可能繡出如丁妘這般的鞋面來的,所以預計讓美玉繡的搏上一搏。可是針到手中,不覺又遲疑了,怔怔看著美玉一針一線游離那面梆子繃的布面,心頭沒著沒落。
“小姐?”美玉見丁姀并未動手,不禁納悶,“您怎么了?”
“我在想,咱們這跟四姐一模一樣的鞋面,真能入梁師傅的眼么?”丁姀道。
美玉嘆了口氣:“再怎么著也得試試。”
丁姀點點頭:“若能繡得好倒也好,可是……”自己畢竟是那現代的魂魄,這一針一線她學會是易學精卻難了。如今這個時代哪門哪戶人家的姑娘不會針黹活計的?而她也只僅限于繡個荷包繡張綃帕之類的,再多可就力所不及了。眼見著妝盒里的銀子都散地所剩無幾,這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她得適當地有些收入以備不時之需,不然心中實在難以安擔。這人那,走到哪里,不還是物質來得安全么?
手中捏的針漸漸已不是針,像是一把開啟另一段人生的鑰匙。可依目前的技術來看,妄想拿這三流的手藝去掙錢,實屬癡人說夢。
“哎……”她不禁嘆息一聲,“美玉,你說梁師傅有什么不會的?”
美玉一愣:“這倒不曾聽說。不過梁師傅最拿手的是雙面繡,繡出來的東西可神奇著呢!”
“雙面繡?”丁姀搖頭,“這個我知道。這門手藝要想學好可得花些年頭,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小姐怎么這么說?小姐這等聰明的人,人家花五年學的,小姐兩年就學會了也不定。再說小姐也不過十四歲,那兩年之后也才十六,怎么沒時間了呢?”
“呵……你不知道。現在是歲月熬人,銀子不等人!”丁姀苦笑不已。若不是因為這物質的問題,自己這一家甚至是大太太丁婠那一家子又何苦受二太太掣肘呢?二太太娘家是京官,擱在祖父并未升官之時那還算是下嫁,談及陪嫁田產之類更是壓過出身平凡的大太太許多,后來二老爺還一路官運亨通,而大太太卻碰上了大老爺那等事,這期間沒少有二房的私下周濟。
再則,祖父曾說過膝下兒女不得分家,凡遇事時得幾家照應商量對策,一家好則三家寧。看起來這表象兄友弟恭、妯娌間客客氣氣的,可暗地里都還死磕在了這一個“錢”字上。就拿自己家來說,父親捐官的錢有六成是二老爺出的,撇開這個不說,那關系之間的奔走勞碌也大都有二老爺周旋。還得了金錢債卻還不盡人情債,這話不無道理。
越想著手中的針線越顯得沉甸甸的,母親恰是知道,唯缺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讓自己挺胸做人。但那個理由,真的只有嫁入豪門么?
若如此,她心中真有不甘吶!
“小姐,夏枝回來了!”春草冷不丁打簾沖進來。
丁姀拿針的手一顫,戳到了無名指指尖,血珠子登時像乍開乍謝的曇花一般冒出來。她“嘶”了一聲,用嘴含住指尖,心跳驟然加快,一股不好的預感突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