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分期付款
二更……
等洗漱完,收拾了頭面就要去給三太太三老爺請安。碰巧丁煦寅仍舊在霧里跟冬雪捉迷藏玩,便喚了他一起。丁煦寅本不情愿,讓冬雪推了推才挪著腳步跟上。
一行人緩緩到了正屋前,只見張媽媽守在門外,那眉睫劉海的毛發上都串上了乳白晶瑩的露珠,一看就是站了好些時候的。
張媽媽點頭給兩個小主人請安,又說道:“三太太現下不便,早讓奴婢等在外頭,說見著八小姐、十一爺,你們的孝道她領了,今朝還是先回去罷。”
丁姀微愕:“可是有什么貴客?”
“嘿……憑那老臉皮算什么貴客。”張媽媽不屑,偷偷地背聲道,“是二房那老劉子,不知怎么就來三太太這里串門來了。”
丁姀心忖,無事不登三寶殿,劉媽媽這個人萬不是利己之事不會做的,她來找母親做什么?莫不是嫌上回挑唆的還不夠,幾天過去未見風聲,又跑來故技重施了?臉上陰晴不定了一陣,只得先退下來。
至屋前,又想到昨晚母親所問的事情,趕上丁煦寅還巴巴地跟著自己,便問道:“十一弟最近可有溫習書本?”
丁煦寅見問及自己的功課,立即渾身緊繃,含含糊糊地回道:“……有,有溫習。”
丁姀又問:“都看了什么書呢?”
丁煦寅想了想:“府學應試……俱都涉及些。昨日父親已有過查視了……”言下之意,父親都已經抽查過,便輪不到你來說話了。
丁姀想到丁煦寅昨晚回來得早,大約就是因抽查了功課得父親滿意,故才早早放回來的。于是點點頭:“若累了,可讓風兒丫頭一道來屋里玩。”
談及風兒那丫頭,丁煦寅的脖子一哽一哽的,沒成想風兒逃走的事情丁姀竟還全然不知情。但錯在自身,他也沒好意思多說,只點頭附和了幾句,就撒腿跑進柳姨娘的屋子去了。
夏枝在旁寬慰她:“好歹還是能同小姐說話了,等十一爺再長大些,小姐的好心他便能懂了。”
丁姀嗟嘆,這怕是無止盡的。丁煦寅的內里是纖細的,又有些盲目沖動,只望日后考上府學,也別在學堂中惹了亂子回來。
兩人正停在屋前說話,美玉細致妝容,一派體面衣裳地出來。撞見兩人忙瞇著眼笑,兩個酒窩似藏不住的喜悅。打量她身段,丁姀溫笑著問:“去家里么?”
美玉點頭:“姐姐今朝回門,奴婢想去看看去。”
丁姀稱“該是”,又當即想到,美玉這身打扮雖已不錯,但兩手空空終究不好。于是道:“別忙,去太太屋里拜見過老爺太太之后再去不遲。”
美玉想了想,自己告假回家已是格外開恩,怎么還好意思去三太太屋里轉悠?
見她猶豫,丁姀又道:“你幫我去瞧瞧,一早去母親屋里拜訪的是哪個人。待晚上回來再同我說。”
知是事出有因,美玉便答應:“奴婢知道了。”理理垂在胸前總的小辮兒,甜笑著去了。
夏枝攙著丁姀慢慢地回屋,笑著道:“太太會備禮么?美玉莫不會去了場空?”
丁姀道:“大約會備些,可也不會多。只是權當回去探親,有些總好過空著兩手去的。再說巧玉晚間興許還過來,母親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再不然不是還有張媽媽幫著提點么?她的心思可多,咱們用不著愁。”
夏枝點頭笑應,兩個人在小宴息處坐下串了回子珠繡,春草便提罷食籃進門,身后跟了個人。梳著平頭小髻,圓臉紅襖,但眼神卻怯生生的。
丁姀放下手里活,見是風兒,不禁詫異:“風兒?你怎么不往十一弟那里去?”
聽說起十一爺,風兒后怕地往春草身后頭躲,細聲問:“八小姐,十一爺在這邊么?”她可是聽說十一爺搬到八小姐屋里一處住了。
丁姀茫然地四下張望了番,看風兒神情不大似來找丁煦寅讀書的,心頭就籠罩了層不好的預感。她搖頭:“不在,你有什么話但管放心說。”
風兒松了口氣,她可是憋了好幾日才擇今日來同丁姀回話的。丁煦寅那屋子她是斷不敢再去了,就是來同八小姐告別一番再行離去的。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小姐……我娘……讓我回去管灶膛子。”
丁姀蹙眉,周嫂子不似會這般說的。既來送女兒學寫字,又豈會這般耽擱讀書呢?于是耐心問道:“你別急,坐下來一起吃了早飯再細細說罷。”
風兒搖頭:“奴婢不敢,我娘還等著我去摘菜。我就來同小姐說一聲……以后,我可能就不來了。”
未等丁姀轉思說些什么,那丫頭就已經匆匆上前福了個身,一路小跑地竄出門簾去了。
幾人莫名其妙地對望,如何好端端的,風兒卻辭工不干了?
春草“呸”了一聲:“想是十一爺惹的好事!”
丁姀抬眸:“興許是孩子間一時間拌了嘴,鬧個脾氣罷了。”
春草卻饒不過這話:“小姐您是忘了秋意么?十一爺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小小年紀便會聞鶯浪蝶的,大了尋花問柳是必然的。這屋子哪里還關得住他?讓風兒這么個好模樣在他身邊,還沒有動過歪腦筋么?”
丁姀是知道秋意跟丁煦寅之間清白的,那只不過是個蒙騙人的幌子,是母親保護父親使的把戲,也為給他老人家留足面子。可春草未見懂,她也不好多言,只說道:“秋意人已不在,你說這些豈不嗆人么?要讓冬雪聽去可如何好?她現下是唯一伺候十一弟的人,若然連她都不依了,十一弟還能指著誰?你么?”
春草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奴婢失言,只覺得可惜了冬雪。”
丁姀搖搖頭,若叫可惜,也是冬雪自選的。冬雪對丁煦寅的忠心有目共睹,也不是有人強逼著去的。若果真有一天可惜了……大家心里都還是有明白心的。
兩人當下伺候丁姀用飯,飯畢又在一處做珠繡。不覺間外頭的霧氣已如煙來煙往似地散盡,地皮上溜溜的水跡,草木油新。
張媽媽過來“哦喲”了一聲,就鬧起一陣拍騰人的聲響:“要你個作死的,蹲在這邊做什么?嚇老娘么?”
屋里的三人霎時都抬起頭往外張望,雪白的菱花窗紗外頭兩個身影正扭打。丁姀趕緊向夏枝努了一眼:“快去瞧瞧。”
夏枝這邊跑出去,丁姀就讓春草把東西都收起來。端正坐在填漆床上乖乖拿針繡一副鯉魚絹子。過不半晌,夏枝便領了張媽媽進來。
張媽媽拎著領子拍胸口,罵罵咧咧地往后啐唾沫子:“不知好歹的丫頭,躲那里嚇人,嚇得我冷毛森森的,”又拎拎自己的耳朵,一下撞到丁姀的眼神,忙訕笑幾聲,軟下聲音道,“可不,得空還得家去叫魂么……太太屋里就沒人管著這幫小蹄子們了。”
丁姀放下針線,向春草使了一眼。春草就搬了個杌子讓張媽媽坐。張媽媽眉開眼笑地盡夸春草會做事,又讓了兩回方才貼住屁股坐下。
一時問了丁姀的安,探頭見丁姀果然照三太太叮囑正努力做活,心里頭熱乎乎地:“小姐繡地可是越來越好了。瞧那鯉魚,可真是好看。”
丁姀把絹子托到張媽媽面前:“我繡的不好,張媽媽得多提點。”
張媽媽接過來胡亂看了幾眼,又還給丁姀,說道:“奴婢四更回來的,聽三太太說起過,那鞋面是送不成了。不過奴婢瞧著小姐的繡活也未有這般差強人意的,只是自小無師傅教,故而能有這般手藝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丁姀把絹子收回來,微微抿著笑,問道:“張媽媽過來故意夸我的吧?”
張媽媽猛然捶了下自己的腦子:“您瞧瞧,一見這漂亮的東西,奴婢就把事情給忘了。”忙不迭從懷間取出個鼓囊囊的白絹包裹,起身往丁姀床幾上一攤,小心地打開,又見里頭是另一個素粉的荷包并幾塊碎銀以及齊齊整整的幾吊大錢。
“這是?”丁姀眼下見著錢,不禁心口跳突了下。
春草更是不禁“呀”地出口:“這是銀子啊?”
夏枝拿手肘支她,笑著輕道:“閉嘴,咱們都認得那是銀子。”
張媽老臉上依稀一些春紅,那些打了摺的面皮被笑容吹地舒張開。她扇扇嘴,笑著道:“是月錢呀!”
“月錢?”丁姀撥拉那幾塊銀子,若一塊是一兩,那這里邊也已經多過自己屋里四個人的總和了,更別說還有那好幾吊的銅錢了。
張媽媽捂嘴笑了一通:“小姐,這里邊除了這月的月錢,還有一些是這些年二太太給補上的。不過一次補上來估計太多,二太太說慢慢來,合著也不急用,就讓老劉子暫且只領了這些過來。”
丁姀心里打突,二太太可真有移動公司的風范吶,這叫分期支付吧?大約是把錢放出去了,一時收不回來,故而才想的這個點子。她一面欣喜,一面又把目光落到那個素粉的荷包上,挑起來拎了拎,心下頓愕:“這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