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佛見
出了禪院,便有來時的丫鬟等著,正各自說些閑話打發時間。有斜靠在門洞上的,亦有仍舊端端莊莊站著的,三兩在一起竊竊私語。乍聽到腳步聲,那幾個靠在石門上的丫鬟便飛快地站直,立時恢復一副可人的模樣,恭候來人。一見是梁小姐跟丁姀前后出來,先時伺候的那兩個便出來:“給小姐們納福。小姐們且這邊請吧……”
梁小姐偏微著頭,認出那丫鬟來,略略頷首,問道:“你們大太太可是有什么安排?”
丫鬟道:“那倒不曾聽說,不過太太們已往前面去了,興許是有的。”
梁小姐便從碧紋手里施了一吊錢給那丫鬟,回過頭來問丁姀:“八小姐不如一起吧?”
丁姀點點頭,既然是一起出來的,就沒有理由分道走。于是就跟梁小姐慢慢地下臺階,往佛殿的緩坡走去。
梁小姐見夏枝生得不俗,便寒暄起來:“她叫什么?”
丁姀略微愣了愣,才明白說的是夏枝。回道:“她叫夏枝。”夏枝便在梁小姐面前行了個禮。
梁小姐手闊,派了一吊錢給夏枝,沉吟道:“看起來不小了,八小姐怎么不放出去?”
夏枝的臉騰地紅了,腦海里乍然浮出北上的丁泙寅臉容。想起那會子他追到余杭來的情景尚覺難受,表情也慢慢地黯淡下來。
丁姀沉默地看了看夏枝,暗嘆:怕是想到這些事了。便對梁小姐搖了搖頭,示意不想就此話題說些什么。
梁小姐的眉頭蹙了蹙,傾前身子張嘴還要再問,不妨丁姀一眼脧過來,竟然從里頭閃出一股刀鋒似地冷光,一時駭住,嗆了兩聲,窘澀不堪。
丁姀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分開了難免傷感。現在還不是時候,且再等等。”
梁小姐木訥地點點頭,心底著實震驚,這丁姀方才那一眼可不像是她這種溫淡又膽小怕事的人該有的,如棉里藏的一根尖針一般,讓人素日察覺不到,待察覺到卻已經被刺到了。好生內斂的人,似乎扛得住許多壓迫,并不表現出來。
這樣一想,突然又對丁姀改觀了。丁家三姊妹,似乎個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不過這樣一來,她身上卻輕松了許多,慢慢地竟綻出了笑。
丁姀微微吃驚,不懂她笑些什么。不過怕她再要問夏枝話,便也不去理會了。
兩人信步下著階梯,因為上來時已經累得夠喘,腿部的肌肉酸地宛如注了醋似地,邁腿一拉都顯得笨拙。所以就走得有些慢,似乎就拖拖拉拉地,誰也不想往下走似地。
“八小姐,梁小姐……”身后驀然響起幾聲怯弱的交換。
兩人回身,見容小姐跟兩個丫鬟就在身后不遠處,便停下了腳步等她過來。
容小姐蓮步輕移,羞澀笑著:“兩位……兩位是要去拜佛嗎?”
梁小姐道:“容小姐也去么?”上山的時候她似乎身上就不舒服了,這會兒還去么?
容小姐的臉紅里泛著透白,小聲道:“那……那不如……不如一起吧?”
梁小姐倒也不介懷,笑著道:“求之不得呢,咱們還想跟盛京來的小姐說說話長長見識呢呵呵……”
容小姐越顯得羞窘,掩著帕子柔笑:“哪里……”
三人便結了伴,一起邊聊著邊下去。丫鬟們跟在后頭,又是言談甚歡。夏枝將老早準備好的又一直不及出手的些小玩意一一派給她們,另一些則也回了禮。她只略略遺憾,把春草留在禪房里了,不然這熱鬧的場面,她該是喜歡的。
遠遠地,丁妙跟丁婠也相繼著出來,遙見前面一團人影打笑,分辨出是那三個,便都不覺愕異。丁妙是吝于說些什么,抬腳想走,卻被丁婠叫住:“那容小姐可是怪得很。”
丁妙瞇起眼睛朝容小姐的背影看。
丁婠又道:“人人這會兒都累得夠了,連腿都邁不開,偏她卻步履輕盈,宛若平地游走似地。你不覺得奇怪嗎?”
丁妙偏轉頭,亦有幾分訝異。自己這體力是強撐著,若不是婆子來叫,她這會兒還睡死著呢。難道那容小姐也跟自己一樣,只是強撐著的?可是看看又不像……不免心頭也狐疑了起來。
丁婠哼哼著自丁妙眼前徑自向前走,溫溫笑著:“七妹,不是我說,咱們窩里斗只會讓人恥笑了去。不如多瞧瞧這些人罷,瞧見那容小姐的丫鬟了嗎?她往舒公府丫鬟手里送的,可是十成十的一兩紋銀。她的祖父現還在朝,跟咱們不同。要說侯府跟她們聯姻的話尚還有些好處,,跟別的人的話……嗬……你也不是不知道,當初四姐跟侯爺是怎么定的親,可不也是因為祖父的關系么?”
丁妙如夢初醒似地怔了老半晌,而后才恢復些神態,淡淡地道:“五姐你說些什么,我不懂。如璧,咱們走吧,別讓太太們多等。”然語氣里卻已經稍稍含了些底氣不足的意味,看來是想明白了些。
丁婠掩帕笑著,丁妙倒是聽進去了。合該與只要與她不來奪什么,便由她去好了。可卻不知那個容小姐究竟按的是什么心,居然會去與丁姀交好。按說,不是該多來丁妙那里走動走動的么?到底丁妙還是侯爺夫人的親妹呢,豈不更為近水樓臺么?
幾人先先后后地來到了大雄寶殿,趙大太太一行正坐地聽方丈講經。門口侯門的紫萍迎了她們進來,帶入蒲團盤膝坐下之后,又去趙大太太那里耳語了幾句。趙大太太微微撐開眼皮,點了點頭,就沒再說話。于是幾位小姐也都開始靜下心來聽方丈講經。
正巧,方丈說的,正是《盂蘭盆經》。夏枝聽著想起早前丁姀也曾經送了本盂蘭盆經讓自己讀,現在想想可真是一言難盡。不能違拗母意,又不想違背自己的堅持,可見八小姐這段日子維持地夠辛苦的了。
丫鬟們都是在大殿外等的,一行人都規規矩矩站在琉璃面的地磚上,矗矗纖影倒立在藍綠的光影里,亦真亦幻。此刻里頭香煙輕裊,經誦喃喃,大金身的釋迦摩尼結跏趺像寶相莊嚴,右掌觸地印閃著一面金光。一時間天地無聲似地,就連方丈蒼老沙啞的聲音都成了天邊杳渺。
這一坐,便坐到了未時。日中時太陽到底是暖的,可是這個時候卻漸漸森冷了下來,尤其是在海邊深山,那原來的滾浪濤聲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尤出發一些寒意。
丁妙進殿就脫了那件孔雀綠的披風,這會子兩條腿都盤麻了,整個人僵冷發疼,眉間實在抑制不住露了幾絲疲憊。
丁婠就在她左手邊,微微瞟了一眼:“也不知道大太太要坐到幾時,你若撐不住,還趕早了說。”
丁妙咬咬牙:“哼……我向來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丁婠就“哦”了一下,不再說什么。
那面容小姐的臉色似被香煙熏地通紅地,這時候急喘著咳嗽了幾下,容方氏便飛快看了她幾眼。容小姐一時壓抑住,臉有更加紅了,身子頻頻顫抖。
梁小姐好不無聊,悄悄歪了歪身子問丁姀:“八小姐,自聞你小的時候就被送去修行了,難道你以往每一天也是這么過的?”
丁姀莞爾,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現在別說話。
梁小姐眼睛掃了一圈大殿,又看看釋迦摩尼的巨大金身,便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稍后,方丈便點了銅缽,“噔”地一聲清遠四蕩開來,以示這一課完畢。笑吟吟地起身,抱手站在一邊。
趙大太太從蒲團上起來,往置于神龕正中央的明黃色鋪褥跪墊跪下,拜了三拜后起身。紫萍無聲地過去扶住趙大太太,便隨后見那名臉容一絲不茍的太太也起身,到那跪墊上夜拜了三拜。接著梁太太二太太雙雙起身,一左一右拜下來。再是容方氏緊隨其后,容小姐、丁婠依年齡次序跟上。這便完了一課。
近了散時每個人或多或少捐了份香油錢,便打大雄寶殿里出來了。
一路施施然地,趙大太太與那持重的太太并走,后頭丫鬟婆子跟上。只聽趙大太太在前笑著道:“本是十分枯燥的事情,我還說讓這些小姐們不必來了,可想她們還是來了。”回頭看了看,問道,“小姐們可都倦了乏了么?”
丁婠打笑:“素日都在閨中覓線刺繡什么,來到這邊,聽一堂高僧的經課,可比天天對著線腦針頭有趣多了。”
趙大太太眉眼一展:“哦?五小姐說的可是真的?”又問其他小姐,“你們說呢?這事情可是真的有趣?”目光落到丁姀身上,笑容里突然多了些審視,問道,“八小姐怎么想的?”
丁姀的步子慢了下來,淺淺笑著,道:“有沒有趣,自是個人覺得的罷。我只是很久沒有再聽到誦經的聲音了,惶惶然地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去了。所以不甚在意,也沒什么想法。”她如實說到。
趙大太太明顯地愣了一下,轉而一想,便抿了微微地一絲笑,不知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