賁允炎下了早朝,從殿上回到內宮,直接去了他的御書房“謹身閣”。
自那日朝上起了爭執之后,這幾日上朝,雖然仍有那魯直的人上諫援吳一事。可是援吳派的核心人物尚書令衛輔青,看見他板緊的一張臉后,似乎態度有所緩和,不再緊逼著他御批那筆援吳的糧食。
賁允炎臉色不好看,也不光是因為那日被臣工嗆了聲。他不是不知道三國聯盟的必要性,只是他實在忍夠了吳、梁那兩個懦懶的前朝宗室之后。
不思進取,不圖強治,成天就來算計著陳國的這點兒家底。仿佛有了三國的盟約,陳國就活該養活他們一樣。
可如果現在就與兩國撕毀盟約,那么北魏借由地勢的便利,先就會吞掉西吳,繼而東梁。到時候天下四分,有三分在北魏的轄下,陳國哪里還支撐得住?
簡單的關系,需要一個復雜的手段來維持。這是讓年輕的賁允炎最煩悶的事情。
他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父皇就經常撫mo著他的頭,殷殷教誨:“同為跟隨大魏太祖皇帝開辟江山的勛臣之后,想當年咱們的賁氏祖宗…老鎮國公,在太祖的身邊可是排在輔國公行良廣之前的,沒想到百余年的時間,我們賁氏的子孫竟將祖宗的榮光都丟盡了,如今落得被行氏后人欺壓的境地,唉…炎兒一定要謹記,賁氏一定要自強,三國聯盟只是權宜之計,只有我們陳國勢盛,才能不被別人挾制…”
他十四歲的時候,他的父皇去世。登基六年以來,他日勤夜憂,只為繼承父皇的遺愿,光復賁氏的榮耀。
陳國在他的治下,也確實比父皇那一朝更進了一步。可是他也清楚得很,比起北魏的強大來,陳國仍是處于弱勢。
因此,陳國的身上不得不寄養著兩條蟲,縱然賁允炎惡心這兩條蟲,也不能馬上將他們撥拉下去。
道理他都懂,只是他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吳國年前剛剛說戰馬遭了瘟,向陳國要走了五十萬兩銀子。這才半年的時間,糧食又欠收了,怎能讓賁允炎不氣?
誰知道他在朝上只提了那么一句,朝臣們像是那吳國馬上就翻臉了一樣,一個一個面紅耳赤,向他力陳目前陳國的弱勢,三國聯盟的重要性。
看著自己的臣工們如此的窩廢,賁允炎真是氣得心顫,罵一句“朕養了一群膽小鼠輩”,便甩袖去了。
可是回了內廷,他靜下心來,也知道三國聯盟,暫不可破。
這幾日他故意晾一晾那吳國的使者,也不傳召,讓他回國后跟吳國的憲英帝回話時加上這一筆,也好知道陳國不是怕了什么,任他們予取予求。
同時也晾一晾那班臣工,讓他們知道誰才是一國之君,教一教他們尊君守制的道理。
不過糧是要給的,這幾天總得找個臺階,將這件事圓過去。
他正坐在龍案前思考著這件事,他的總管太監連如山從外間走了進來,輕輕地說道:“皇上,尚書令衛大人在御書房外求見。”
“哦?”賁允炎一瞇眼睛,心道還是衛輔青聰明一些,他正要找臺階呢,衛輔青就送來了,“讓他進來。”
連如海轉身出去,不一會兒,衛輔青便從外間躬身進入,上前跪下:“臣衛輔青叩請圣安。”
“衛愛卿有事?”賁允炎只撩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看手中的奏折。
“臣是有事,不過不是政務上的事情。”衛輔青的聲音里透著笑意,讓賁允炎不由地再看他一眼:“是嗎?是衛愛卿納十三姨娘,來給朕送喜酒嗎?”
衛輔青臉“騰”地紅了。
衛輔青喜好女色,他這一點癖習,整個陳國都知道。賁允炎也清楚得很,只不過衛輔青確實是個忠心之臣,又精明能干,這樣得用之人,他身邊并不多。
因此他多納幾房妾,又與他這個當皇帝的何干?只不過偶爾看見他,拿來取笑他一番罷了。
君臣之間一笑一臊,氣氛就緩洽得多了。衛輔青稍稍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道:“臣的兒子日前跟朋友游歷昂州,得了一位絕妙女子,舞技高超,琴藝了得,最重要的是,此女生得天色仙姿,確實是一位絕世佳人。她是昂州虹風舞館的舞娘,據說只在舞館登臺一日,便轟動北魏京城,那舞館的老板娘見奇貨可居,便將她隱藏了起來,以期抬高她的身價。犬子托了臉面,花了大價錢,將她贖到了手,帶回來獻給皇上…”
賁允炎聽他說了這么多,心中暗笑。他清楚衛輔青的用意,他不是一個愿意流連花叢的帝王,登基六年,他的后宮仍然是妃位懸缺。
但既然臺階送到眼前了,他不就著坡下,還待拖到何時?
于是他笑道:“有心了,哪位公子?可有功名?”
衛輔青趕緊揖道:“臣的第五子衛淳,雖然不爭氣,對皇上倒也一片忠心。”
“哦…讓他去侍衛營領個職吧,年輕人東游西逛,時間長了,心就收不回來了,讓他做些事情,于國于家都有益。”賁允炎靠在龍椅之上,看著衛輔青說道。
衛輔青趕緊跪下叩頭:“皇上隆恩,臣萬死難報。”
“恩…還有一事,那個吳國的使者,還在驛館里吧?”賁允炎下了臺階,趕緊辦正事。
“是,日前那吳使還去臺署衙門要求見臣,臣未予理會,晾一晾他總是好的,否則真當陳國是他們家的后糧庫,任取任拿了。”衛輔青揣度著賁允炎的臉色,小心說道。
“朕就是這個意思,晾他幾日,讓他曉得問人伸手的難處,以后掂量著點兒行事…不過,這也有六日了,該給他一句話了。朕懶得見這些人,你只管去處理吧,十萬擔以內,隨你調配。”
“皇上圣明!”衛輔青心中大喜,趕緊朗聲稱頌,頓了一下,接著問一句:“皇上…那名魏女…臣帶來了,皇上要不要看一眼?”
賁允炎此時心里舒快多了,一抬手說道:“聽愛卿一說,此女倒像是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樣子,召進來讓朕瞧一瞧,是怎么樣一個天女下凡?”
外面自有人去領繆鳳舞,君臣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就聽到連如山進來稟報:“皇上,魏女繆鳳舞帶到了。”
“哦?”賁允炎一歪頭,就看到一個穿得花團錦簇的女子,垂首立在進門處。看她的樣子,身量中等,豐盈有度,頭垂得太低,看不清眉眼,只是覺得她的臉色分外蒼白,人也有些木。
“姑娘,還不快見過皇上?”連如山見繆鳳舞只管站著,便提示她一句。
賁允炎本就不是對女人感興趣,只這么一眼,覺得不過如此,又不好撥衛輔青的面子。因此他也不在意繆鳳舞是站是跪,吩咐連如山一句:“將這位姑娘帶到掖庭令那里,讓他給安置一個住處。”
“是。”連如山答應一聲,回身走到繆鳳舞跟前,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姑娘,跟我走吧。”
繆鳳舞倒是愣了一下。她剛剛打好了腹稿,要在這位陳國皇帝面前替自己說幾句話,拼一個爭取自由的機會。她以為賁允炎怎么著也得叫她上前看幾眼,問幾句話,那個時機,正好她說話。
沒想到自己只在門邊站了這么一下,就被打發走了。
繆鳳舞有些著急,開口叫了一聲:“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