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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的內宮制度,與繆鳳舞所聽聞的北魏內宮制度相仿。
掖庭在陳宮之中隸屬于少府,掌宮內御服、珍寶、食膳、典記等職。下設六局二十四司,職劃精細。而繆鳳舞所在的司制房,是專門為宮內裁衣縫紉之處。
繆鳳舞的女紅手藝,是在虹驪珠挑剔的目光和清高的品味中磨煉出來的,絕非一日一事之功。她在虹風舞館的時候,因為姐妹們多工于歌舞之技,也沒人跟她比女紅,因此她并不太了解自己的手藝到底是不是精湛。
來到這陳宮的司制房中,半日的活計做下來,就有人看出來她的心靈手巧來了。
這個人當然是梁姑姑。女人對待身邊的人物事物,都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卻是很敏銳深刻的。梁姑姑第一眼看見繆鳳舞,內心里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戒備。
因此,當她看到繆鳳舞繡出來的半個花樣子時,當即就喊了停,含糊地挑了幾個不是之處,將她打發到熨燙那一組去了。
繆鳳舞是無所謂的,她對自己眼前的生活沒有任何的思慮,她全副心思考慮的,是如何出去這座宮廷,回到魏國。
只有回了魏國,才會有希望接續與行曄的一面之緣。如果她從此后困囿于這座異國的深宮之中,那么行曄就永遠只是她心里一個無法實現的夢。
愛情是一味強大的催發劑,能從一個思戀愛人的少女心中激喚出超常的力量來。
繆鳳舞如今就是這樣的一種情形。她對行曄的戀慕隨著她離昂州越來越遠,反而是一天一天地加深。
當她最后被送入陳宮之中,回魏國希望渺茫的時候,她對行曄的想念就如一支點燃了引信的炮仗,處于爆開的邊緣。
于是,她用當初在棲鳳閣中盼望行曄一般的熱情,盼望著賁允炎的到來。
不為自己在陳宮中的榮寵升遷,只因眼下唯有他---這座宮殿的主人,才可以開恩賜赦,放她出宮。
而失望也是相同的。
賁允炎只是當天在御書房中撩了她一眼,就一句話將她送到了掖庭宮,之后任繆鳳舞日夜期盼,再也沒有了音信。
因為繆鳳舞識得字,梁姑姑丟給她一本宮規,讓她背爛記熟。其中繆鳳舞記得最清楚的一條,就是不許擅闖宮禁。
陳宮從內至外,共分為三個層次。皇上和他的后妃子女們,自然是住在最核心的內宮之中。往外一層,就是掖庭宮,六局二十四司分布排開,由掖庭令和左右掖庭丞掌管著。最外的一層,則是那些粗使工匠的居處。
而在掖庭宮與內宮之間,有一條又寬又長的巷子,巷中有內廷侍衛把守。她們這些生活在掖庭中的人,如果沒有通行令,是不可能穿過那條長巷,進入內宮的。
除非賁允炎偶有空閑,出現在掖庭宮中,繆鳳舞幾乎沒有接近他的機會。
了解了這些事情,繆鳳舞才明白,自己從第一天進入這陳國的皇宮開始,就已經被賁允炎給冷處理掉了。他即看不上自己,又不肯放過自己,上下唇輕輕一動,她便被掐斷了翅膀丟進了籠中,從此后世界對她來說,就只有四四方方的這一個小院子。
而她心中的那個世界,卻遠在千里之外的昂州。曾經她認為是困住她自由的那個虹風舞館,如今想起來,竟是那樣一個溫情明媚的好地方,而棲鳳閣更是處處留下她牽念思戀行曄的印記。
愛情是一團火,繆鳳舞就是架在那火上燒著的一壺水---平靜的表象之下,是她的一顆即將沸騰的心。
她每日里做完了手中的活計,就會來到那臨巷的一道門前,在那里坐一會兒,或者來回地散步幾趟。時間久了,那守門的小太監幾乎都認識她了。
于是有一日,梁姑姑叫她到跟前兒,聲色俱厲地訓她道:“別以為有幾分嫵媚就妄想著飛上高枝兒,我們陳國鐘靈毓秀之地,難道還缺美人兒嗎?內宮里的貴人們,哪一個不是仙姿絕色?你就是個麻雀的命,就不要總拿自己當鳳凰。趕緊收了你的虛妄之心,認真做好自己的本分,再往那邊湊,仔細我打折你的腿!”
“我記得那宮規之中,只說不許擅闖宮禁,怎么這掖庭之中,原來也有禁地的嗎?鳳舞自小就有飯后閑步的習慣,到底哪里是可以去的,哪里是不可去的,麻煩姑姑明示。”繆鳳舞雙手交握,規矩地站在那里,反問梁姑姑。
梁姑姑被她問得一滯,隨即將眉峰一聳:“我只告訴你,這里不是你顯孤示傲的地方,我在這個宮里生活了十幾年,這宮中哪里多長出一棵草,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還轄不住你個小小的魏女?”
繆鳳舞仍是一副恭謹的樣子,聲音清亮地答道:“姑姑的教訓,鳳舞記下了。”
可是轉身出了梁姑姑的屋子,她照舊是安安靜靜地干活,溜溜達達地散步,照舊在臨巷的那道門前守候著,希望哪一天賁允炎走錯了路,逛到這里來。
直到有一天,繆鳳舞夜半無眠,于寢房外的石凳上枯坐時,住在一個屋子里的水兒出來解手,實在不忍見她那樣執著,便湊到她跟前兒,勸她道:“鳳舞妹妹不要這樣癡迷,在這個宮里,哪一個女人不是在內心里期盼著皇上的御幸?可是能得到皇上關注的女人,又能有幾個?莫說咱們住在這掖庭院中,是個皇上輕易不會涉足的地方。就是巷子那頭的內宮大院里,又有多少女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鳳舞妹妹與其這般地癡守苦望,不如多費些心思在這宮中經營升遷,我看你人聰明,手藝又好,假以時日,坐上尚功的位置,總有機會過了那條巷子,不比你現在這樣盲目守株要好得多?”
繆鳳舞回頭看水兒,沖她感激地一笑:“水兒姐姐一片好心,鳳舞心領了。只是鳳舞所求,并不是姐姐所想的那樣,鳳舞不過是想乞得一個恩典,重回故里。我既不是陳人,就不像你們,有進宮從役的義務,如此…你們的皇帝有何理由拘我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哦…”水兒恍然,“鳳舞原來是想念家鄉呢…唉…若論這思鄉之心,又哪里分什么陳人魏人?我九歲入宮,如今也有八年時間了,離家的時候,爹娘就體弱多病,我又何嘗不想出宮孝敬爹娘?”
“水兒姐姐,我跟你打聽個事兒,你們的皇帝上一次到掖庭宮來,是什么時候的事情?”繆鳳舞懷著一線希望,看著水兒。
“上一次…兩年前吧,過年的時候,皇上和皇后恤獎宮人,來過一次,之后…好像一次也不曾來過。”水兒是個善良的姑娘,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才回答繆鳳舞的話。
兩年前…也就是說,南陳的皇帝幾乎是不到這掖庭宮來的。而水兒所說的升遷長職,再得機會入內宮,那也是需要時間經營的。
等到自己在這個宮里熬到見賁允炎那一天,估計昂州的行曄早就不記得她長什么模樣了。
于是繆鳳舞在一夜輾轉之后,終于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想辦法穿過那條長巷,進到內宮之中,見到賁允炎。
這司制房有機會常出入內宮的人,說到底只有梁姑姑一個人。偶爾她需要幫手,帶入內宮的也是與她親厚的人。她對繆鳳舞的冷漠與抵觸是從第一天就開始的,繆鳳舞也知道求她無用。
于是有一天傍晚,天色擦黑的時辰,繆鳳舞再次來到那扇臨巷的宮門前,見看守宮門的是那位老實巴交的小康,她便做勢有話要跟他說,向他走過去。
小康確實是個憨厚的人,雖然已經是凈了身的宦侍,可平日里見了繆鳳舞,仍然會臉紅。
他一見繆鳳舞走過來,就開始不自在。結果繆鳳舞還沒走到他跟前兒,突然腳下一歪,“哎喲”一聲就坐到地上去了。
“鳳…鳳舞姑娘…”小康張著手在原地愣了半天,還是跑了過來,“是不是崴了腳?要不要緊?”
繆鳳舞抱著腳坐在地上,使勁地皺著眉頭:“哎喲,可不是崴到了嗎?疼死我了!”
“這…這可怎么辦?”小康搓著手,想扶又不敢伸手,“還走得了嗎?”
繆鳳舞假裝起了一下身,接著一屁股又做了回去:“不行了,腳使不上力了…麻煩康公公幫我去喊一聲水兒,叫她來扶我回去。”
“我…”小康回頭看了一眼宮門兒,為難地臉都紅了,“我正當著差,不好走開…”
“我坐在這里替你看著,就一會兒的功夫,不會出事的…康公公不肯幫忙的話,我怕是要在這涼地里坐一宿了呢。”繆鳳舞可憐兮兮地看著小康。
小康舔一舔嘴唇,咂了一下嘴巴:“嗨!好吧,你可幫我看住了,那邊有人敲門,你只讓他們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小康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去。
他剛剛拐過前面的屋角,繆鳳舞便麻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跑過去,開了宮門,往那巷子里探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