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鳳舞隨著楊把總在忙碌的人群中左繞右轉,來到了營地的最后方。一些人正在往備好的馬車上裝鍋壺盆缽,繆鳳一瞧這陣勢,這可是到了軍中的伙房了。
楊把總在人群中巡視一圈,亮開嗓門兒喊一聲:“趙婆子!”
繆鳳舞抬起目光往他招手的方向看,只見一位灰衣灰包頭的老婆婆聞聲轉身,佝著身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把總,找老婆子何事?”
繆鳳舞一聽這聲音,喑啞粗沙,顯然是嗓子壞掉了。再看這位老婆婆的樣子,灰布包頭下露出亂蓬花白的頭發,臉上皺紋堆疊,布滿褐色的斑塊。在她的右側面頰上,有一片觸目驚心的疤痕,紫紅不平,像是燙灼過的痕跡。
楊把總見繆鳳舞咬著嘴唇,知道她乍一見趙婆婆,有點兒受驚。他笑著解釋道:“繆姑娘別瞧這老婆子樣子不怎么的,她可做得一手好菜,是御膳房跟出來的人,專門給皇上做羹湯的。行軍宿營日子艱苦,有趙婆子照顧,最其碼不會坑了繆姑娘的口胃。”
繆鳳舞趕緊謝了楊把總,上前向趙婆婆施一禮:“給婆婆添麻煩了。”
趙婆婆撩眼打量了一下繆鳳舞,也沒表現出特別的熱情來,只是點點頭:“繆姑娘一看就是個嬌貴人兒,你這大禮我可擔不起,別嫌我粗手笨腳照顧不好就成。”
說完,轉身往回走。繆鳳舞雖然覺得這位婆婆性子冷僻,可看看周圍全是男人,還是趕緊跟上了趙婆婆,隨她來到了一輛馬車邊上。
“你們偷懶耍滑,這一路上顛磕不平,弄碎了皇上的鑲金白玉湯碗,你們有多少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快把這一撂再包幾層絨布!”趙婆婆沉下臉來,一手把著車轅,一手指著剛剛放上的一撂包好的碗碟,沖那些裝車的人說道。
“趙婆子!這都包了多少層了?你可真是…拿這些碗碟當命根子寶貝!”一位兵丁有些不服氣,扁扁嘴說道。
“你再多說一句,就是大不敬的罪過!皇上用的東西,怎么仔細都不為過,懂嗎?”趙婆婆白一眼那兵丁,沒好氣地說道。
因為扣上了大不敬的罪名,幾位兵丁雖不情愿,還是小心地卸下那一撂碗碟,在原本就包得厚實綿軟的棉絮外面,又包了幾層絨布,才重新擺回馬車專門設置的木架上。
趙婆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招呼繆鳳舞:“我住的營帳還沒拔,你快跟我去換身衣裳,你這一身可走不了路。”
繆鳳舞也感覺到自己這身裝扮,在這大營之中過于突兀。剛才她雖然一路上用輕紗遮了臉,可還是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兩個人進了一處窄小的營帳之中,繆鳳舞看著趙婆婆默默地在柳條箱里翻揀,最后抽出一件藍地兒粉花的粗布裙衫來,往繆鳳舞身上一丟:“先穿這件吧。”
繆鳳舞道了謝,將遮在臉上的輕紗取下來,回身拉嚴了營帳的門兒,走到這帳房的最里面,背對著外面,開始解自己身上的宮裝。
那宮裝里三層外三層,有不知道多少個袢紐兒系帶兒,繆鳳舞前前后后忙了好一陣子,又聽到外面有人催促拔營,越發急得手抖。
趙婆婆搖了搖頭,從她的箱子里摸出一把剪子來,上前扯住那宮裝的衣襟裙擺,下了剪子順勢一豁,只聽“哧啦”幾聲布帛撕裂的脆響,那一身華麗的宮服瞬間便成了幾片碎錦,飄落到了地上。
“婆婆!”繆鳳舞嚇得臉都白了,因為那把剪子還在貼身游走,她也不敢用力掙扎,僵著身子。
趙婆婆三下兩下就解決了問題,看著繆鳳舞一身月白的單衣站在那里,滿意地將剪子丟回箱里:“這是南陳的宮裝,咱們大魏的宮服可不是這個樣子,就算是你回京后進了宮里,也穿不上這個。”
繆鳳舞撫著胸口緩一口氣,才拿過那身藍地兒粉花的粗布衣裙,往自己身上套。等她穿好了衣服,轉過身來,趙婆婆又遞給她一頂幃帽:“你這張臉,還是遮一遮好,行軍一個多月,這營里全是沒肉吃的餓狼…”
繆鳳舞臉“騰”地紅了,接過帽子來戴上,還緊張地扯了扯帽沿兒下的青紗。
婆婆那張因為有傷疤牽扯而有些僵板的臉上,竟在此時現出一個不易察覺的揶揄表情。她拎起自己的柳條箱子,也不招呼繆鳳舞,自己就往帳外走去。
繆鳳舞知道自己這一路上都得依靠這位古怪的老婆婆照顧,乖巧地跟上去,搶過了那只并不重的柳條箱,一起出了帳子。
兩個人一出營帳,就看到帳外停著一輛青篷的馬車,車上坐著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兵,手中執鞭,正等著她們。
原來是那位楊把總,雖然知道繆鳳舞并不是什么高貴的出身,可是隱隱也聽說這女子是皇上在宮外的情人,盡管他弄不清楚為什么救出來了不帶在身邊,反而丟到輜重營來,可是小心照顧總不會錯的。
輜重營中武官騎馬,兵士步行,他這是臨時調出一輛運糧的馬車,簡單地搭了一個臨時的篷子,也免得繆鳳舞餐風飲露坐在糧草堆上。
“我這可是跟你沾了光了。”婆婆打量著那輛馬車,篷子搭得還算結實,“這下就不怕刮風下雨日頭曝曬了,上車吧。”
兩個人在馬車上安頓停當,卻并沒有馬上發車。大約等了半個時辰,馬車才動了,不過行進的速度也很慢,并不急著趕路的樣子。
繆鳳舞撩開簾子往外瞧了瞧,看那日頭的位置,估摸著現在已經是申時左右了。估計今天也只是做出個撤軍的姿態,也行不出多遠去了,所以車馬士兵都慢慢騰騰的,也不見著急。
繆鳳舞扒開簾縫使勁地往前看,雖然她知道行曄的龍營應該在前鋒之后,而她身處的輜重營通常都是墊后的。可她還是忍不住內心里的期盼,懷著希望向外探看著。
她面上平靜,內心卻一直沒有停止揣量。明明就是為了救她而來,為什么她已身回魏營,他卻連見一面都不肯呢?就算是不能陪在他身邊,也不應該把她丟到輜重營吧?難道是因為行軍打仗,只有輜重營這邊是最安全的?
她在那里想著事情,悶悶地也不說話,趙婆婆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只是見她太專注地時候,會若有所思地搖一搖頭。
這半個下午的行程很快就過去了。天色將要擦黑的時候,前頭傳來軍令,就地扎營,支鍋做飯。
趙婆婆也的確是個奇怪的老太太,一聽說扎營做飯,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佝著腰身,竟然也能手腳麻利地跳下馬車,將自己的行李往一個十幾歲的小兵丁手里一丟:“扎好了帳房,給我放進去。”
她自己便顛顛兒地跑到前頭,看著兵丁們從專門裝運御用餐具的那輛車上卸下東西來,嘴里還吆喝著這個別摔了,那個別碰了。
大家似乎對她這怪異行為司空見慣了,也不去理會她,自顧做著手中的活計。直到這伙食營全都安頓好了,趙婆婆興沖沖進了一頂大帳之中。
繆鳳舞被她忘在那里,愣站了好半天,琢磨著還是跟進帳里去吧。等她進了那大帳之中,才發現這里是專門給皇上做飯的地方,紅案白案各道程序算下來,有十幾個御廚在忙碌。
而趙婆婆負責的,只不過是羹湯這一道。
一個四十幾歲白胖的男子穿一身青綢短袍,正在巡視著各道工序,一看就知道是這里管事的。他見繆鳳舞進來了,警惕地擋住她:“御廚重地,外人不得進入!”
趙婆婆聞聲,轉頭看見了繆鳳舞,一邊繼續洗著人參,一邊沖她說道:“你跟來做什么,你回帳里歇著去,等晚飯好了,我給你送過去。”
繆鳳舞也覺得自己的確不適合呆在這種場合,便悶悶地轉身出了御廚大帳,一時又不知道哪頂營帳是趙婆婆所居,問了幾個人,才找到了地方。
她掀簾進帳后,見里面靠門安置了一領草席,席上放著趙婆婆的柳條箱。而最里側卻意外地有一張床,床上鋪著簇新的被褥。繆鳳舞伸手摸了摸,雖然質地粗糙了些,好歹是沒人用過的,散發著新棉新布的氣味,讓她放下一顆心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她身心疲累,坐到木床上呆了一會兒,干脆倒頭躺了下去。
帳外人聲嘈雜,她卻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行曄為什么要這樣對她?難道他在懷疑她的清白?或者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她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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