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相夫教女
第九十九章相夫教女
都說小別勝新婚。如果兩個人分開了將近兩年時間,那么就應該完全算做是新婚了吧。
行曄與繆鳳舞兩個人完全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中,互相從對方身體上攫取著虧欠了兩年的情感。直到兩個人一起癱軟在床上,行曄依舊不許繆鳳舞正面對他。
繆鳳舞微微喘息著,感覺著行曄壓在她背上的重量,輕聲說道:“皇上,讓嬪妾看一看你,好嗎?”
行曄將臉貼在她香汗涔涔的后背上,好一會兒沒說話。繆鳳舞能體會到他的心思,便又軟軟地喚他一聲:“皇上,嬪妾有好久不曾好好看過皇上了,就當是皇上對嬪妾的恩典,讓我看一看你吧。”
行曄猶豫一下,問她道:“我關你這么久?你心里有沒有怪我?”
“嬪妾從來沒有怨過皇上,皇上留嬪妾一條命,已經是有情有意了。”繆鳳舞說這話,倒不是違心,她知道那樣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行曄完全可以悄沒聲息地將她處決。
“本來……不是你的錯……可是……”雖然不至于說出什么表示歉意的話,但行曄還是想講幾句安撫她的話。
繆鳳舞見他支吾,便輕松地笑道:“皇上的心意。嬪妾明白的。只是嬪妾真的不覺得委屈,侍奉好皇上是嬪妾的本分,如果嬪妾讓皇上感覺到不安,那就是嬪妾的錯……只是皇上,你要相信嬪妾的忠心,嬪妾誓死不做不利于皇上的事情。”
這番話,如果在前年那個初冬的夜晚,在行曄極度的尷尬與窘促的時候說出來,他根本就不會相信,反而會覺得這個女人求生心切,虛與尾蛇。
可是他在經過這么長時間的平靜之后,在看到繆鳳舞于疏竹宮中淡定而積極的生活之后,尤其是看到眉眼酷似他的小玉泠那嬌憨可掬的小樣子之后,他從心里愿意相信她一次。
他想,他對這個女人還是有一些特別的情意吧,這件事如果換做是別人,恐怕現在早已埋尸地下,只余一副骨骸了。
他也說不清自己舍不得她什么,是她這一身幽幽的香氣?還是她這一張傾國的容顏?亦或是她婉轉柔媚的姿態?
恐怕細究起來,還是茂春說的對,后宮妃嬪幾百,只有她在入宮前,就對他有著深厚的情意。入宮之后,她也心無旁騖,一樣地討好奉承,也因為她是出于愛他的心,而讓他感覺到輕松舒心。
這樣的一份心思。若是百姓家中,本是最普通的夫妻情份。可是在這座皇宮里,就顯出珍貴與稀罕來。
因此他舍不得殺她,也舍不得一生囚禁著她。
玉泠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借口,讓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打開疏竹宮的宮門,結束這一段對兩個人來說,都比較難熬的日子。
只是他心里依然有些微的窘迫,尤其是昨天,繆鳳舞對他疏而有禮的樣子,讓他覺得她心中是有怨氣的。
而她剛剛這一番話,他徹底地放了心。這是一個善于隱忍通曉事理的女人,她的溫順體貼,她的一心一意,恰到好處地撫慰了他一顆歷盡憂患的心。
于是他將她翻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如果我說……我不打算放你出疏竹宮,以后繼續關你在這里,你會不會怪我?”
繆鳳舞見他認真的樣子,心中揪痛失落,眼中瞬間霧氣朦朦。她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把嬪妾關在疏竹宮里,就能讓皇上感到安心,那么嬪妾就一輩子住在這里吧。只是……嬪妾妄肆,可否請皇上偶爾來這里,讓嬪妾見你一見?”
行曄被她說得心酸,伸手將她眼角的淚水拭掉,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傻鳳舞……”
正在這最動情的時刻,從他們的身邊,傳來幾聲不太和氣氛的童真的笑聲。兩人齊轉頭看過去,發現玉泠不知道什么醒了,自己從小被子里爬出來,正坐在那里看著他們,咯咯直樂呢。
繆鳳舞的臉“騰”地紅透了。如果玉泠醒了好一會兒,那剛才的激情場景,豈不全被這個小家伙看到了?即便她是剛剛睡醒,眼下兩個人赤露o疊抱的樣子,被玉泠用那種新奇而好笑的眼神打量著,也足以讓繆鳳舞無地自容了。
“皇上,快……”繆鳳舞感覺自己說話的氣息都是熱的。
行曄意會,抓過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隨即又扯過繆鳳舞的睡袍,在身側一抖,擋住了玉泠的視線,包住了繆鳳舞的身體。
玉泠在視線被衣袍擋住那一刻,還特意地抻著脖子往上夠著看,結果依然看不到剛才那有趣的一幕,于是她小屁股一撅,爬著就奔繆鳳舞而來。
繆鳳舞趕緊掩好衣襟,伸手抱起她來:“小泠醒了嗎?”
她的語氣虛怯,面對女兒的笑臉也充滿了羞窘。玉泠一落入她的懷中,伸手就去揪扯她的衣襟。臉也拱進她的懷里,往她胸前蹭著。
繆鳳舞頓時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兩個月前就給玉泠斷了奶,最近玉泠餓了,就會敲著她的小碗兒,已經好久往她胸前去找奶吃了。
她眼下這副樣子,一定是剛才看到了什么,勾起她斷奶前的記憶。
“皇上……你快把她抱走……”繆鳳舞跟女兒爭搶著衣襟,惹得玉泠很是不快,哼哼著要哭的樣子。
行曄失笑,伸手將玉泠從繆鳳舞的懷中拎出來,往自己的肩上一扛:“你這個小東西,敢跟你爹搶食,是不是小屁屁癢了?看我不打你巴掌?”
他這一開口,更是羞壞了繆鳳舞。她一邊嗔怪地瞪行曄一眼,一邊麻利地收拾了床上的凌亂局面,抓過自己的衣服迅速穿戴上身。
玉泠被行曄扛在肩上,在床前繞著圈子顛著,就忘了吃奶的事,仰著小臉歡快地笑著。
繆鳳舞收拾完畢,下了床來,看著父女二人嬉戲歡鬧,幸福地笑了。
她開了門,早有人在門口等著了。她將玉泠交給含香。自己侍候著行曄沐浴更衣之后,傳了早膳來。
行曄用罷飯,捏了捏玉泠的小臉蛋兒,什么也沒說,便出了疏竹宮,坐上他的御輦,上朝去了。
繆鳳舞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悵然。說不會放她出疏竹宮,看這樣子,的確如此。
就不知道他以后還會不會再來,她在疏竹宮的日子是一如既往。還是重見天日,她也不得而知。
那一天,小德子奉行曄的旨意,帶著一班人來收拾這破舊的后殿。他們將屋頂的缺瓦都補齊了,又將破爛的門窗拆走,換裝上新門新窗。
屋里粉刷一新,搬進來新床新家具。當繆鳳舞看到這些人將兩個書架以及一個龍形書案抬進外間的時候,她笑了。
從那天開始,行曄十天倒有八天是住在這疏竹宮里的。他一到這里來,御廚房便被放了假,因為他在這里,一定要吃繆鳳舞在這宮中種出來的瓜菜糧食。
兩廂的偏殿也裝飾一新,玉泠再也沒有機會見識她爹初到疏竹宮的那天早晨,爹娘之間那種有趣而歡快的戲耍場面了,因為她已經獲得了一個公主該有的待遇。按照宮里的規制,她有了兩個奶娘,兩個一等大宮女,四個二等宮女,以及粗使的小宮女小太監十幾個。
這些人全部被安置到了西廂一直空著的偏殿中。
而繆鳳舞的身邊,依舊只有含香和小云兩個人。
說起來,疏竹宮里的變化,也不過是收拾得干凈了,多了一些人而已。繆鳳舞的生活,除了多出一個行曄需要侍奉,依舊是打麥子收菜,喂雞喂鴨,教玉泠認字說話。一切似乎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但是這疏竹宮里發生的事情,卻在金水河的北岸那邊掀起了軒然大。
因為行曄自登基以來,只在大婚最初的那幾年,會偶爾留宿鳳儀宮。自從他與皇后之間的關系寡淡下來之后,他連鳳儀宮都不去了。
而萬泰宮就是他唯一的入寢之處,所有的侍寢妃嬪,都是由春恩輦車接去萬泰宮,于亥正時分再送回各自的住處。
登基十年,他不曾在任何的妃嬪處留宿,也沒有任何一個妃嬪能在萬泰宮留到天明,這其中就包括打入宮開始。便隆寵不衰的藍惜萍。
可是這一段日子,行曄卻像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他居然會歇宿在萬泰宮以外的地方,他居然會讓那個繆美人整晚陪在他的身邊。
這讓金水河北岸的那些女人們極度不安。她們似乎看到行曄被一個妖精迷惑,失了本性。
她們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著這件事,猜測著那個曾經被預言一輩子難再翻身的繆美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重新獲得皇上的寵幸。
如果繆鳳舞此時已經回到麗正宮中,那么估計棲鳳閣的門檻早就被這些各懷心思的人給踏平了。
讓那些被不安與猜疑攪擾得心神不寧的女人們很失望的一件事,便是繆鳳舞依舊住在疏竹宮中,而皇上那道“擅處疏竹宮者斬”的旨意依舊沒有撤銷。
縱然好奇心盛,她們也不敢冒死違旨,踏進疏竹宮半步。
于是那些奉了旨意,可以出入疏竹宮的奴才們,一時之間成了宮里的紅人。不當值的時候,他們會被妃嬪們以各種名義請到各個宮里去,施以恩惠之后,旁敲側擊地打聽疏竹宮里的情況。
這些人早得了茂春的訓戒,不敢胡亂說話。有些硬茬子不敢得罪,也只好說些無關緊要的,比如疏竹宮里養了幾只雞幾只鴨,今年收了多少麥子之類的。
即便是這些無關痛癢的消息,只要一經有人說出,便會在宮里傳開,成為大家興致勃勃的私議話題。
當繆鳳舞在疏竹宮中悠然地過著耕田織布、相夫教女的日子時,她對疏竹宮在金水河北岸的火熱程度,還不得而知。
一直到有一天,疏竹宮里迎來了一位重量級別的人物,她才體會到這一段日子里,她的疏竹宮受到了什么樣的關注。
那天下午,她陪著玉泠睡了午覺,起床后梳洗一番,正要去看含香她們翻曬新麥,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高喊:“太后駕到!”
繆鳳舞趕緊抱著玉泠出屋,跪在門口迎接太后鳳駕:“嬪妾叩見太后娘娘,太后萬福安泰,千歲千歲千千歲!”
玉泠一貫的愿意見識新人新事物,認真地研究了一下太后那一身光華輝映的打扮之后,沖著太后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婆……”
她最近很有進步,已經能會分辨不同的人了。她知道娘是繆鳳舞,爹是行曄,含香一流的宮女,便是姑,而年齡大些的人,就是婆。
太后已經被無數人吹過耳風,早就知道這個小女娃的存在了。如今親眼見到她那張肖似行曄的臉,心中十分的怒氣就減掉了三分。
她上前彎腰,握了握玉泠的小胖手,笑道:“聽說你這個小丫頭頗有膽量,敢在你父皇的奏折上亂踩腳印,是嗎?”
她這一段問話,對于玉泠來說實在是太長了,根本沒有辦法消化領悟。她聽不懂,便使出一貫的手段,對著太后咧嘴一笑,露出她嘴巴里稀疏的六顆小白牙,依舊叫著:“婆……”
繆鳳舞趕緊教她:“這是皇奶奶……”
玉泠便跳了一下,夠著太后腰間的玉佩,口中討好地喊出一聲:“奶奶……”
能說出兩個字來,對于玉泠來說,已經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了。省略掉了那個“皇”字,雖然聽起來不夠尊敬,卻讓太后產生了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冷嬤嬤見太后眼睛慈祥地瞇了起來,便上前抱起玉泠,送到了太后的眼前。太后摸著她的小臉兒:“這張小臉蛋兒,真是太像你的父皇了。沒想到兄妹六人中,只有你最像你的父皇,嘴巴也甜呢……皇奶奶來得倉促,也沒帶什么禮物,你既喜歡這只佩,就賞了你吧。”
“謝太后恩賞。”繆鳳舞趕緊替女兒謝賞。
其實太后不是來得倉促,她是心里醞釀了好幾天的怒氣,才在今日一拍桌子,興師問罪來了。依她來時那火氣沖沖的勁頭,哪會想起帶什么賞賜?
她握著玉泠軟乎乎的小手,低頭看繆鳳舞:“繆美人好大的本事,將皇上勾到這廢宮舊殿中來了,哀家以前雖覺得你機靈,卻也沒料到你竟有如此手段。”
太后對繆鳳舞的惱火,細究起來是有淵源的。
當年清妃還活著的時候,這疏竹宮便是她心中的痛。想她韋榮慧乃士族高閥出身,才貌俱備,進宮時那是何等的輝煌榮光?在清妃沒有進宮之前,韋榮慧在先帝的后宮之中可謂艷壓群芳,一枝獨秀了好些年。
她一直不明白,那個冷冷淡淡的清妃到底有什么好?可以將先帝的心魂勾留在這疏竹宮里?難道就是會彈幾首曲子?
這個疑惑直到現在,她也沒有解開。她只能解釋為,當年那個住在疏竹宮里的清湯寡水一般的女子,其實本質上是個妖精,暗地里不一定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讓先帝失了魂。
她恨人及屋,因著對清妃的忌恨,她一直對疏竹宮這個地方充滿了仇怨。所以當她聽說她的兒子最近常住疏竹宮,立即被勾起了心中的傷痛。
疏竹宮到底是一個什么妖媚氣深重的地方?當年勾住了先帝,如今還要勾住她的兒子嗎?
于是今天午歇之后,她越想越是憤然,“啪”地一拍桌子:“哀家偏要去會一會那個繆美人,皇上還敢來斬了哀家不成?”
繆鳳舞的心思是很靈通的,她對太后的怒氣一點也不感到訝異。她知道這個時候,不可以喊冤叫屈,說什么是皇上要來的,我也沒辦法。那樣只會更加激化太后對她的敵視。
面對著太后的詰問,她只是更加恭順地低了頭:“嬪妾知罪,請太后責罰。”
太后感覺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堆上,怔了一下,哼一聲道:“哀家哪里敢罰你?你如今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哀家豈敢剜了皇上的心尖肉?哀家只是心疼自己的皇兒,每天大老遠地往這個破地方來,好像后宮之中無他可留之處了一般,唉……”
繆鳳舞伏在那里,依舊虔誠地順服道:“太后所慮極是,是嬪妾張狂了,今晚嬪妾就讓人早早地閉了宮門,勸皇上回萬泰宮去。”
太后又被她給堵了一下,偏偏她這話又挑不出錯處來,她一路準備好的訓戒之詞,竟然用不上了。于是她將臉一抬,看向屋內:“繆美人打算讓哀家一直站在這里說話嗎?”
繆鳳舞趕緊起身讓了路:“太后請進。”
韋太后便率先進了后殿,冷嬤嬤抱著玉泠跟在她的身后,繆鳳舞最后一個進去,提了熱水泡茶。
她將茶奉到太后面前之后,謙順地笑道:“粗茶陋室,請太后見諒。”
太后打量了一眼這依然破舊的后殿,端起茶盞來,試探著喝了一口,品了品,說道:“這是什么茶?竟有一股子香氣?”
“太后,這是大麥茶,是嬪妾用新收的大麥炒制而成,消食化膩,本是尋常百姓家里常飲之茶。太后出身高貴,沒有喝過這種市井百姓家中的茶飲,也是正常。”繆鳳舞站在太后的側面,向她解釋道。。.。